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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變數

寒兔逐金烏、晝夜相行替,乃是亙古從不以世人意志為轉移的至理。

人間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總以為,修為臻至所謂化境的修士就是擁有搬山填海、移星換斗之能的活神仙,其實這些都是以嘩眾取寵謀生的說書先生想當然杜撰出來的噱頭罷了,或許十二品之上的仙人確實神威莫測,但人力畢竟有時窮,即便是當世劍仙蘇昆侖,也不敢說世上再沒有任何一件他做不成的事情。

不見星光爛漫,太陽被一輪有悖于常理出現的清冷滿月取而代之,這一幕名副其實的偷天換日手段,將在場目睹的數萬人都震撼得無以復加,陳無雙以往雖的確驚嘆于道家種種不可思議術法之玄妙,但其實對那位被道家祖庭寄予厚望的孫澄音,沒有太過重視。

可今日所見,卻讓年輕觀星樓主從此不敢再看輕道家本事。

終于現出身形的老道士不知何時換了身堂皇裝束,一襲能與鷹潭山鐘小庚相媲美的紫色道袍,像是從夜色中自然而然分離出來,憑空出現在眾人眼前卻絲毫不顯突兀,似乎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從千百年前就站在那里。

「貧道西河派掌教徐守一,代為掌管此方百里時令變化,見過諸位。」

陳無雙抽了抽嘴角,不得不說,此時的徐守一極負絕世高人該有的出塵風采,但那句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話也就湊合著蒙騙蒙騙愚夫愚婦,在一眾躋身四境的高手修士面前,反而就落了畫蛇添足的下乘,由此看來,西河派的沒落並非冤枉。

瞠目結舌的許悠怔怔看著徐守一故作高深的矜持模樣,咽了口唾沫,心中竟然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絕望感,前有譖穿蟒袍佔據百花山莊那座觀星樓的常半仙,後有身披紫衣大言不慚要代天執掌時令變化的老道士,好像陳無雙身邊這些人,個個都比他會出風頭。

長此以往,偌大一個江湖,可能就再也沒有他孤舟島最杰出弟子揚名立萬的機會了。

身具四境修為的謝逸塵很快就從改天換日的震驚中醒過神來,重重冷哼,揚聲喝令道︰「不過是裝神弄鬼的雕蟲小技,眾軍听令,合力圍殺!取一人首級者,官升三級!手刃陳無雙者,代代不失封侯之位!」

世上或許有林林總總數百上千卷兵書,如何帶兵眾說紛紜,而扎根北境邊軍的謝逸塵刪繁就簡,僅以三條準則就讓數十萬邊軍甘願為其驅使,簡而言之,無非就是愛兵如子、一視同仁、賞罰分明,投身軍伍的漢子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拼命,為的就是封妻蔭子,何況自古有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短暫的停頓之後,那三位與楊長生品秩相同的營官立即高聲下令,三萬本就擅長夜戰的精銳邊軍士卒再次步步踏前,刀身上泛起的月光仿佛讓他們找回了在城牆上作戰廝殺的勇氣,可惜很快,他們就駭然發覺,明明是在大步向前,跟那位觀星樓主之間的距離卻好像漸行漸遠。

老道士拂塵一掃,沖陳無雙等人豎起兩根手指。

不言而喻,他與陰山一脈傳人傾力布下的這座陣法,最多只能維持短短兩炷香時間。

陳無雙心中凜然,如果兩炷香之內無法將謝逸塵就地斬殺,那麼不光是他,沈辭雲、墨莉、馬三爺、賀安瀾等等這些人,都難逃被大軍圍殺至死的命運,深吸一口氣,焦骨牡丹自絕代劍仙逢春公辭世以來,前所未有的光華大盛。

「辭雲,助我!」

在陳無雙驚艷劍光乍現的同時,沈辭雲手中的沉香劍就換成了那柄曾鎮壓大周氣運的卻邪古劍,大周境內修士少有人知,東海萬里之外的水面,正是如同那青衫少年此時劍光一樣的深藍近黑。不再是定風波劍訣的層層水波。

而是憑空掀起的驚濤駭浪!

