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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六章 撥開雲霧見月明

陳無雙很難體會得到康樂侯語帶滄桑的心境。

人無常少年,年紀越大就越怕不經意間提到舊年往事,愛而不得這種情緒發酵不成酒水,只能壓在心底經歲月更迭釀做陳醋,唇齒稍微一動,頂開咽喉泛上來的盡是濃到化不開的酸楚,燻得人心思苦澀眼角濕潤,再烈的酒都沖不散余味,許青賢如是,花扶疏也如是。

似乎是想借機驅散先前提了一句的花紫嫣影子,康樂侯接下來的話語速稍微加快了幾分,也不再垂著頭,「從頭說起來也不長,開國太祖設司天監,令陳家先祖布下大陣鎮壓十四州氣運,以保大周江山千秋萬代這無可厚非,只是人力終究不能抗衡天工。二百年余年前十四件異寶中卻邪劍最先出世,從而大陣不再完整,引發上界仙人打通了下凡途徑,卻被逢春公拼著同歸于盡將之斬殺,你得了焦骨牡丹,這些事就不算秘辛了,自然比許家更清楚。」

見白衣少年緩緩點頭,許青賢喝光一杯酒又讓小侯爺倒滿,繼續道︰「修成十二品渡劫飛升,上界仙人也不是就從此壽元無盡長生不死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極為困難,再往高深處修煉就要靠汲取人間氣運,但氣運這種東西玄之又玄,所謂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想要汲取必然得先把人間太平攪和個稀爛,等兵荒馬亂的時候氣運變成無主之物,才好下手,因此上界仙人絕對見不得這世上長久安穩,逢春公之所以願意犧牲,是為了不讓天下百姓再卷進戰火紛爭之中,此乃大德。」

原來如此!

讓陳無雙疑惑了許久的問題頓時迎刃而解,難怪司天監跟白馬禪寺提及逢春公時都滿是崇敬,那位風華絕代的劍仙,竟是拼著身死道消,為芸芸眾生換來了兩百年安寧,只可惜太平本是逢春定,天意卻不許逢春見太平,人間劍仙為人間而死,壯哉!

「蘇昆侖年輕時自覺劍道犀利,挑戰各方門派,敗于越秀劍閣後得了逢春公遺澤,所以才甘願繼承逢春公遺志,多年如一日鎮守昆侖看守那條仙人臨凡的途徑,他一個人,就相當于劍山那一座陣法,也是因為這樣,才收下花千川為徒悉心教導,想來是期冀著百年之後再把這不為人知的差事傳給逢春公後人。」許佑乾眉間情緒凝固,唏噓道︰「整個天下,都欠花家的。」

這些話听完,陳無雙就已經能模糊意識到任平生、司天監、鷹潭山以及康樂侯的打算了,司天監自然是想重新湊齊當年布陣所用的十四件異寶,重新鎮壓氣運穩固大周江山,從根本上再次隔絕仙人下凡的途徑;而沉寂千年之久的道家祖庭則是想擁立一座新的王朝,重鑄前朝時羽衣卿相代代為國師的輝煌;至于靖南公,多半是修到十二品之後這山望著那山高,想推波助瀾讓大周陷入四分五裂之後,攫取氣運以求突破飛升。

所圖都大,這些算盤摞在一起足夠壓垮李家天子正襟危坐的保和殿。

許青賢說到這里,就索性不再有絲毫隱瞞,深吸一口氣道︰「許家兩邊押寶不假,其實對你更看重一些,你不必妄自菲薄,命數沒

有道理可講,現在十四件異寶中你身上已經有兩樣,回京接任了觀星樓主拿到周天星盤就有三樣,許某看人極準,在你跟卻邪劍之間,沈辭雲一定不會選擇留下那柄劍,所以,許某倚老賣老厚顏說一句,許家比陳仲平更盼著你有出息。」

最後一句話康樂侯語氣極為鄭重,陳無雙恍惚之中似乎猛然想明白很多事,想明白常半仙為何要屢次幫他救他,為何讓他采焦骨牡丹而非卻邪,為何說墨莉命格貴重有母儀天下之姿,邋遢老頭這是想要送他一場遠大遼闊到囊括海內一十四州的前程!

「今日一早許家剛接到北境的消息,數名六品劍修星夜趕路幾千里送回來,謝逸塵定下國號為大雍,提兵近五十萬壓境涼州,鎮國公爺撇下他不管,親率一萬玉龍衛接管了漠北城牆,如今想來正在跟漠北妖族苦戰。你想想,這是什麼緣故?」說完這些,許青賢明顯像是輕松了很多,招呼著墨莉吃菜,糖醋鯉魚一旦涼了味道就差了一半,魚皮入口的酥脆勁會隨之減弱。

陳無雙是聰明人。

陳伯庸不去攔謝逸塵而是帶人守城牆,顯然是認為此時漠北妖族對大周的威脅更大,頗有些覺得那位想爭一爭龍椅的大都督不足為懼的意思,只是一時間不好判斷,師伯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無奈之舉,還是真有認定朝堂袞袞諸公能平定雍州叛亂的底氣。

