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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九章 七十丈

從正月初三潛龍騰淵到二月二龍抬頭,在面對未知情況的時候,陳無雙一貫行事都很謹慎,況且劍山山脈那道能阻隔南疆凶獸北上的古老陣法,不久之後的潰敗已成定局,興許這主峰每五十年才開啟的陣法也會隨之消散,那麼這一次就會成為世間三境修士采劍的最後一次機會,容不得半點閃失大意。

白衣少年在司天監的十年都沒接觸過陣法,出京以後雖然屢次驚嘆邋遢老頭層出不窮的手段,但真正自己親身體會這門本事的玄妙力量還是頭一回,雙腳一踏上從雲層深處主峰之頂傾瀉下來的金光,陳無雙就感覺到一種難以言明的古怪感覺,身邊的谷雨等人從神識中消失得無影無蹤,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空無一人的寂靜小路,不長,僅有百丈距離。

小路的一端就在自己腳下,另一端卻通向一座破敗的山門,神識能夠感知到,那山門上僅有兩個鐵畫銀鉤的古篆大字,劍山。不過百丈長的路上,陳無雙分明能察覺到似乎四面八方都有無數道或凜冽、或激昂、或輕柔的劍氣往來橫空,像是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亂撞。

「想來這就是進山的必經之路了,倒也沒有多難。」少年輕聲嘀咕了一句,外放出真氣化作護體屏障,整個人都被如同薄霧一般的淡淡白色籠罩包裹在內,緊攥著那枚沾染了鮮血的承天通寶,毫不猶豫地一步邁出,衣袂飄飄昂然走進劍氣縱橫之中。

這些天在水潭邊練劍的時候,陳無雙已經模清楚了自己目前真正的修為境界,大致算是初入六品的水平,丹田中所蘊的真氣數量即便還不如孤舟島堪比尋常四境修士的青衫少年,但勝在真氣運轉循環的速度極快,在消耗的同時就能逐漸恢復,頗有些聖人書上生生不息的意思。

不過才踏出五六步,真氣屏障就被橫空不休、沒有章法胡亂劈刺而來的道道劍氣激蕩得不停輕輕顫動,所幸之前裴錦繡跟常半仙都提醒過,進了劍山之後就再不能輕易動用任何御劍法門,陳無雙倒不用顧忌此時丹田中的真氣消耗,體外那層屏障足有兩寸多厚,而且那些讓人無所遁形只能硬抗的劍氣強度並不大,倒是不怕被傷到。

陳無雙沒有急著加快行走的速度,像陪著墨莉在浣花溪邊閑庭信步般,不緊不慢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心里卻始終暗暗凝神防備,邋遢老頭說每逢五十年前來采劍的三境修士中,總有一小半倒霉蛋過不了這第一關,甚至被重傷當場無緣進山,那麼這條路的後面必然還會有什麼難以預料的變數,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能過去。

果然,在走出十丈距離之後,少年就感知到自己正走在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之中,撞擊在真氣屏障上的劍氣雖然不強,但

細細密密似乎無休無止,若是單單思量其中每一道劍氣的強度,應是比之前還弱了些,大致相當于剛剛入門的修士隨手一劍,但卻勝在數量跟頻率上。

任何一個三境修士相擋下這種程度的攻擊都不難,難就難在,陳無雙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阻力在身前擋著,仿佛是頂著席卷千里而來的北風艱難前行,邁步的速度比之前十丈慢了不少,就算以沈辭雲體內雄厚的真氣,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敢多耽誤片刻,真氣屏障再強也有被水滴石穿的時候。

陳無雙皺眉放出神識想要去抵消那種莫名出現的阻力,卻訝然發覺收效甚微,只好微微側身盡量減少自身承受阻力的面積,雙腿發力像螃蟹一樣橫行,如此一來倒比用神識去抵抗更為立竿見影,一口氣走出近二十丈距離,才又感覺到身旁環境有了新的變化。

先前感受到的阻力驟然消失,讓鉚足了勁側傾著身子的少年險些踉蹌跌倒,身周的的劍氣也頓時消散一空,能明顯察覺到腳下的小路微微有了上揚的角度,陳無雙穩住身形稍頓了一步,深吸一口氣再度抬腿前行,走出一丈、兩丈都沒有任何異常,正奇怪時,到三丈距離時猛然發覺虛空中陡然凝出一道劍氣,迎頭朝他斬來。

這一劍已有三境五品修士的氣象,劍氣凝而不散,好在比之當初咬牙硬抗駐仙山孫清河的那一劍還有不小的差距,猝不及防下,真氣屏障顫動一陣倒是還完好無損,陳無雙卻被劍氣中透出來的力量逼退了數步,呢喃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先賢誠不欺我。」