沈辭雲得益于幼年所服離恨仙丹的雄渾真氣,瞬間化作洶涌絕倫的雲瀾江八月大潮,以淹沒一切丑惡的盛大氣勢全力以赴,要為陳無雙掃清面前所有阻礙。

一劍遞出,所向披靡。

師徒易位,牽掛嫡傳弟子安危的賀安瀾,將先前十成凌厲攻伐盡數轉為周密守勢,縱劍緊隨一馬當先的沈辭雲身側,數萬殺機凜冽的悍卒和不遠處的謝逸塵,都不值得他去多看一眼,真正做到了心無旁騖,甚至在白駒過隙的瞬息有了來之不易的一絲明悟,終于模到了晉升五境的門檻。

可惜此時的賀安瀾,並不在乎此生能否在修為境界上邁出那至關重要的一步,他只在乎弟子平安。

十一年前洞庭湖畔,龍王廟里,他見到時年六歲的沈辭雲第一面時,就答應過身負重傷且奇毒纏身的花千川,一定會竭盡所能讓白衣判官的唯一骨血不驚不懼。大丈夫,一諾千金!

海天相映。

名劍有靈,陳無雙的神識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手里這柄微微落後卻邪古劍半步的焦骨牡丹起了爭勝之心,胸中劍意竟以一種只可意會的方式與三尺長劍水乳相融。

首當其沖攔在前面的,正是那位被陳無雙一劍毀去銅鈴的八品邪修。

此人早在混戰中就暗藏心思細細觀察,知道與大都督為敵的這些人中,修為最高的就是與自己境界相若的幾個八品修士,雖然自知本事確實遜色于同境界的劍修,但一來,己方隨謝逸塵而來的高手數量佔了優勢,且個個都是四境,反觀陳無雙那邊,還有四五個濫竽充數的三境修士;二來,還有那讓人談之色變的四萬悍卒,這等高下立判的局面,讓他極有信心。

可是讓他大驚失色的是,原以為已經在混戰中耗去半數真氣的那位孤舟島青衫少年,居然還能有如此威勢的駭人表現,沒來得及多想,倉促出手試圖阻攔的他,就被沈辭雲不吝揮灑的厚重劍氣浪潮狠狠撞碎真氣屏障。

只是雙方兵刃沒有觸及的一擊,就讓這位投靠謝家多年的邪修立時重傷,胸口如同被一塊千斤巨石由上而下砸中,大口噴出鮮血,整個人勢如流星般朝地面墜去,轟然巨響,轉眼就被瓖嵌在黃土之中,渾身骨骼十斷其六。

沈辭雲緊咬著牙,強行把受氣機激蕩而翻涌上來的一口血咽下去,一往無前的劍氣猶然不止。

親眼見到前車之鑒生死不知,第二個攔路的修士未戰就有三分怯意,色厲內荏地揮出一道劍氣,果斷轉身避開沈辭雲銳氣鋒芒,投靠謝家是為名為利不假,但吃到嘴里的才是肉,相比于大都督的安危,當然還是自家性命要貴重一些。

可惜他剛剛避開那柄看起來非金非玉的卻邪古劍,就被手持素雅貂蟬的馬三爺截住退路,思量著能跟這位劍修周旋片刻,他勉力招架住對方攻勢,卻突然覺得後背汗毛豎立,匆忙間回頭一瞥,正對上祝存良好似沒有感情的一雙眼楮。

沈辭雲這種不計代價的真氣宣泄本就難以持久,重在酣暢淋灕一氣呵成,看似一劍就讓墜落于地的那名八品邪修重傷垂死,其實在雙方氣息的劇烈踫撞下,他的經脈也受了不輕震蕩,不得已換了一口氣,氣勢立刻就有所減弱。

