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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殿外雷鳴,殿內花開

卯時已到,百官奉詔書魚貫上殿參朝。

一襲黑色江牙海水團龍蟒袍昂然佩劍走在最前列,陳無雙嘴角噙著毫不掩飾的一絲冷笑,似乎剛才挨了他正反兩個脆生耳光的四品御史不值一提,根本沒有把紀箴放在心上的意思,回京以來第一次有意拾起當初在流香江上吸引姑娘們注意的濁世佳公子架勢,邁出去的每一步距離幾乎等同,從容而自信。

殿外發生的事情瞞不過內廷首領的神識,好像永遠都挺不直腰板的平公公站在龍椅一側,俯身在景禎皇帝耳邊輕聲稟報,再往前數步,御階梯上一左一右站著兩人,一個是文質彬彬刻意保持做作微笑看向百官的太子殿下,另一個則是面沉如水緊盯著陳無雙那身蟒袍的二皇子殿下。

李敬威慣用的那柄刀在會仙樓前被陳無雙劍氣擊斷,此時腰間換了一柄鞘身稍寬的,刀身彎曲幅度不小,一眼就知道不是大周軍中制式,刀柄上系著一條火紅色長穗,如同怒火熊熊。

平公公三兩句就把要說的事情說完,恭敬退在一旁盯著腳尖垂手肅立。

雙頰都有明顯掌印的紀箴眼眶欲裂,強忍著怒氣踏進保和殿,看向陳無雙背影的目光中透著一股不死不休的怨毒,要不是顧忌君前失儀的罪過,雙眼恐怕立刻就會噴出火來,明知道自己這種文官踫上江湖中聲名鵲起的七品劍修是十死無生的局面,也要沖上去跟那不知敬重讀書人的畜生撕扯撕扯,此時已經喘著粗氣打定主意,等眾臣君前跪拜山呼萬歲之後,就要第一個站出來,在陛下面前痛心疾首歷數陳無雙所犯下的樁樁死罪。

首輔楊公見陳無雙走到御階下第一張太師椅前就停住腳步,明顯沒有跪拜行禮的意思,心下嘆息一聲剛要領著百官山呼萬歲,剛拂了左側衣袖,就听見形容消瘦的陛下淡漠出聲,「今日大朝會要議出結果的事情有三件,朕身子疲乏坐不了太久,眾卿免禮吧。」

平生第一次踏進這座民間百姓稱為「金鑾殿」的保和殿,陳無雙一直散出神識四處查探,自幼在司天監見慣了奇珍異寶的少年都倒抽一口涼氣,倒不是說殿中有那些說書先生們津津樂道的刀斧手提前埋伏出來的殺機四伏,相反,整座保和殿上修為能入了他眼的僅有蕭靜嵐、平公公以及藏在屏風後不肯露面的太醫令楚鶴卿等寥寥幾人。

讓陳無雙驚訝的也並非是保和殿中的擺設,而是懸掛在龍椅正上方的那面太祖御筆牌匾,寫字好似狗刨坑的少年不通書法,自然也就不好評價太祖皇帝日破雲濤四個字好在哪里,但從任平生一劍之後出現于牌匾的那條觸目驚心的裂縫上,卻依稀能感知到一股目無余子的劍意。

如此看來,先前在北境城牆之外,蘇慕仙與綠袍閻羅君都未在近萬修士面前全力出手,從而讓短短時間內晉境七品的陳無雙低估了十二品劍修的真正實力,興許是任平生那道劍意依附于太祖墨寶上的緣故,當日陳伯庸、楚鶴卿和平公公即便察覺到,也不敢貿然出手將之抹去,而蕭靜嵐終究人微言輕,陛下不主動開口,區區從五品的員外郎更不敢置喙。

那道劍意曲高和寡,極難引起五境之下修士靈識的注意,修行抱樸訣的陳無雙是個例外,他始終散著劍意,神識一有發覺,自身劍意竟立即與之產生了微弱共鳴,這種意外而來的感覺很奇怪,那道還能分辨出任平生氣息的劍意居然像是被少年所吸引,蠢蠢欲動。

陳無雙面色如常,手心里卻頓時就有了冷汗,不知道當時任平生出劍斬去景禎皇帝七成壽數用了幾成功力,僅憑殘存的劍意,就讓少年心底沒來由生出一種手段盡出也無法匹敵的念頭,先前仗著不靠譜老頭陳仲平就在南疆,以為即便再遇上任平生,也不至于真死于他手,可眼下所有信心都險些被瞬間擊潰,不禁暗自後怕,上次在浣花溪畔遇上任平生,原來才是此生最凶險的經歷。

