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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到雍州,就逢敵襲

從天南雲州到北境雍州,路再長也總有個盡頭。

世人素來把雍州稱為是苦寒之地並非信口胡說,眼見過了立夏進入四月中旬,夕陽西去之後的北境還是能感受到風中帶著能吹透衣衫的寒意,穿過夜深人靜家家門戶緊閉的雍州城,往北再走數里距離,墨莉遠遠就能看到一道似乎是以肅殺之意凝聚而成的城牆橫亙東西,上面每隔數丈就搖晃著一盞的長明燈,把城牆里一大片臨時搭建起來的木屋影子拉得極長。

原本雍州那位愛兵如子的大都督謝逸塵駐守這里的時候,城牆底下是同樣連綿二十三里長的邊軍營帳,圓頂大帳在北境這種地方最是實用不過,能遮風擋雨不說,以往邊軍除了被景禎皇帝金口御封為「大周第一營」的撥雲營隨時機動待命之外,其余明面上的各營都劃分了各自駐地,每隔兩個月輪換一回,挪址搭建極為方便的大帳移動迅速,有必要時甚至可以攜帶出城牆扎營,所以謝逸塵才能把多出來的兵力一直掩藏在城牆之外三十里的漠北,從而不被司天監玉龍衛、皇帝陛下的密探以及身處邊軍之中的立春所察覺。

可叛軍幾乎帶走了所有軍帳,只留下二百余頂供留守此處的雷鼓營將士使用,司天監玉龍衛所屬只好在城門洞里點著篝火應付,直到付出慘重代價勝了閻羅殿大學士一場,城牆上浴血奮戰的守軍得來一個月喘息之機,隨著從各地心懷大義趕來馳援的修士越來越多,才就地取材,在城牆底下搭建了不少簡陋木屋,頂上蓋了一層油布擋雨,好在修士也不怕冷,勉強有個輪換著調息睡覺的地方。

坐擁近五十萬精銳大軍的謝逸塵不直撲京都所在的中州,反而陳兵涼州邊境的做法很是讓人看不透徹,對此朝堂上多有猜測,文官里有人認為他是畏懼陛下虎老雄風在的天威,不敢貿然興兵天子腳下,想著先拿下同樣與中州接壤的涼州廣袤之地,對京都形成西、北合圍之勢,掌控了這兩個面積加起來接近大周三分之一的領土,再審時度勢地考慮是與陛下談條件還是縱兵南下。

而深諳兵法、通曉軍務且對謝逸塵的脾性有所了解的兵部尚書卻不這麼想,他私下里多次憂心忡忡地跟首輔楊公說過,懷疑謝逸塵之所以陳兵涼州不急著發動大規模攻勢,有兩個原因,一是驅虎逐狼之策,料定了鎮國公爺陳伯庸守不住那道城牆太久,想等著漠北妖族攻入大周境內之後,自己保全兵力牽制住日漸增多的涼州守軍,驅使那些雜碎打頭陣攻陷京都。

第二個原因,尚書大人即便不說,老成謀國的首輔楊公也能想得到,兵法有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謝逸塵這一手里隱約能見攻心之策,數十萬雄兵壓境,若是立刻交鋒開戰,二皇子殿下統領的數萬騎兵也好、天策大將軍從青州、燕州等地調集而來的兵卒也好,都不會怯戰,但大周太平了實在太久,平日里只應付著訓練的各州駐兵,在久經廝殺的邊軍面前,心理脆弱得就像是紙糊一樣。

況且雙方的立場完全不同,謝逸塵的精銳邊軍本就看不起其余各州的駐兵,見郭奉平跟二皇子不敢輕易直面其鋒,拖得越久反而士氣越是高漲,覺得南望中原萬里江山唾手可得;而大周的軍心則恰恰相反,拖得越久越不敢打,未戰先怯,真到了兩相交戰時恐怕會一觸即潰。

兵部尚書說這些的時候,首輔大人的心里比臉色更沉重,因為他想到了兵部尚書暫時意識不到的第三個原因,那就是目前已經可以確定勾結在一處的漠北妖族和謝逸塵,其實都是棋子,背後下棋的人恐怕有更大的圖謀。

景禎皇帝之所以到現在還能沉得住氣,楊之清多少也有猜測,如今駐仙山、蒼山劍派等修士門派的人都在陸續馳援北境,鎮國公以寡敵眾慘勝的那一場讓陛下看見了修士能擋住妖族侵襲的信心,只要能把那些不人不獸的雜碎拒之門外,再有越秀劍閣、通天寺等勢力攔住南疆凶獸,僅憑謝逸塵的五十萬精兵雖然能對京都造成不小威脅,但要說輕易覆滅大周絕非易事。

太祖皇帝憑十二品絕頂劍修之身得天下,到頭來景禎皇帝還得依靠江湖修士力挽狂瀾,這讓朝堂上的文官們都覺得既可笑又無奈。

楊公跟誰都沒有敢提及過,他覺得從這些天斷斷續續上朝的陛上,感受到一種極為不合常理的平靜,這種平靜不像是深諳帝王心術久而久之所形成的臨危不

亂氣度,而像是明知事不可為的破罐子破摔,尤其是將六皇子李敬廷封王趕出京都就藩的那道旨意,讓縱橫朝堂數十載的楊之清感受到一絲毛發悚然的涼意,陛下也許•••是不想背負亡國之主的名號和後世恥笑。