在隨後兩名四境修士合力出手攔截之前,卻邪古劍上深藍近黑的光華就已然有了褪色的征兆,一息之間就重新成了湛藍水色,所幸謝逸塵帶來的修士大部分都被馬三爺、慕容百勝、墨莉等人各自纏住,陳無雙面前倒也沒了太多麻煩。不過,畢竟謝逸塵也是實打實的四境高手,至今還未出過手的他神完氣足,而陳無雙在先前的混戰之中真氣難免有所消耗,此消彼長,鹿死誰手還難以定論。

陳無雙于氣勢巔峰的一劍即將到眼前,謝逸塵眼神中雖有震驚,但還能維持住面如平湖的名將氣概,不僅沒有生死關頭的緊張感,反而連腰間華貴佩劍都沒有絲毫想要出鞘爭鋒的意思。

與身後撥雲營將士滿身甲冑形成鮮明對比的那身儒衫上,不見褶皺。

如果楊長生陣前抗令還不至于讓頗有城府的謝逸塵怒火中燒的話,從瘸腿術士那一聲「陣成」而得知中計的他險些就壓抑不住情緒,大周朝堂都說我謝某辜負了天家厚恩,但我起兵造反是因為大周氣數將盡,與其讓大好江山淪為他人之手,倒不如謝某全盤接下,至少我會厚待李家後人血脈,封個如康樂侯許家一樣的富貴爵位也是應有之意。

可,你等為何背叛謝某?

謝逸塵能猜到楊長生抗令不遵的原因,撥雲營的將士多半是憤懣他將北境城牆拱手送給漠北妖族侵佔的緣故,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爾等鼠目寸光之輩,懂什麼!

那絕對不是引狼入室,謝某敢如此作為,自然有反制于黑鐵山崖的後手,妖族也好、邪修也好,不過都是謝某棋盤上的一顆黑子,爾等迂腐不化之輩,懂什麼!

湛藍水色淡去,沈辭雲劍氣退潮。

就在焦骨牡丹只剩不足兩丈就可以刺穿謝逸塵咽喉時,他身前突然出現一蓬濃郁團霧。

「地獄無門,你偏要往里闖。」

一句話如冷水澆熄少年心頭火焰,隨後就是一個容顏蒼老的修士從霧氣中從容邁出。

顯而易見,此人就是謝逸塵的最大倚仗。

陳無雙駭然發覺,焦骨牡丹如入泥沼,寸步難行,「五境?」

那人神情倨傲地瞥了眼身披紫袍的西河派掌教,沙啞出聲︰「代為掌管此方百里時令變化,本事不濟,口氣倒不小。」隨即偏頭以更加輕蔑的目光看向停頓于身前的陳無雙,糾正道︰「不只五境,是十品。」

陳無雙默然不語,這突如其來的變數,幾乎打破了他所有的謀劃,倘若早知道謝逸塵有十品境界的修士貼身保護,他一定會從長計議,不會急著在師伯辭世的第二天就動手。

謝逸塵並非沒有懷疑過他引蛇出洞的意圖,只是有這般強橫的修士為佐助,完全可以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听說司天監千年以來,在之前還從未有過觀星樓主死于觀星樓外的例子。世道變了,陳伯庸昨夜死于雍州北境,你今日葬身于涼州黃土,可見天意不許司天監再阻礙氣數流轉,也剛好就應了順天者昌、逆天者亡的讖語。無知小兒,執迷不悟,不如束手就戮。」

從此人一現身,陳無雙就感覺一貫流轉速度極快的真氣逐漸遲緩,體內仿佛被人種下了一顆正在生根的種子,根須以他真氣為養分,企圖堵塞經脈。

這種匪夷所思的功法,陳無雙很確信連司天監觀星樓浩渺如煙海的藏書中,都沒有只言片語的記載,「閣下也是黑鐵山崖的人?」

那人嗤笑一聲,「世上有太多事情,是你所觸及不到的層次。告訴你也無妨,老夫是曾于黑鐵山崖修行,但與閻羅君不同,老夫是真正師承于仙人,所以,就算不為大都督考慮,單憑你手里這柄焦骨牡丹,老夫就不能容你在世上多活一天。」

陳無雙是聰明人,登時就對此人的身份有了猜測,冷笑道︰「原來是那個望風而逃的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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