魂不守舍的陳無雙連百官齊聲謝恩的聲音都恍如未聞,身後的楊之清最先察覺到少年的異常,忍不住咳嗽兩聲提醒,卻也沒有任何用處,老成持重的首輔大人心頭難免一驚,轉念間以為是修為極高的平公公做了什麼,抬頭怒目而視,才發現陛下神情也很迷惑不解,他對天子心性極為了解,一眼就看出這不是裝出來的,沉吟著低聲喚了句,「陳無雙?」

少年此時全部心思都在猶豫不決,任平生留下的那道劍意好像是生出靈智的活物,急切要掙扎出牌匾的束縛朝陳無雙飛蛾撲火,面對這種詭異的情況恐怕誰都難以冷靜,身邊又沒有一個能替他解釋清楚緣由的人,苦思冥想回憶起那本被陳仲平斥為半冊狗屁的《大雪山靜水藏鋒錄》,將里面有關于劍意蘊養的內容迅速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仍舊找不到任何能解答眼下問題的字句。

無奈之下,陳無雙突兀生出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來,莫非任平生的劍意,能與自己從《春秋》里讀出來的不破不立就此融會貫通?

一旦有了想法,陳無雙就再也抑制不住沖動,剛要試探著延伸出神識去接觸牌匾,看能不能幫助那道劍意掙月兌束縛,就感覺身後殿門處傳來另一道劍意,鋒銳至極,瞬間將任平生劍意與少年的微妙聯系一斬而斷,同時蕭靜嵐稍顯刻薄的聲音從少年耳中響起,「要死也別死在保和殿上,靖南公的劍意納須彌于芥子,豈是你七品境界所能承受得住?身死無妨,你修出來的劍意就此道消,可惜了。」

少年猛然回過神來,恍如隔世,情不自禁月兌口而出道︰「謝了。」

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保和殿大朝會上,不由苦笑一聲,他是懸崖勒馬之後心有余悸,下意識跟員外郎道了聲謝,卻忘了時間地點都不合適,所幸大殿之中除了修成五境的幾位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聲謝不只楊之清會錯了意,連景禎皇帝也訝然挑眉,打量他一眼之後,和聲笑道︰「無雙是第一次上朝,不懂保和殿上的規矩情有可原,以後要記住,謝恩有謝恩的規矩。罷了,你有這份心就好,朕心甚慰。」

陳無雙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也不多做解釋,竟然直接在那張陳伯庸離京之後空了許久的太師椅上坐下,這張椅子本就是大周歷代帝王賜給觀星樓主的恩寵,他既然來了也謝過了,哪還有虛偽客氣的道理,不僅大馬金刀一坐穩,還轉頭朝楊之清皺了皺眉,故意納悶道︰「楊公為何不坐?」

身為天下文人表率,楊之清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哭笑不得過,無奈搖搖頭朝龍椅上拱手,「老臣楊之清,謝陛下賜座。」這才撩起官袍衣擺,虛懸著側身而坐。

少年撇著嘴嘖嘖有聲,首輔大人一把年紀還這麼個坐法,只怕比站著還累,看似是旁人可望不可即的天大殊榮,其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

紀箴一咬牙,從文官隊列上橫跨一步出來,快步上前雙膝跪倒,聲音里竟然帶著些許哭腔,嚎啕道︰「陛下,臣右僉都御史紀•••」

話還沒說完,就被陳無雙冷聲打斷,安穩坐在太師椅上的少年伸手指著跪伏于地的紀箴,惡人先告狀道︰「陛下,先前在殿外,這位右僉都御史不敬天威,竟敢在百官靜默時大聲喧嘩,想來是礙于他正四品御史的身份,沒人願意招惹,公子•••臣眼里從來不容沙子,豈能容得他殿前失儀?因此出手教了他兩句為人處世的道理,省得他愈發不知天高地厚,連司天監的事情都敢說三道四,要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在,多半已經持劍堵在宮門外了。」

紀箴一怔,直起身子顫抖著手指向陳無雙,怒聲道︰「你這無君無父之賊•••」

如果他罵兩句別的,陳無雙在保和殿上最多反唇相譏罵回去,但無父無君四個字一出口,連楊之清都面色大變,如今司天監這位新任觀星樓主的身世早已大白于天下,江湖和朝堂上無人不知,百花山莊近乎滿門皆滅,少年的生父花萬山于大火之中尸骨無存,紀箴竟口無遮攔到這般地步,以陳無雙的跋扈性子,絕非再打兩個耳光就能息事寧人。

果然,紀箴突然渾身打了個寒顫,頃刻間如同季節轉換,置身于隆冬大雪。

剛坐下沒多久的陳無雙冷哼一聲,緩緩站起身來,不管龍椅上神情接連變化的景禎皇帝,也不管雙手同時按住腰間刀柄的二皇子殿下,一步跨到紀箴身側,俯去平靜道︰「御史大人讀過的書想來有數萬冊,一定知道,死字只有一種寫法。」

嗆啷一聲,焦骨牡丹自行出鞘,懸于紀箴咽喉處。

殿外雷鳴,殿內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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