城牆上,短短月余竟像是蒼老了十歲的陳伯庸,腰懸一柄短刀席地而坐,就著長明燈的明亮火光低著頭看手里四五封信件,其中有留守司天監的陳叔愚親筆,有當朝首輔保和殿大學士楊之清的手書,也有身在南疆的陳仲平幾經周折才傳到雍州的消息,面容冷峻、身上帶傷的立春站在他身側默然不語,跟不遠千里從楚州趕來的從五品撼山營營官鄧思勉對視一眼,各自都看到深深的擔憂。

城牆底下,從天下各州匆忙趕來的修士,三五成群在接肩擦踵的木屋前點起朵朵篝火,酒是男兒膽,謝逸塵在時邊軍中就不禁飲酒,故而陳伯庸沒有對這些自願前來的修士多加約束,雍州、涼州兩地多的是牛羊牲口,只要舍得花銀子就不怕沒肉吃,篝火上架著烤得滋滋作響的羊肉,刀劍從不離身的修士們就著酒水低聲交談,偶爾有人抬頭往城牆上撩一眼,就能看見身穿白衣的玉龍衛修士小跑著往來巡察。

陳無雙在遠處靜靜站了片刻,雙目皆亡的少年看不見那道城牆,墨莉卻能清晰感覺到從他手上傳來的陣陣顫抖,壓抑、緊張、興奮、憤怒,種種復雜情緒交織成一陣塵土迷人眼的夜風,從北境而起卻不知所終。

一襲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少年,最終沒有選擇立即就登上城牆跟陳伯庸見面,而是以神識探清周邊情況,挑了木屋最邊緣的一叢篝火緩緩走去,那叢篝火似乎是剛點起來不久,火苗還不算太旺,用兩柄長劍架在火上烤著的半只肥羊只微微有些泛黃,腥羶氣還沒有化成香味。

兩男兩女四個約莫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修士圍坐在篝火旁說話,臉上看不出一絲妖族隨時可能趁夜攻城的緊張,都帶著笑意低聲談笑,所謂江湖越老才膽子越小,年紀輕輕的江湖兒女最是豪爽仗義喜歡廣交四海朋友,這些天一直有志同道合陸續從各地趕來的修士,見陳無雙跟墨莉兩人慢慢邁步靠近,四名修士都笑著起身見禮搭話。

「兩位朋友想來是連夜趕路,快來快來,咱們修士雖說不怕寒冷,在夜風里吹久了也不舒服,再有半個時辰羊肉就能烤熟,將就著喝一杯暖暖身子。」說話的男子比陳無雙還要高出半頭,肩寬腰窄濃眉大眼,下頜線條像是用刀削出來的一般,臉上就差寫著正大光明四個字,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只是從他還不能完全控制好自身氣息來判斷,修為是略差了些,勉強算半只腳踏進三境。

陳無雙笑著拱手還禮,司天監這位公子爺本就是自來熟的性子,心情好的時候,跟小侯爺想養大之後炖了吃肉的小黃狗都能攀談幾句,應付四個明顯涉世未深的年輕修士當然不在話下,寒暄幾句就不見外地拉著墨莉坐下,背著火光從儲物玉佩里取出兩壇侯府里帶出來的美酒玉庭春,笑道︰「我們二人來得匆忙,倒有幾壇子酒水能拿得出手,幾位若不嫌棄味道寡淡,賞臉嘗嘗才好,要不我可就不好意思吃烤羊肉了。」

但凡修士或多或少都看不慣凡事都講究個禮數的讀書人,尤其是能御劍當空胸懷四海的江湖男兒最不拘小節,想要交好除了說酒就是說女人,所以二者兼有的流香江才夜夜笙歌不絕于耳,眼下雍州的情況當然不適合談風花雪月的風流韻事,故而好酒就成了迅速拉近彼此交情的利器。

陳無雙拍開兩壇玉庭春的泥封,酒香氣立即讓那兩名男子劍修精神一振,另一位身穿暗紫色劍袍的修士陶醉地深吸了口氣,由衷贊道︰「好酒!」另外兩名女子修士卻都在打量陳無雙的相貌,黑衣少年早年縱橫流香江上無往不利的原因有二,一來是他司天監嫡傳弟子的顯赫身份,在花船上那些想著攀龍附鳳的姑娘們眼里,是最最炙手可熱的夫婿人選;二來則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不露出狐狸尾巴使性子的時候,賣相極佳,要是端著矜持架子搖起折扇站在船頭清冷月光中,好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

墨莉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下面紗,極美的容貌立即把對方四人的眼神全部吸引了過去,那兩名男子只看了一眼就驚艷愣住,濃眉大眼的修士率先咳嗽一聲,四人才各自挪開眼神,剛才都看得清楚,這兩人是牽著手來的,當著陳

