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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書生肝膽、可照昆侖

跟其他十六七歲年紀的少女不同,谷雨從來對讀書人無病申吟的傷春悲秋嗤之以鼻,認為詩詞之類淨是些毫無用處的廢話,偏偏正在跟常半仙就著月光喝酒的張正言,動不動張嘴就是什麼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听著讓人心里好生煩躁。

興許是邋遢老頭給陳無雙包扎傷口換衣服的時候動作太大,受了傷的少年終于醒轉過來,甚至有力氣討了口燒刀子喝。一口烈酒下肚,右肩處的疼痛隨之就減弱了些許,從侍女口中得知眼下是在河陽城之後,才問道︰「辭雲他們怎麼樣?」

盤腿坐在躺椅上的常半仙道︰「那妖婦追的是咱,辭雲跟墨姑娘想必已經安然無恙了,等養好了傷自然能在劍山見到。」陳無雙輕輕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那許佑乾肯定也逃出去了,「劉鐵頭•••死了?」

邋遢老頭神情一黯,良久才出聲道︰「老夫已經替你答應下來,日後要去雍州跟安北侯爺說一聲,老卒劉鐵頭死戰不退,沒丟撥雲營的臉面。」白衣少年強撐著要坐起來,谷雨忙上前扶了一把,皺眉道︰「公子身上有傷,不要劇烈活動才好。」

陳無雙模索著拿起被侍女放在床頭的驚鴻劍,長長嘆了口氣,「可惜了•••」年輕書生看了他片刻,道︰「瓦罐不離井上破,死得其所就不算可惜。」

少年默然不語,從出京以來,身上已經背上了兩樁債,一是要去雲州百花山莊遺址,給逢春公重修一座劍仙廟;二是要去雍州北境,把劉鐵頭死戰不退的消息告訴安北侯。這兩筆債看似償還起來都很容易,可欠下的人情卻實在是太重,讓他心里仿佛壓著一塊巨石。

「張兄是讀書人?」陳無雙沉默了很久才問道,他的靈識已經恢復了不少,察覺到了屋里的環境和布置,也知道那個比自己大了一兩歲的張正言不是修士。常半仙搶著笑道︰「不,他是個生意人。」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陳無雙半信半疑,「生意人?」

年輕書生施施然站起身來,月白色的書生袍上一點褶皺都沒有,個頭雖然不算高,但身上卻有一種不好形容的氣質,模樣生得也周正,笑道︰「在下確實是個讀書人,可想著跟兄台談樁生意,老先生說的也沒錯。」

陳無雙趿拉著鞋子起身走了幾步,盡管傷口處上了金瘡藥,疼痛卻止不住,至于毒性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只是覺得右肩很沉,整條胳膊都使不上力氣。跟邋遢老頭要來酒葫蘆對著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順著咽喉一路燒到胸月復之中,反問道︰「張兄知道我是誰?」

年輕書生面不改色,臉上仍然掛著淺淺笑意,道︰「世上修士會使青冥劍氣的有多少?而且,洞庭湖上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情,楚州可是無人不曉了。」言下之意,早就從谷雨身上猜到了少年就是司天監的嫡傳弟子。

白衣少年點了點頭,算

是認可了他的猜測,「我談過不少生意,可跟讀書人還是頭一回。張兄說說看是什麼生意,要是想借司天監的門路求個功名的話可不好辦,鎮國公府里最大的文官也就是個三品的侍郎。」

陳無雙沒有撒謊,陳家這一代除了陳伯庸繼承觀星樓主的特殊職務外,位列朝堂的只有「臭棋簍子」陳季淳,在禮部掛了個右侍郎,只負責陛下祭天、皇室祭祖之類的事務,話語權不大,想要提攜親信的話確實有些不夠看。

張正言瞥了眼常半仙,道︰「先前這位老先生可曾許諾過,保在下一個平步青雲、朝堂穿紫。」陳無雙嗤笑一聲,「那你這生意該跟他去談才合適,讓他算一卦,看看你命里有沒有這麼大福分。」

大周朝堂上的規矩極多,只有立下大功或深受恩寵的臣子可以被賜下蟒袍,其余文武官員七品以下穿青、五品以下穿綠、三品以下穿紅,二品以上才有資格穿絳紫色官袍、腰懸羊脂白玉,可天下無數讀書人里,有多少能走到這一步?