少年定了定神,略一低頭前傾,猛然再連續踏前數步,果然到了那個地方又是一道跟上次一模一樣的劍氣迎頭斬來,吃過一塹的陳無雙冷哼一聲,硬是在劍氣毫無花哨斬在真皮屏障上傳來的力量中頂著往前邁出兩步,而後每隔三丈就有一道劍氣襲來,或從頭頂劈落,或從身側刺來,還有一劍以極為刁鑽的角度從後面直刺他雙股之間,借力道推著趁機小跑了兩步的越秀縣子怒罵道︰「狗日的劍山,拿你家公子當了兔兒爺?」

對流香江比鎮國公府還熟悉些的陳無雙自然知道,九曲江水上的數百艘花船里,有幾條在船頭懸掛了三角形彩旗的,其中一個會唱曲的姑娘都沒有,盡是些身材瘦弱皮膚白淨、長相比女子還俊俏幾分的苦命少年郎,京都里多的是喜歡這一口調調的道貌岸然之人,听說那位學富五車的國子監祭酒就是其中常客,還以為旁人都不知道他給兩個兔兒爺贖了身,又置辦了一所僻靜宅子,這可逃不過玉龍衛的眼線去。

似乎他開口這一罵惹惱了跟那位祭酒大人性情相近的劍山陣法,接下來二十丈距離所承受的劍氣逐漸加強,但每一道都

是從後面低低刺來,似乎不另闢蹊徑長槍直入絕不罷休,頗有些世間萬花唯獨愛菊的窮酸文人雅氣,讓本來不難以真氣屏障抵抗的陳無雙面色鐵青,邊借著背後每隔兩三丈就傳來一次的力道順風疾走,邊含恨遷怒遠在京都過著神仙日子的國子監祭酒,咬牙切齒道︰「等公子爺過幾天回了京,非把親手斬了那老王八蛋的根,送進宮里當太監去!」

在後面的二十余丈距離,更讓陳無雙氣不打一處來,剛說了要親手給那位清貴至極、桃李遍天下的祭酒淨身,路上的劍氣就接連不斷朝自己雙目跟胯下位置刺來,一道接著一道,間隔時間最多不超過一個呼吸,就要面對一上一下同時襲來的兩道劍氣,「他娘的劍山怎麼盡是些下三濫的招式,難不成真是宮里來挑人入內廷的手段?」

人生在世不得已。罵歸罵,路還是得一步一步走,眼見百丈小路已然有驚無險走了多半,陳無雙腳下不由加快了幾分速度,但凡是個男子,誰也不願意多在這種隨時可能折戟沉沙的局面中多做停留,體內真氣源源不斷順著經脈流轉一圈而後外放,保持著顫顫巍巍的護體屏障不至于當場潰敗,心里卻惡趣味的在想,不知道五十年前被這陣法重傷的那些三境修士里,有沒有人是命運不濟傷在此處,那可真是痛不欲生的大不幸。

小路只剩下最後不到三十丈,身周壓力突然一輕,陳無雙立即意識到這陣法恐怕再一次有了新的變化,剛才罵的起勁沒有多注意,這才駭然察覺先前不過走了區區七十丈遠近,丹田里的真氣竟已然消耗了半數。如此想來,常半仙口中那些沒進劍山就鎩羽而歸的倒霉蛋,並不是扛不住這路上近乎無處不在的劍氣,而是過于謹慎全力維持真氣屏障,從而導致消耗過大無以為繼。

白衣少年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忽然輕笑一聲,這對沈辭雲那小子而言堪稱易如反掌,想必此時已經在劍山中眼巴巴等著自己出現了才對。墨莉、谷雨、彩衣都是早就晉升六品境界的劍修,若無意外也能順利通過,六人中最讓人擔憂反倒是司天監的嫡傳弟子跟年紀最小的林霜凝。

陳無雙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從南疆接引了天地靈氣入體煉化,還是擺月兌不了成為別人累贅的身份,這讓曾經三劍除妖、一等風流的少年劍仙很是惆悵,嘟囔道︰「不靠譜的老頭,公子爺可真是為司天監豁出命去了。」

坐在雲水小築里跟常半仙斗嘴的陳仲平,還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徒弟正把心一橫邁步走向最後的三十丈距離,突然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搶過酒葫蘆,「老夫覺著那小王八羔子在罵我。」邋遢老頭嘿聲一笑,「你等著吧,日後他罵你的時候還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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