無雙的面盯著墨莉看實在有些失禮,借著咳嗽打破尷尬,濃眉大眼的修士先自報家門,笑道︰「我等師兄妹四人都是秦嶺天嵐劍宗的弟子,在下姓孔,單名一個珩字。這位是燕晚舟師弟,兩位師妹都姓唐,本就是親姊妹,唐繡竹、唐繡蘭。不知兩位朋友如何稱呼?」

秦嶺是中州西北一條極有名氣的山脈,照司天監的說法是從巍峨祖山昆侖延伸出來的行龍,其中有大大小小數十個修士門派,可惜沒有實力、勢力值得一提的,天嵐劍宗名字氣派,實際上就是個僅有三五百弟子的不入流小門派,掌門都不一定有已臻四境的陳無雙修為精深。

陳無雙客氣笑了一聲,拱手道︰「原來是天嵐劍宗的高足,失敬。在下許悠,算是中州人,區區一介散修不足掛齒,這位是我自幼定下親事還未過門的媳婦兒,姓莫。」

墨莉听他自稱是許悠,不禁莞爾一笑,依許師兄的性情如果得知了此事,肯定玩興大發,火急火燎趕來雍州自稱是舉世無雙的陳家幼麟,再听陳無雙說自己是他沒過門的媳婦兒,俏臉被漸漸旺起來的篝火烤得通紅,低頭雙手搓著衣角不說話。

濃眉大眼的孔珩脾氣很是爽朗,哈哈笑道︰「是許兄弟,瞧兩位也到了成婚年紀,孔某就冒昧先稱呼一聲弟妹,叫著親近些,莫姑娘有怪莫怪。」

墨莉紅著臉細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偷瞥了身旁含笑的黑衣少年一眼,心里說不出的歡喜,下意識就把手里的上弦月當成那截為掩人耳目收起來的翠竹,輕輕摩挲。

陳無雙不願過早顯露身份,城牆上現在多他一個四境修士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想幫將重擔壓在肩上的陳伯庸也好,想替新婚燕爾葬身北境的侍女谷雨報仇也好,都得先模清楚北境目前的情況,捧著酒壇斟了幾碗酒,問道︰「孔兄,你們是什麼時候到的這里?如今漠北妖族有沒有動靜?」

孔珩握著夾在篝火上的兩柄劍緩緩旋轉半只肥羊,時不時轉一轉才能烤得火候均勻,坦言道︰「我們師兄妹四人也剛到沒幾天,昨天去城里采買肉食的時候踫巧遇見個駐仙山的劍修,畢竟是大周名聲顯赫的名門正派,駐仙山的修士偶爾會替換城牆上的玉龍衛下來歇息,所知的比我們都多些。听他說,三月十三那場血流成河的苦戰,鎮國公爺三局棋贏了黑鐵山崖一個什麼大學士,換了來之不易的一個月太平日子,按理說妖族應該四月十三就再次攻城才對,可今日都四月十六了還沒有任何異動,想來是就在城牆外數里處扎營的妖族也在暗中謀劃調兵遣將。」

少年眉頭微微皺起,追問道︰「可知道城外有多少妖族?」

這回卻是兩名女子劍修中的唐繡竹開了口,神情凝重道︰「據說不下五萬之眾。這些天我們也打探清楚了,司天監的玉龍衛還剩六千余人、從楚州趕來相助的撼山營還剩兩千余,陸續從各處而來的修士能有四千多,倒是原本屬于北境邊軍編制的雷鼓營傷亡最小,還能有九千人。乍一听加起來人數還不少,可這座城牆足有二十三里,實在是太長了,這些人根本顧不過來。鎮國公爺能慘勝那一場,完全是因為黑鐵山崖那個大學士過于自負,聚妖族于一處猛攻,要是分兵同時攻打九座城門的話,根本守不住。」

陳無雙緩緩點頭,心里卻有個揮之不去的疑慮,那什麼閻羅殿大學士先前的舉動,不像是想盡快率領漠北妖族攻破城牆,反倒像是在拿著雙方性命在玩一場盡興的游戲,三月十三的時候還沒有這麼多修士趕來馳援,憑數萬妖族完全可以一鼓作氣將司天監所屬一網打盡,從而長驅直入沖進雍州境內直撲錦繡中原月復地,為何要跟師伯定下這麼個讓人想不通的賭約?

貓戲老鼠,是因為貓不怕被老鼠咬著,可那場慘勝,漠北妖族的損失應該也不小,這就實在有些說不通了。

「鎮國公•••在城牆上?」陳無雙偏過頭面向北方高達六丈的城牆,上面的長明燈光焰,沒有一盞是屬于京都鎮國公府。

孔珩順著他朝向的地方看去,嘆了口氣道︰「是啊,老公爺一直就在城牆上守著,听說從那場慘勝之後就沒下來過一步,唉,本該是含飴弄孫的年紀•••」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城牆上悠長而蒼涼的號角響起,刺破寧靜夜空,一聲陳無雙再熟悉不過的蒼老聲音傳遍四野,「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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