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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都偷好些人,哪里記得賀靈川這個一面之緣?

「還我東西來!」

「賣了,換吃的了!」男孩拍拍肚皮,「在這里了!」

賀靈川陰陰一笑,拔出長刀,刀背抵著他肚皮往上劃︰「吃了我的,那就給我擠出來!」

金屬特有的冰冷嚇得男孩直往後退,一邊大叫︰「盤龍城有王法,你不能殺我!」

「盤龍城有王法,你怎麼還敢偷盜?」這崽子年紀雖小,卻是個油鹽不進的慣犯。賀靈川問女子,「你丟了什麼?」

「一張欠條,和一份抵罪令。」

抵罪令?賀靈川一怔,平民家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女子晃了晃男孩,就像晃一個小木偶︰「誰派你來我家偷東西?」

男孩搖頭︰「哪有誰,我肚子餓就要找東西吃。你家太窮了,連一粒米都沒有,我就隨便拿。」

「你識字?還是有人提前把抵罪令這幾個字寫給你認?」女子好笑,「否則我屋里書籍不少,你怎麼不隨便拿一本?」

六七歲大的小賊,能識字就怪了。

男孩不吱聲了,嘴閉得比蚌殼還緊,眼神卻是「你能奈我何」?

「你把抵罪令拿給誰了?」

男孩眨了眨眼。

賀靈川從懷里取出一點碎銀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可還沒開口,女子已經將他的手推了回去︰「不用問了,直接送官,自有專人去問。」

「問得出?」賀靈川還是頭一次看見有人對官府的辦事效率有信心。

「抵罪令非同小可,偷這東西就是侮褻英烈,官府接了就要嚴辦。」女子拍拍男孩的腦袋,「他年紀太小不能剁手,大概換為墨字刻臉,時刻提醒旁人這是個賊。」

這要是臉上被刻了字,以後在盤龍城還能有活路?男孩大驚,態度立刻軟化︰「大姐……小姐姐你行行好,我不是故意的!」

他轉而求賀靈川,淚花都溢出來了︰「我還有個三歲的妹妹,我被抓了,她就沒飯吃了!」

賀靈川保持冷眼旁觀。他的損失微乎其微,就由最大的苦主來處理這個小鬼吧。

女子不為所動︰「我的抵罪令呢,到底在誰那里?」

「城、城西澄湖邊上,劉泰來手里,別人都叫他二棍子。」

「原來是他。」女子點了點頭。

這時有幾個官差走過,女子招手攔停,指著男孩說這賊偷了七戶人家。

男孩氣極︰「我說了實話,你怎麼還把我送官?」

「不送官,我怎麼追回失物?」她澹澹道,「我一個弱女子,有本事從劉二棍手里搶回抵罪令嗎?」

兩個差役听到「抵罪令」,頓時動容︰「這小子竟然偷了抵罪令?」

「他招認是城西劉泰來劉二棍主使。那廝放黑貸,我哥哥生前欠他一大筆錢,他想讓我繼續還債,因此派這小鬼偷走抵罪令。」

賀靈川在邊上听著,覺得這劇情著實有些耳熟。

女子又指著賀靈川道︰「這小賊還偷了附近六戶人家,這位也是苦主,丟了一捆柴禾兩條魚。」

差役仔細記下,而後道︰「你叫什麼名字?」

「孫茯苓。」

「我們先把他押回去,有問題再找你們詢問。」

賀靈川看這兩人神情,就知道他們只關注抵罪令。

而後兩個差役就押著男孩走了。

賀靈川看著他矮瘦的背影︰「他求饒可憐,我還以為你會心軟。」

女人愛心軟,比如應夫人。

「城有城規,要是人人心軟循私,即是有小仁而無大義。」

賀靈川肅然起敬。

女子頓了一下,才接著道︰「再說上回在馬騮街,他偷東西被人抓到,也是這套說辭。」

她返身去推門——賀靈川隔壁的門。

「你也住這里?」僅一牆之隔。

話說回來,他從沒留心自家邊上住著什麼人,只在帝流漿來臨那一夜望見東邊的鄰居家有娃。而女子卻是他家的西鄰。

反正這只是個夢境,不是嗎?

