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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日破雲濤

康樂侯許家累世豪富在大周是婦孺皆知的事情,但是要不親自在侯府里住些日子,對何謂富可敵國很難有具體的體會,豪體現在大處,這座宅院雄踞寸土寸金能跟京都媲美的岳陽城北,佔地之大、規模之宏絕不次于大周任何權貴的府邸;而富則更多體現在細節上,連西苑里伺候小侯爺起居的丫鬟們眼界都極高,根本不把隨手拿一個出去就能賣出高價的精美瓷器當回事,由著不太識貨的墨莉用天青色開了片的小碟子,盛了陳無雙喝剩下的骨湯喂狗。

岳陽樓外一戰之後,白衣少年對自身劍意的感悟更上一層樓,再回想起自己跟沈辭雲看似已經學會的劍十七來,就總覺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對,按理說以蘇慕仙對御劍一道的理解和十二品境界對天道的感悟,所創下的壓箱底本事不應該這麼簡單,他很想問問沈辭雲,當年在百花山莊門外一劍將南疆玄蟒劈落五境十余年難以恢復的沈廷越,用出劍十七之後是不是也真氣消耗巨大到難以為繼。

靜下心來去想,陳無雙慢慢就有了一絲明悟,如果自己跟沈辭雲沒走歪路,那麼蘇慕仙的劍十七威力雖然確實令人驚艷,但幾乎就可以算作是雞肋一樣的手段,因為如果是像那天岳陽樓外的情形一樣,先使出渾身解數跟那條黑蟒拼斗一場,體內的真氣消耗得只剩下三四成,再無奈之下用出劍十七,那麼其威力就不可能太大。

而如果是一出手就使出這門御劍術,毫不吝嗇地揮霍掉六品劍修九成真氣,威力是足夠大了,可之後所剩的真氣就無法再應對其他,用得早、用得晚,都會陷入被動,除非是像幼年時機緣巧合服用過離恨仙丹的沈辭雲那般真氣雄厚,否則學會了劍十七反倒是挺尷尬的一件事。

總不能這御劍術,是蘇慕仙未卜先知專門為沈辭雲量身打造的吧?

想來想去悟不透其中玄機,陳無雙只好暫且放棄,等日後再有機會能見到那位湛然若神的當世劍仙一定得問個清楚,想到蘇慕仙,自然而然就想到自身劍意跟他的區別。月復有詩書氣自華嘛,盡管多年前不靠譜的陳仲平就有意無意地讓白衣少年通過《大雪山靜水藏鋒錄》以及一些其他的劍修典籍,來潛移默化、耳濡目染地蘊養胸中劍意,但真正感覺生出劍意來,還是在河陽城窮酸書生家因那冊孤本《春秋》而第二次頓悟才演化出來個雛形。

有了真氣可以修習御劍術之後,對自身劍意的感悟和理解就隨之逐漸加深,尤其是見過任平生跟楚鶴卿兩人不著痕跡的分別擊殺妖族阿大和幽冥惡鬼邪修,陳無雙胸中劍意的變化稱得上是日新月異突飛猛進,心念動處,讓小侯爺想辦法去找幾冊跟《春秋》類似,蘊含聖賢道理、浩然正氣的書籍來,結果許佑乾連西苑都沒出,片刻就抱來厚厚一摞書冊,其中甚至有年代久遠的竹簡。

這就是許家豪富的底蘊,光《春秋》就有五六個版本之多,自幼受名師指點教導的小侯爺,論學識勝于新科探花郎百倍還多,在墨莉驚奇的眼神中得意洋洋解釋道︰「陳大哥,現在流傳于世的《春秋》至少有十數種,雖然都說自家珍藏的是聖人原本,但其實大多都是後人添加了批注或夾帶了歷代大儒批注的,剛巧咱們許家有一卷不足五千字的,不

出意外,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原本。」

將懷里一大摞書冊放在桌上,許佑乾隨手拿起那卷竹簡解開細繩緩緩展開,上面的字跡是半個指甲大小的古篆,筆畫晦澀繁復難以辨認,這種字體陳無雙見過兩回,一次是進劍山采劍時,那座山門牌匾上的「劍山」兩個字,另一次則是藏在石獅子繡球里的那面青銅圓鏡背面刻著的「昆侖」,听到小侯爺說不足五千字,白衣少年立即心里一動,點頭道︰「念。」

許佑乾能認出銅鏡上「昆侖」二字,自然是學過古篆的,畢竟是孩子心性存了賣弄的意思,故意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又喝了口茶潤喉,拉長語調抑揚頓挫念道︰「夫天地之有道,萬物豈無度焉?」剛讀了一句,陳無雙就張口接上︰「日月行也有道,四季變也有常•••」

小侯爺立即閉了嘴,听著陳無雙悠然一字一句地背誦下去,眼神在他淡然微帶笑意的臉上跟手里竹簡上飄忽不定,滿臉的不可思議神情,直到听他把區區不到五千字一字不落的背完,竟然跟竹簡上的內容完全一致,才訝然道︰「你•••陳大哥這探花郎,難道真是實至名歸?」

生于許家是幸事,小侯爺從兩三歲識字啟蒙開始,侯府上請來的先生就是一位因年老而致仕的飽學大儒,先帝在位時曾歷任太子洗馬、國子監祭酒、文華閣大學士,在許家見到這卷竹簡喜不自勝愛不釋手,直言有此一卷可傳萬代,是如假包換的《春秋》原本,盡心竭力教了許佑乾三年分文不取,最後只焚香沐浴親自執筆謄抄了一遍就心滿意足回鄉養老,這樣珍貴的古籍,胸無點墨一向為天下讀書人所不齒的陳無雙竟然能流利地背誦下來,莫非他先前那些年的荒唐行徑,都是有意自污名聲借此韜光養晦?