正猶豫不定時,康樂侯再度開了口,「其實陛下這時候倒比鎮國公更能沉得住氣,新冊封的天策大將軍郭奉平對雍州邊軍極為熟悉,想要瓦解謝逸塵的壓力說難也不難,無非就落在一句話上,擒賊先擒王。你師父仲平先生不能離開南疆,只要能說動駐仙山那位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掌門或者是辭去國師之位的空相神僧這等高人出手,斬殺了賊酋,剩下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沒了盼頭,那幫子邊軍也沒必要再為謝家賣命,好言安撫既往不咎,隨後再以懷柔手段徐徐圖之化整為零,替換信得過的其他州駐軍去雍州駐守,便是上上之策。」

陳無雙心中一動,追問道︰「還請許世叔為我解惑,駐仙山想要的又是什麼?」可以稱得上是名門正派魁首的駐仙山掌門到底是誰,他都不清楚,只是以前曾在京都听人淺淺提起過兩回,說那位高人性子散淡與世無爭,論修為境界或許不在十一品凌虛境的陳仲平之下,常年在駐仙山一處僻靜所在閉關潛修,連山上程雲逸之類的長老都難得能見上一面。

許青賢搖搖頭,「不知道。駐仙山一直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江湖修士門派,根本不願意跟朝堂以及天下紛爭有任何牽扯,否則哪怕是在當年開國之後聊表忠心,想來太祖皇帝也肯順水推舟給些封賞,最差也能混個二等公爵。不過依我看,你不必擔心駐仙山,他們不幫任何人,就不會對你有影響。走一步看一步,現在考慮的太多于你無益。」

頓了一頓,又道︰「這次你離開岳陽城之後,許某也不會再明著幫你,佑乾幫你是他的事,跟康樂侯府無關,等他一進三境,我就傳揚出去,許家爵位傳長不傳幼,由長子繼承。至于佑乾,調戲丫

鬟敗壞家風,驅逐出楚州。」

小侯爺先是目瞪口呆,而後一張稚氣未月兌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調戲丫鬟?咱就不說這個罪過丟不丟人,委實是太冤枉了,自己練的這門功法四境以前要是破了元陽童子身,一身修為立即就會化為烏有消失殆盡,有這麼把利刃日日夜夜懸在頭頂上,別說調戲丫鬟,連個色心都不敢起啊!

「爹•••能不能換個由頭?您老哪怕跟人說我目無尊長酒後打了您一耳光也行啊•••」許佑乾苦苦哀求道,好歹這個不至于太過丟人。康樂侯冷哼一聲,「不行,挨你一巴掌,傳出去為父的臉面往哪里擱去?」

小侯爺頓時生無可戀,合著您老光考慮自己臉面,絲毫不顧及我的臉面?不死心地又哀聲道︰「那就說我發酒瘋拆了祠堂成不?您老三思啊•••」沒成想陳無雙插嘴道︰「世叔果然高瞻遠矚,這個由頭極好!佑乾吶,康樂侯府的丫鬟調戲不成,你才有借口跟我去京都,鎮國公府上其實也有不少容貌不錯的。」

本來看著小侯爺一臉苦相覺得好笑的墨莉,聞言狠狠在桌下踩了陳無雙一腳,哪有這麼引狼入室的?雖知道一貫沒正形的白衣少年是戲言,可也不能這麼拿著女子名節不當回事吧。陳無雙齜牙咧嘴連忙改口,「不不不,我是說,你被許家趕出門去無路可走,無奈之下才去京都找臭味相投的無雙公子,這個很合理。」

許佑乾撇了撇嘴,暗道又不是沒見過谷雨姐姐,見微知著可想而知,你們鎮國公府上的丫鬟姿色一定比不上康樂侯府,哄誰呢?

該說的說完,剩下的喝酒就真的是喝酒了,兩三杯下肚,許青賢算是當著幾個矮了他一輩的少年人敞開了心扉,先是痛罵兩句讀書人寫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之類的詩文盡是些想當然的狗屁,情緒低落地敘說他當年見到花紫嫣的始末,而後竟然引申出花紅晚一直單戀沈廷越的事來,順帶著越說越遠,連花扶疏年輕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韻事也往外說。

難怪蘇慕仙、陳仲平之類高人都不肯娶妻,看看沈廷越,看看花紅晚,再看看困于南疆二十五年之久的花扶疏,還有欠了白馬禪寺五十年債的常半仙,甚至是揣著一封信奔赴洞庭的沈辭雲,情之一字,困住世間多少痴男女。

月上中天,酒壇漸空,許家侯爺醉眼惺忪站起身來,招呼也不打一聲,搖搖晃晃就往亭子外蹣跚走去,頭也不回地低聲道︰「何時回京?」

陳無雙悵然仰頭,月光灑在潭水里,也灑在少年臉上,「勞煩世叔派個人,去百花山莊問問老常最近可還有潛龍騰淵的日子。」

何時回京不重要,重要的是白衣少年終于認清了自己要走的路是哪一條,問老常不是問日子,是問問他之前許諾過的那件鎮壓雲州氣運的異寶,到底什麼時候出世。有時候,爭或者不爭都由不得人做主,既然這樣,大大方方認命就是了,怕個什麼?

酒入愁腸,三分化作膽氣七分釀成劍意,繡口一吐,便是破而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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