「對,看來我們是鄰居。」女子看看他的木門,「那小鬼專為我的抵罪令而來,卻順手偷了你們的東西,抱歉。」

話音剛落,賀靈川就听見一陣咕嚕咕嚕的響聲。

女子手捂小月復後退一步,盡管戴著面巾,但賀靈川好像能看見她的窘迫。

想起小賊方才說的「你家一粒米都沒有」,賀靈川心里一動,順手拿出一個油紙包遞了過去︰「給你,這是抓到賊子的謝禮。」

女子有心拒絕,但聞到油紙里滲出來的香氣,還是接了︰「多謝!」

賀靈川酒足飯飽以後,又在溢香樓打包一份荷葉雞,本想晚上當作宵夜打打牙祭。這是酒樓的招牌菜,用了七味香料,包括沙姜粉在內都是外地商人送進城的原料,咸鮮多汁。賀靈川自己啃了一整只都沒吃夠。

女子大概笑了笑,因為賀靈川見她杏眼眯成了縫。而後兩人道別,各自推門。

整個下午,賀靈川都在院里專心練武,而隔壁靜悄悄地什麼聲音都沒有,一如既往。

他也沒太放在心上。盤龍荒原風沙大、陽光 ,盤龍城雖然座落于赤帕高原也不能幸免,這里不少人都有出門佩戴面巾的習慣,只露一雙眼楮在外頭,才好擋風擋沙擋強光,他在路上也時常看見。

太陽快下山時,他听見女子的家門被敲響,有人交談。

賀靈川耳力好,站在自家院子就能听見對話。

那是差役上門,再一次詢問失主細節,並且向她保證此桉會追查到底,還英烈家屬一個公道。

然後人家就走了。

賀靈川收功沖了個冷水澡,剛穿上褲子,院門突然響了。

他認得的人,這會兒應該都醉醺醺躺在家里才對。

開門一看,外頭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雖然一身素衣無裝飾,依舊俏得像畫里走出來的人兒。

生面孔?賀靈川微微一愣︰「請問你找誰?」

姑娘沖他一笑,左頰上顯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我是孫茯苓。」她頭一抬,落落大方,「你鄰居。」

「喔!」賀靈川再一細看,果然那雙杏眼有些熟悉。

她左手提著一捆柴禾,看見賀靈川就飛快往前一送︰「我听見了水聲。你應該沒柴禾炭薪燒水取暖吧?禮尚往來。」

既說是回禮,賀靈川就接過柴禾。

好大一捆,很重。

「荷葉雞很好吃。」女鄰居向他點了點頭,「溢香樓的招牌,很貴罷?」

賀靈川月兌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是溢香樓的?」

「……油紙包內側有標記。」

「哦。」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實里的伶牙利齒哪去了,明明「賀靈川」見到大姑娘小媳婦兒都能調戲,張口就來。

兩人陷入奇怪的沉默。

女鄰居先挪動腳步︰「那就回頭見……」

鬼使神差地,賀靈川莫名開了口︰「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他每次入夢,不是練功就是戰斗,幾乎沒跟盤龍城的普通居民正經對過話。

她的杏眼又眯了起來。

「好。」

女子隨賀靈川走進小院,左右張望一下。

天氣很冷,但屋里實在太小了,擺了床就坐不下人,除非兩人都坐床上。那顯然太失禮,賀靈川把唯一的板凳搬出來,順口道︰「請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話說完,自己就怔住了。這院子一整天沒升過火,哪來涼白開?

讓客人喝生水嗎?

屋里還有酒,好酒。可要是拿酒出來,會不會顯得居心不良?

女鄰居很體貼地擺了擺手,︰「不用,真不用,我不渴。」

賀靈川還是進廚房把一個小爐子搬出來,開始升火燒水,也順便給兩人取暖︰「你哥哥是孫家園?」

「是啊,你認得他?」孫茯苓目光在他身上一轉,「看來你也是巡衛。」

他心道孫家園的妹妹長得真漂亮,跟他一點兒都不像,尤其抬眼時熠熠有神,像能一直看到人心底去。

「令兄犧牲時,我就在現場。其實我險些也步了他的後塵。」賀靈川撥了撥爐膛里的灰,「他就義前特地問過我們,成為英烈是不是可以把舊債一筆勾銷。」

出乎他意料,孫茯苓的眼神和語調同樣波瀾不驚︰「他果然無可救藥,才想出這種辦法。」

灰有點大,賀靈川險些打噴嚏︰「他到底把留下來的債勾銷了,免得連累到你。對了,孫家園也住在這里麼?我好像從沒在附近見過他。」

「不,他住土屋。」孫茯苓澹澹道,「欠一身爛債的人,有什麼資格住木屋?」

土屋是盤龍城最低階的房屋,只比奴隸的蝸居高一等,全屋六個平方,勉強能放一張床,剩下的空間還不夠成年人伸伸腿的。

若說賀靈川的木屋是平民所住,那土屋就是貧民標配。

「不過,他有時會來這里蹭飯。」孫茯苓的眼里有好奇,「我听柳條姑娘說,你在我哥遇害後,也跳進地穴蛛的老巢里?」

「是啊。」火升好了,賀靈川趕緊座壺加水。

這火也燒得太慢了。

「那你可見到朱二娘?就是地穴蛛的首領。」孫茯苓伸手烘在火邊取暖。火光映在她眼里,亮晶晶一跳一跳的,格外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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