張正言也不氣惱,反道︰「兄台所中的乃是跗骨之毒,極難根除。在下細細思量過,除了當世三大神醫出手之外,或許只有一個法子可解,所以才想跟你談這筆生意。至于朝堂穿紫,不過是戲言,當不得真。」

陳無雙已經听谷雨解釋過跗骨之毒的事情,知道此毒不除的話,很可能就難以擺月兌那黑衣老婦的追殺,能不能活著從八品邪修手里逃到白馬禪寺或是中州,這個可得拿命去賭,砝碼太重,不如先听听年輕書生想換什麼東西。

「看樣子這筆生意是不得不談了。」少年笑道,「那你想怎麼賣?」談生意,無非就是說買賣,有買自然就得有賣,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既然能賣就有價格,對陳無雙而言比欠人情要好得多。

張正言緩緩收斂起笑意來,緊緊盯著陳無雙無神的雙眼,正色道︰「願以這個法子,換公子入主觀星樓後,納在下入司天監。」年輕書生說得很堅決,在場三人臉上神情卻都是愕然。一個毫無修為的讀書人,要入司天監?

從太祖李向設下司天監以來,一千三百余年間都是陳家掌控,這事就算不是修士也幾乎婦孺皆知。張正言提的這個要求,陳無雙倒是不難答應,等陳伯庸百年之後,他接任了觀星樓主,想培養幾個心月復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少年猶豫的時候,常半仙帶著三分醉意插嘴問道︰「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你這書生恁地奇怪,不想入朝為官,反而要進司天監?」谷雨不經意間瞄了邋遢老頭一眼,他平日里沒個正形,每到關鍵時刻卻總有不小的用處,眼下更是極有眼力勁地替自家主子問出了心中所想。

要說常半仙跟隨陳無雙只是為了等他還那顆珠子,谷雨始終不能完全相信。從洞庭湖畔的龍王廟偶遇之後,先是被南疆玄蟒追殺,又被黑衣老婦追殺,一路上的經歷用重重險阻、九

死一生來形容都不過分,這古怪老頭不光沒有為了保全自己而逃跑,反倒盡心竭力護持著白衣少年,其中必然也有緣由。

不過,好像陳無雙跟常半仙之間不知何時,產生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你不提我也不問,各自揣著明白裝糊涂,而且公子對他很是信任,甚至有些言听計從的意思。

張正言沒有去看常半仙,還是目不轉楮地盯著陳無雙,緩緩道︰「朝堂穿紫非我所願,張正言飽讀詩書,想進司天監只為一件事。給天下修士,立個規矩。」

擲地有聲。

本來心里有些猶豫的陳無雙登時動容,這個在修士眼里尚且不如一只螻蟻的讀書人,竟有如此宏願壯志,他要給天下修士立個規矩!

「什麼規矩?」剛從常半仙身上學到如何提自家主子分憂的侍女問道,這種事由陳無雙問出來就顯得失了身份,就算是談生意,掌櫃的只管最後一錘定音就好。

年輕書生伸手指著四面架子上滿滿當當的書籍,道︰「就是這些規矩。大周有嚴明律法治理百姓,世間卻沒有規矩約束修士,成何體統?司天監身負監察天下修士行止之責,兄台應該知道,這種所謂的監察其實是一個聊勝于無的說法罷了,恃強凌弱、為非作歹的可不只是那些臭名昭著的邪修!」

陳無雙雖然面上不動聲色,可心里卻極為震撼。在鎮國公府住了整整十年,他當然知道司天監所謂的監察天下修士是怎麼回事,無非就是以所修功法、所行事跡將修士判定為正、邪兩類籠統而論,就算駐仙山、越秀劍閣這等大門派里偶爾有弟子做了壞事,陳家多半也都睜只眼閉只眼,基本不予理會。

要是非得找陳伯庸問個清楚,鎮國公爺多半會答,司天監首要的目的,是維護李家江山穩定、維護大周社稷穩定。眼下亂世征兆已現,只要不是做下人神共憤的事情來,陳家絕對不會插手去管,頂多陳叔愚會將這些情報分門別類的保存下來,留作後用。

張正言的這番說法,可謂要開亙古未有之先河,將修士與百姓一視同仁,以律法、規矩而約束起來,讓一切都按步就章地循規蹈矩。此事說起來無非就是嘴唇一踫的事兒,可真要做起來,何止千難萬難。

「你可知道,這有多難?」常半仙也站起身來,先前偽裝出來的醉意一掃而空,臉色極為嚴肅地問道。

年輕書生不在意地灑然一笑,伸手從陳無雙手里拿起那把二尺七寸的驚鴻劍來,霍然抽出鞘,道︰「少年鋒銳當如此劍才是,否則何以稱年少?明知此事艱難險阻,可我•••還是想做,還是要做!無雙公子,這筆生意,談不談得?」

陳無雙也笑了,笑得聲音很大,甚至牽動得傷口處更為疼痛,但他恍如未覺一般,「好一句少年鋒銳當如此劍!書生肝膽,可照昆侖。這樁買賣甚好,陳無雙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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