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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斬草須除根

謝逸塵所佔據的井水城官衙里,樹起一根新的旗桿。

被大周朝堂斥罵為大逆不道的明黃色謝字團龍王旗,于夜風中獵獵作響。

如果只是面對謝逸塵一人的話,縱使他久掌邊軍而養出一身不怒自威的偉岸氣度,得過西河派掌教耳提面命的陰山一脈傳人,倒也不會覺得太過緊張,可是謝逸塵身後那十余位滿身戾氣且神色陰鷙的修士,還是讓已經棄暗投明的瘸腿術士有些戰戰兢兢。

他低頭喘著粗氣,不敢跟已經知道內情的陰風谷八品修士馮秉忠有任何心照不宣的眼神交匯,在眾人如臨大敵的審視目光中,緩緩講述他跟在謝蕭蕭身邊所經歷的事情,回到謝逸塵身邊之前,老道士徐守一曾提點過他,說謊言的最高境界就是九分真里摻雜一分假話,果不其然。

從他跟隨雙劍修士範元孝等人在涼州、楚州交界等候謝蕭蕭開始,到枯瘦刀修屈洵是如何定計在槐樹林中趁夜設伏,到孤舟島賀安瀾等人身中軟筋散之毒卻仍負隅頑抗,到謝蕭蕭要求在那座讓他們折戟沉沙的僻靜莊子暫住一夜,再到司天監那位新任觀星樓主率大漠馬賊前來救援。

兩炷香時間里,心里越來越鎮定但臉上卻越來越急切悲憤的瘸腿術士,沒說半句假話。

得知陳無雙並沒有就地將謝蕭蕭斬殺,謝逸塵的神色明顯緩和了幾分,沉吟良久,才問道︰「你是說陳無雙身邊,有一位不明身份的五境刀修鼎力相助?」

想到那天夜里一刀將四境高手範元孝劈成重傷的那位高人,瘸腿術士心有余悸的表情根本不用刻意偽裝,點頭哀聲道︰「正是,那人應該不是司天監所屬,也不像是听命于陳無雙,而且,他以一敵四猶然輕易佔據上風的那柄刀•••」

謝逸塵皺了皺眉,「嗯?」

瘸腿術士被這一聲語調上揚的征詢驚得打了個寒顫,抬頭看了眼謝逸塵的臉色,「那柄刀•••是邊軍制式,我決計不會看錯。」

正廳中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

在苦寒北境任職雍州都督二十余年的謝逸塵,對大周邊軍制式長刀再熟悉不過,邊軍自古盡是悍勇步卒,所以在兵器譜上被命名為「歸雁」的這種長刀,長約六寸的刀柄極適合雙手握持發力,刀身弧度並不算大,刀頭重而薄鋒,這種式樣當然利于膂力驚人的悍卒蓄力揮砍,卻並不為有真氣在身的修士所喜。

刀與劍不同,天下名劍其實從外觀上來看都是大同小異,以三尺為長短。

而刀的種類則極多,長刀短刀、彎刃直刃,甚至任意一家會鍛造兵器的鐵匠鋪,都有數十上百種刀身圖樣可供參考,謝逸塵幾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斷,用這種長刀作為隨身兵刃的那位五境高人,定然曾在大周北境邊軍中任職效命。

只是以謝逸塵多年扎根雍州的理解而言,盡管江湖中歷來有不少散修游俠向往浴血報國的北境疆場,但真正能投身于那道城牆之外的修士少之又少,且軍中的規矩死板而簡單,官職晉升全憑軍功積累,但凡踏足四境七品,想在三五年里謀個從五品的副營官雜號將軍並不難。

八品刀修屈洵的本事,謝逸塵很清楚,照瘸腿術士的說法,那位手執邊軍制式長刀的高人能讓屈洵求生不能,那鐵定是五境修士無疑,這樣的人物既然曾在邊軍中效力,就絕對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

可謝逸塵想不出,那人到底會是誰。

何況,就算那人早就月兌離出邊軍,江湖上出現這麼一位世所罕見的五境刀修,早該鬧得名揚十四州才對。

謝逸塵倒是很認可瘸腿術士的說法,目前唯一能斷定的,是那人絕不會是司天監所屬。

堂堂五境高人,興許會因為某一樁交易出手相助陳無雙一次,但要說他投靠于那瞎眼少年所執掌的司天監,謝逸塵是不信的。

「你既然能施展術法月兌身,為何現在才遲遲來報?」

瘸腿術士循聲抬頭看去,問出這句話的人就站在謝逸塵身後,滿身陰邪氣息毫不掩飾,他認得這個復姓皇甫的八品高手,其人自稱所修功法是上古道家分支傳承,只是一直對其師門諱莫如深,早在謝逸塵就任雍州都督不久就投靠了安北侯府,謝蕭蕭采陰補陽的法子就是學自于他。

「蕭蕭公子還活著,我•••我總要想辦法把他救出來,否則怎麼敢回來•••可惜憑我這點微末道行,陳無雙身邊又都是修為不弱的劍修,試了幾次都找不到機會,只好一路在暗處小心跟蹤•••」