陳無雙也沒想到,那本從河陽城張正言家得來的《春秋》竟然真是先古聖賢原本,見唬住了許佑乾,便順勢故作高深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道︰「探花郎?公子爺要是從此棄劍,皓首窮經在學問一道上狠下苦功,中個狀元入了翰林院也沒什麼稀奇。你家這卷竹簡,有些年頭了?」

墨莉見他越說越沒正形,翻了個白眼,搖頭起身去門外找小黃狗,心悅誠服的小侯爺認定了陳無雙乃是允文允武的大才,忙不迭把竹簡遞到他手里,「據當年教我的先生推斷,這卷竹簡極有可能就是那位被稱為萬世之師的聖賢執刀刻下的真跡,陛下派人送口諭來要過幾次,我爹都沒舍得給。」

陳無雙點頭接過來,暗自月復誹景禎皇帝是個見錢眼開的性子,听說誰家有寶貝都眼紅,這些年沒少下旨搜刮司天監的珍藏,其中有一顆拳頭大小的無暇明珠,就被陛下張口要了去,說是日不離身、夜不離枕,少年得知後沒少攛掇陳仲平去要回來,不靠譜的老頭倒還真動過心,後來不知為何就不了了之了。

這卷竹簡是用硝制過的熟牛皮,串連四十八片長約二尺四寸的薄薄竹片做成,每一枚竹片上都刻著百余個古篆小字,整卷竹簡入手不沉且保養得極好,大周至今也有人用竹簡成書,不過多以朱砂或黑墨書寫,時間一久字跡難免褪色模糊,但這卷《春秋》字字都用刀尖刻下,歷久彌新,即便在放在康樂侯許家,也足以當做鎮宅之寶代代

傳承下去。

慢慢展開鋪在桌面上,陳無雙忽然想起在河陽城天天念書給他听的侍女來,悵然嘆了一聲,也不知道如今身在雍州北境的谷雨過得怎麼樣,沒了公子爺當累贅,興許不管做什麼都輕松些。自從背會了《春秋》,這五千字聖人文章雖然到底沒讓少年躲過去刮骨療毒之痛,卻真正救了他好幾回,跟讀書人相看各生厭的修士可以不敬重大儒,但陳無雙不敢不敬重這卷古籍。

古篆小字少年一個都不認識,伸出手指輕輕觸上竹簡刀痕,拿柔軟指肚一個字一個字去細細地感受,唔,這個是春字,這個是秋,這一句是日月行也有道。一炷香功夫從頭模到尾,只覺心里沒來由地漸漸沉寂平靜下來,甚至能感受到胸中劍意若有若無的蠢蠢欲動,不由輕笑一聲,別人蘊養劍意都是從修劍過程中慢慢積累體會,而自己的劍意卻得從書上模索,景禎陛下不懷好意欽點了個探花郎倒有些歪打正著的意思。

頓了一頓,小侯爺便見他從儲物玉佩里取出那面銅鏡反扣在桌上,有字的一面朝上,一只手放在竹簡上從頭開始摩挲,另一只手則輕輕搭在銅鏡那「昆侖」兩個字上,看了一陣陳無雙都沒有說話,許佑乾實在有些坐不住,索性舍下他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笑嘻嘻湊到墨莉身邊蹲下來逗弄小狗,既然炖了不夠吃,就送給墨姐姐唄,嘖嘖,瞧瞧人家爹娘這是怎麼生的,越看越好看。

把每一片竹簡上的字跡又模了一遍,陳無雙渾然不覺地進入到物我兩忘的狀態,只覺胸中劍意呼之欲出的感覺更強烈了不少,不由自主就開始第三遍,一遍比一遍的速度慢,到第七遍,手指在每一個字上都要停留五六息時間,他看不見的是,常半仙所贈的那顆古怪珠子不受控制地自行飛出了儲物玉佩,就懸在他頭頂處緩緩旋轉浮沉,亮起微弱的暗淡灰光,與此同時,那面青銅鏡也泛起一層微光。

隨即,識海猛然一震,漆黑一片的眼前豁然開朗,只一瞬間,所見天空中電閃雷鳴、風起雲涌、日月同升、雨雪齊下,重重景象不合常理地同時呈現,下面則是萬頃碧海波浪洶涌、無垠荒漠遍生花草,四季走馬燈般迅速輪換,前一刻惠風和暢下一刻冰冷刺骨,仿佛整個天地之間所有秩序都陡然紊亂,失去了聖賢書里所謂「道」的約束。

再後來,陳無雙勉強看清太陽變成了一面青銅圓鏡,小一些的月亮則是那顆古怪珠子,一者在東、一者在西交相輝映,所見一切立刻平靜下來,少年停下了動作,只嘴角噙起笑意,第三次頓悟。

說來似乎過了很久,其實墨莉不過剛剛跟許佑乾說了幾句話,眉飛色舞的小侯爺正跟貌似天仙的墨姐姐吹噓岳陽城里有一家酒肆里做的糖醋鯉魚最是地道,唾沫橫飛說得自己都有些饞了,剛想招呼丫鬟跟老管家說一聲派人去買,就突然被一股磅礡劍意驚得一墩坐在地上,駭然轉頭去看,沖霄劍意就從身後房間里散出來。

那屋里,只有一個人在。

「日破雲濤。」許佑乾喃喃自語,在這一剎那,他只想起听人說過,保和殿龍椅上懸掛著一面開國太祖皇帝御筆親書的牌匾,其上所寫的四個字,便是日破雲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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