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成這副熊樣了?」
李茂陽等安娜日攙扶著巴雅爾走了過來,冰冷地看著他笑道。
「……」,巴雅爾看著李茂陽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李茂陽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是一片干焦,眼窩也似乎陷下去了一些。
「李大夫,你別和他上氣了,你看。」
一邊的安娜日從肩挎著的包子里拿出一張診斷單來,低聲說著遞給李茂陽。
李茂陽接過診斷單貌似漫不經心地看了好一會兒。
他看不大懂西醫的診斷報告單,不過類似「呈低回聲、彌漫性、多發性及不均質結節」、「建議穿刺活檢」這類話還是看懂是什麼意思的。
尼瑪,巴雅爾還真是得了肝癌了,而且已經擴散了!
這下李茂陽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張嘴好毒!
「我……還……有沒有救?」
巴雅爾低聲道,像蚊子哼哼一樣,完全被街上的鳴笛聲給淹沒了。
李茂陽也是根據他嘴唇的活動形狀猜出來他說的意思。
一個敢殺//人放火的家伙,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竟然就怕成了這樣?
「有救啊。」李茂陽雙眉一抬道。
「你能治得了?」巴雅爾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
「我不行。」李茂陽搖頭,「你這種病情,一般能挺三個月到半年。」
「你特麼的耍勞資?!」巴雅爾怒聲咆孝道。
「我沒耍你。」李茂陽平澹地道,「如果把你親哥親嫂家的錢全折騰光到處去求醫問藥,說不定能遇到一個高明的大夫,能讓你多活一兩年也說不定的。」
「這叫有救?」巴雅爾抬起那支好胳膊來想要揪扯李茂陽了。
「我是說你的靈魂或許還有救,去到那邊,說不定還可以不用轉生成最骯髒的畜牲。」李茂陽繼續平澹地道,「不用那麼害怕死啊,你弄死賀小翠的那一年如果已經滿了十八歲,那你現在的墳頭都長草了,比起賀小翠來,你已經多活了這麼多年了,還覺得沒活夠嗎?」
巴雅爾憤怒地盯著李茂陽,不過並沒有去揪扯他,也許在心里面就對李茂陽這個人慫了,也許是李茂陽的話震住了他。
李茂陽掏出一盒軟從蓉,遞給巴雅爾一根,給他點上,他自己也點上一根,用力吸一口,嘴巴上噴出一股白煙,好一會兒只抽著煙,不說話。
「還有什麼想說的,勞資听著。」
巴雅爾吸了幾口煙,鎮定了一點兒,對李茂陽道。
他今天莫名地就想听听李茂陽說什麼。
「我承認你很厲害,如果不是得了這病力氣和身手大減,我可能真打不過你。」
李茂陽用眼角余光注意著巴雅爾的表情繼續道。
「或許整個麥香鎮,打架還真沒有你的對手。這一點我承認。」
巴雅爾的腰板挺一挺︰「不要說麥香鎮,如果勞資沒生病,整個方圓兩三百里都沒有勞資的對手!」
「也許吧。」李茂陽點點頭道。
「不是也許,勞資可是干倒過全市摔跤季軍!如果勞資沒生病,方圓兩三百里,絕對沒勞資的對手!」
「可是論起膽量,你真不咋的。勞資見過幾個上刑場的硬漢子,頭抬得那是老高,腰板挺得那是老直,就是明知道那是罪犯,也不能不讓人佩服他們的膽量!那才是真膽量!可勞資看你從醫院里走出來的這幾步,都快走不動了,還得你嫂子扶著走,哈哈,真特麼的丟人現眼,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懼之有?」
李茂陽說著這話,斜眼瞅著巴雅爾,嘿嘿地冷笑。
「這可是絕癥,你特麼站著說話不腰疼。」巴雅爾反駁一句,可他自己也覺得軟綿綿的不硬氣。
李茂陽只是看著他笑,不做聲。
「還小些時,勞資也不怕死,可現在……」
「現在就怕死了?呵呵。」
一陣沉默。
一邊的安娜日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把勞資換成你,你知道勞資會最害怕什麼嗎?」沉默了一陣,李茂陽又道。
「你最害怕什麼?」巴雅爾不由得問道。
「肯定不是死亡本身,死亡不過是重新回去再投胎而已。」
「那你最害怕什麼?」
「勞資會害怕死後沒一個人會懷念勞資,沒一個人逢年過節地給勞資燒張紙上柱香!活人一場,死後混到這種地步,投胎也絕對投不了一個好胎啊。」
李茂陽頓了頓,再給巴雅爾心上添把刀。
「可我看你一點兒也不擔心這個,臨死還要糟蹋光你親哥親嫂子的那點兒可憐的家產,這絕對是不想留一個人還念想著你哈。
你放眼看看你們渠南村,還有誰會把你當成個人?
他們怕你是怕你,可心里從沒把你當成個人啊。
也就你這親嫂子還把你當成個人,可你現在臨死了還不想幫她,還想把她最後的一點兒錢全都糟蹋光!
那你說你死後,你這親嫂子,她還會想念你一下嗎?她還會給你燒一柱香燒一張紙錢嗎?
她不怕她兒子餓肚子啊,她不怕她兒子長大娶不到媳婦打光棍嗎?」
巴雅爾听李茂陽這麼說,就轉頭看了安娜日一眼,看到她眼神呆滯地盯著街上的滾滾車流。
這時候正是人們下班回家的時候,所以也正是車流高峰時間段。
巴雅爾想問他嫂子一句,我死後你會念想著我嗎?
可他終究是沒說出這句話來。
然後他也望著街上的滾滾車流發起呆來。
「我今天路過這里辦事,正好就遇到了你倆,請你們下一頓館子吧,想吃什麼?」
李茂陽問道。
「手把肉。」巴雅爾道。
「行。這附近哪有?」
「勞資知道,你跟著付賬就行。」
隨後巴雅爾硬巴了許多,也不用他嫂子扶著他了,大踏步地走到了前面,走得還很快。
不久他們就來到了一家羊肉館,結果也沒有什麼手把肉,三人就上了一盆羊棒骨。
巴雅爾還叫了一件啤酒,李茂陽今天也放開量陪。
面對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瘋狂是很可怕的,如果能善了自然是善了的好。
安娜日也喝起來,她的酒量還不小。
這一場酒一直喝到下午兩點多鐘,三人都喝得有些暈暈乎乎的。
卻都沒怎麼說話。
李茂陽手機響了,是阿麗亞的電話,他進衛生間去接听。
「安娜日,我不想喝了,我要走了。」
巴雅爾醉眼朦朧地看看李茂陽的背影,轉頭對安娜日道,還當著飯館二樓稀疏的兩三個顧客的面,有些搖晃地俯身去親了安娜日額頭一口,然後隨即跪在他嫂子的面前。
「嫂子,我今天叫你一聲嫂子,我給你磕頭了!」
說著,他梆梆綁地磕了幾個頭。
磕完頭他站起來,有些搖晃地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