說到這里,瘸腿術士突然回身指向正廳門外,急促道︰「眼下陳無雙那些人就在井水城南,那位五境刀修接連多日沒有再露面,只要大都督出兵圍剿,就是一舉三得的事情,耽誤不得啊。」

謝逸塵眼神瞬間有了變化,「一舉三得?」

「陳無雙身邊除了孤舟島賀安瀾等人,再就是大漠馬幫的馬三和他兩個心月復,修為最高的也就是八品境界,就算不說大都督麾下強手如雲,只需三五萬大軍圍殺,就足以讓他們插翅難逃,一來可以救出蕭蕭公子,二來,馬三一死,大漠馬幫樹倒猢猻散;三來,殺了那瞎子,司天監就再也沒人能阻礙大都督兵鋒南下,當然是一舉三得。」

謝逸塵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默然不語。

弼星隕落,陳伯庸身死北境已然是不爭的事實,陳無雙再一死,司天監確實就落到名存實亡的淒涼處境,即便十一品境界的陳仲平想要報仇,恐怕也會被南疆凶獸拖住,另外,那道城牆被攻破之後,有了漠北妖族可供驅使,謝逸塵也不怕陳仲平能如何。

良久,謝逸塵轉頭朝身側馮秉忠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不著痕跡點了下頭。

隨後這位至今沒有被大周天子降旨褫奪爵位的雍安公擺了擺手,讓身後一眾修士散去,正廳很快就被門外安靜夜色所吞噬。

謝逸塵的聲音很輕,自言自語道︰「幾分是真?」

話音剛落,他身側就憑空生出一團淡淡灰霧,裊裊不散,逐漸聚成人形,「九分是真。」

似乎是知道這句話之後還有下文,謝逸塵沒有急著出聲追問。

果然,那人一步從霧氣中邁出來,只是容貌在陰暗中看不真切,平靜道︰「那陰山術士不會察覺到我在暗中觀察,他說話時的神情變化與呼吸起伏自然而然,不像是作假。不過,那一舉三得的說法有些太想當然了,陳無雙畢竟是司天監觀星樓主,要殺他只怕不會太容易,況且涼州境內可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郭奉平。」

在這個神出鬼沒的人面前,謝逸塵整個人的狀態都極為放松,嘆了口氣道︰「我最擔心的不是司天監,也不是郭奉平,而是養育出來的幾個兒子,沒有一個能成大器。蕭蕭天資還算聰慧,只是他娘當年跟我受了苦,從胎里帶出來的病根難以治愈,也是我嬌慣得狠了,才讓他心性如此,罪不在他,怎能不救?」

那人不喜光亮,下意識往更黑暗處側了側臉,沒有說話。

謝逸塵站起身來緩緩踱步,思量道︰「既然能斷定陰山術士所言不假,那麼,陳無雙身邊的力量在數萬大軍圍殺之中確實不足為慮,孤舟島賀安瀾、大漠馬幫的馬三,都是八品劍修,想要殺了他們無非是付出一些可以承受的代價罷了,如果那五境刀修再出現的話,你能否攔得住?」

那人稍作思忖,謹慎答道︰「十品之下,我能攔住他。」

謝逸塵嗯了一聲,點頭道︰「那就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拋開蕭蕭的性命不提,陳無雙也必須死在涼州。他身上的氣運對我而言至關重要,殺了他,大周王朝這十四州的大好河山,就近乎可以視作是我謝家囊中之物了,所以這件事即便是那瞎眼小子有意設下的陷阱,我也非做不可。」

頓了一頓。

「本來我就是想擒了孤舟島那命格殊貴的女子,引陳無雙來井水城,在城中以撥雲營悍卒將其圍殺,也罷,城里城外,哪里不是埋骨之所?至于大漠馬幫那群烏合之眾,送上門來的肉,一並吃下就是,那八千萬兩銀子不只要買馬匹,還要買馬三的命,只要咱們有了騎兵,也就不用再理會郭奉平了,那老賊的心思,壓根也不是要替大周李家賣命。」

那人笑了聲,問道︰「你還是懷疑,黑鐵山崖跟郭奉平之間有不可告人的勾當?」

謝逸塵吐出一口濁氣,「不重要了。再高深莫測,黑鐵山崖也不過是個江湖修士門派罷了,古往今來,哪有修士門派能左右天下大勢的先例?那位閻羅君要的不是人間山河,他有兩頭下注的心思在所難免,好在終究還是咱們這一邊的勝算大,只要率先佔據不可動搖的優勢,黑鐵山崖也就沒了再扶持郭奉平的心思。」

那人顯然不願意跟謝逸塵探討這些事情,「何時動手?」

謝逸塵看向門外新換的旗桿,噙著一絲盡在掌握的笑意,淡然道︰「事不宜遲,自然是先下手為強。我已經安排陰風谷馮秉忠寸步不離跟著那陰山術士,明日一早由他帶路,讓城外駐軍合圍陳無雙所在的地方,我親率撥雲營前去,不成功,便成仁。」

以往在北境跟漠北妖族廝殺時,謝逸塵也時常有身先士卒之舉,但今時畢竟不同往日,如果柳同昌那大胖子副將在這里,肯定會力勸主子不要「御駕親征」。

那人抬頭瞥了眼謝逸塵的背影。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位大都督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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