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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求謀在東方

俗話說貓有貓道、鼠有鼠道。

名門正派中那些初入江湖總想著替天行道懲惡揚善的年輕修士,多半是把涼州馬賊與青州、燕州兩地猖獗的響馬混為一談,其實大漠馬幫做生意的路數,跟嘯聚山林的草莽區別不小。

青、燕兩州的響馬好漢做生意,簡而言之只有兩種方式,其一是打家劫舍、其二是綁票勒索,這兩種方式都需要提前拿出至少半個月踩點探查;而涼州馬賊所針對的大多是過境商隊,因此也就只能靠潛行踩點的法子來模清楚商隊的油水大不大,以及所聘請的護衛究竟實力如何。

向來少言寡語的祝存良修為雖說只有三境,境界和威信都不如其表兄慕容百勝,但若論馬賊吃飯的本事,在偌大一個大漠馬幫中絕對名列前茅,尤其是潛行跟蹤這一項,連慕容教頭都多次舉賢不避親的在上千馬賊中推崇贊譽。

慕容百勝一直都覺得,一個人的本事與性格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就比如馬三爺奉若神明的蘇慕仙,性子倨傲平生不肯人前低頭,才有當世劍仙睥睨江湖數十載的名望。

就比如喜好安靜且不從眾的祝存良,一個平日里連半句話都不肯多說的人,放在江湖上最適合做個事了拂衣去的刺客,而在涼州大漠里謀生,用作潛行跟蹤則最為妥帖。

在謝逸塵麾下近五十萬貔貅一口將整個涼州吞入月復中之前,還有郭奉平的大軍在側伺機而動,所以屈洵不敢令名義上由謝蕭蕭統領的那些修士帶著賀安瀾等人御劍。

眼下西北大地上修士幾乎如同過江之鯽,一旦引起江湖動蕩,他們二十余人可沒本事應對前赴後繼而來的游俠。

也正是因為小心謹慎的屈洵勸說謝蕭蕭步步求穩,每逢大事有靜氣的祝存良才得以能遠遠墜在後面一路跟著,如果那枯瘦刀修選擇御空飛行,先不說勢單力薄的祝存良泄露氣息會被人所察覺,以他的修為決計跟不上四境修士的速度。

默然跟了兩天兩夜。

祝存良估模著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派出去的那個修士趕到楊柳城見著陳無雙,然後那位貴不可言的觀星樓主再找到這里,少說也要六七天時間。

他倒不是很心急。

既然那枯瘦刀修是帶著中了軟筋散之毒的賀安瀾等人一路往北,暫時就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說來倒也有趣,昨夜藏身于一棵枝葉繁茂大樹上的祝存良遠遠看見,那披著青狐裘的陰柔兔兒爺把賀安瀾等人都從車廂里抬出來,讓不得不听他擺布的眾人盤坐成一個大圈,在中間點起來一叢篝火,先是再次讓賀安瀾等人逐一嗅過瓷瓶里的軟筋散,然後竟然讓身穿蟒袍的流香江花魁唱小曲助興飲酒。

不敢靠太近的祝存良听不清無奈開口的小滿唱了首什麼曲子,只能借著篝火忽明忽暗的光亮看到她似乎一連唱了半個多時辰,謝蕭蕭幾次都想上前將她摟在懷里肆意輕薄,可不知容貌最為出塵的黑裙少女冷聲說了句什麼,屢試不爽,讓他悻悻罷了手。

等酒意微醺又心癢難耐的謝蕭蕭不情不願鑽進轎子里睡去,那枯瘦刀修才讓人將賀安瀾等人重新挪回馬車車廂里,不知道其中一個老者怎麼惹了屈洵動怒,竟把他單獨仍在車輪邊喂蚊子,而後就滅了篝火,留下四個修士輪著守夜,其余人各自合衣閉目休息。

祝存良稍作猶豫,覺得這似乎是個不錯的機會。

于是像是一條壁虎般悄無聲息從樹上滑落下來,月兌下鞋子放在樹後,借著地勢起伏的陰影掩藏行跡,屏住呼吸光著腳慢慢往馬車方向接近。

被屈洵指派守夜的四人中,那手持雙劍能勉強跟賀安瀾拼斗的修士赫然在列,不過仗著自身修為在整個涼州幾乎可以說橫行無忌,此人連眼楮都懶得睜開,只是時不時散出靈識探查四周。

有他坐鎮領餃,其余三名對兩天來步行趕路心有抱怨的修士更是放松,索性就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擺了個樣子,斜倚著馬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地打盹。

饒是如此,祝存良也不敢靠的太近,距離那堆篝火灰燼二十余丈就停下腳步,整個人伏在地面上一處低窪紋絲不動,盡可能地將呼吸控制到極為細微的地步,微微抬頭盯著前面的情況。

經驗豐富的馬賊對這個距離把握得極有分寸。

既不至于打草驚蛇,也能在被人察覺時迅速返身逃開。

賀安瀾等人都在車廂里,祝存良所能看見的就只有外面垂頭喪氣喂蚊子的老頭,那人穿著一身在夜色中很是扎眼的白底蟒袍,甚至隔著二十余丈都勉強能看清胸前威武團龍的輪廓,大周開國至今一千三百載,可以穿蟒袍的達官顯貴里,還是頭一回有人落到這般狼狽可憐的境地。

祝存良猜不出此人的身份,但也听說過天底下只有承襲了陳家鎮國公爵位的人才有資格穿白色蟒袍,可那老頭怎麼看都不像是陳家老公爺,更不可能是十一品凌虛境的陳仲平,這讓祝存良很是納悶了一陣子,後來索性不去想這些。

反正他不管是誰,都跟陳無雙關系不淺就是了。

常半仙低著頭,接連嘆了幾口氣,沒了賴以為生的真氣修為,也就沒辦法用祭煉多年的那六枚承天通寶起卦推算,好在身為卦師一脈的傳人,他倒也熟稔江湖上那些靠著坑蒙拐騙混飯吃的相師術士之流的手段,只不過以年月日時為推算前程吉凶依據的小六壬並不如何靠譜。

不用掐指,邋遢老頭默然在心里斷了一卦,卦象竟然意外的讓他有些驚喜,是六卦中最吉利的大安。

卦訣有雲,大安事事昌,求謀在東方。

常半仙用誰也听不清的低微聲音咦了一聲,嘟囔道︰「這卦象有將軍百戰解甲歸田之象,這麼說來老夫能保住平安,可求謀在東方,為何是在東方?」

照他的預想,從來都是遇難呈祥的陳無雙此時應該在西北邊陲楊柳城才對,那混賬小子要是真能如神兵天降一般趕來救援,怎麼也不該是從東方來,常半仙暗自苦笑,這法子用來佔卜果然還是不太靠譜啊,也就是自稱天機子的那個半吊子老匹夫才會常用。盡管是這麼想,邋遢老頭還是抱有僥幸,勉力轉頭朝東方看了一眼。

這一幕,剛巧落在暗中潛藏的祝存良眼里。

見過不少大場面的馬賊心中忽的一跳,身穿蟒袍的那老者中了軟筋散之毒,渾身酸軟無力到連動一動手臂的力氣都沒有,轉頭看來的那一眼必然不可能是無心為之。

難道說,他發覺了自己在這里暗中觀察?

如果真是如此,他那一眼是不是暗示了什麼?

這可惜離得太遠,祝存良能看見那老者轉頭的動作,卻看不清他的眼神。

正在祝存良暗自猶豫著要不要冒險往前再湊一湊的時候,那老者就垂下了頭。

常半仙只勉力往東方看了那一眼,就失望地低下頭,自打謝逸塵那王八蛋陳兵涼州邊境以來,八成以上的商隊都停了貿易往來,又是漆黑深夜,官道上哪里還會有旁人,若是當年一咬牙、一跺腳入贅涼州將軍府做了倒插門的女婿,說不定現在還能有些自救的法子可想。

求謀在東方,東方如果真有救兵,那就只能是白馬禪寺的和尚了,但是空相那禿驢封山鎖寺,他就真修成了佛陀,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猜到自己這些人落難涼州。

祝存良等了許久,都不見蟒袍老者再次轉頭,無奈只好又慢慢退去,重新回到先前藏身的大樹上靜靜思量對策。

再有不到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不出意外的話,那兔兒爺還是會護著這幾駕馬車往井水城的方向走去,當時在宋家窯趙氏寡婦的鋪子里見著謝蕭蕭,他身邊那位八品境界的枯瘦刀修就說過不可耽誤了大事。

當下看來,所謂的大事就是生擒馬車里那些對陳無雙極為重要的人。

馬賊也好,綠林草莽也好,之所以能在修士自古橫行的這座天下生存下來,靠的就是義氣這兩個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陳無雙給了趙氏寡婦娘倆一個安身之處,而且在岳陽城說一不二的康樂侯爺不僅屈尊親自出面接待,還給在城中置辦下一間門臉,這等恩情,祝存良不得不報。

這里畢竟是涼州境內,說實話,祝存良有把握憑著大漠馬幫的名號,在附近很快召集來一群馬賊相助,只是對方有至少四名四境高手隨行,除非能有一萬之眾听他號令拼死圍殺,否則根本就無濟于事。

所以祝存良只有等。

等陳無雙跟馬三爺和表兄慕容百勝前來,如果再加上驟雨莊的楊壽潼,同樣也湊齊四位修為邁進四境的修士,這才能有一戰之力,可惜那位辭雲公子離開大漠後下落不明,否則再能找到他的話,把握就更大了。

想來想去,直到天亮祝存良都沒想到合適的法子,只好繼續尾隨前行。

如果陳無雙沒有及時趕到的話,在謝蕭蕭等人抵達井水城之前,唯一的機會就是等他們路過驟雨莊時,看看能不能讓楊壽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毒一試。

這番算計的問題在于,涼州境內路況繁雜,驟雨莊並不是獨一無二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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