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岩手持李陽明贈予的戒尺一路向西而行,倒也沒個具體的目標,只是隨意的四處走走。
三藏法師取經回來已有七年時光,大唐境內煞是一副萬家生佛之景。
不過這一幕落在呂岩的眼中卻是覺得心中淒然,雖然風雲宗尊的乃是昊天上帝,但修的卻是正兒八經的太清道法。
而且呂岩此前也是精讀三清道藏,故而心中對佛教有所疏離。
路遇一村莊,忽听驚叫聲。
「靜能禪師開壇講法了!」
呂岩隨著人流而行,在一方土石壘成的簡易台子上見到了村民口中的靜能禪師。
村民們三拜禪師,而後便盤腿坐在了地上,也不管地上是否干淨。
呂岩瞧了眼靜能禪師,看上去倒是沒什麼問題,這和尚也頗有一番禪師的風範。
呂岩也有幾分道行傍身,自有一雙天目能視霧障,若是尋常的障眼法還真瞞不過他的雙眼。
呂岩在後方獨自坐下,決定先听听這位禪師講經。
「今日講《大般若經》。」
村民們雙手合十,虔誠一拜。
「爾時世尊知諸世界,若天魔梵,若諸沙門,若婆羅門,若揵達縛,若阿素洛,若諸龍神,若諸菩薩摩訶薩眾。住最後身紹尊位者,若余一切于法有緣人非人等……」
雖無天花亂墜、天女散花之景,但亦是讓人神清氣爽,安寧許多。
便是呂岩也是止不住的點頭,心說這乃是一位真禪師。
講經結束之後村民們便各自回了村子里,呂岩則在村外停留。
心中卻是對佛法產生了一些好感,覺得自己以前眼光太過于淺薄了,佛法亦是有佛法的妙處。
一夜無話,呂岩行走在田間地頭觀察著這些平常百姓,凡人自是見不到他的身影的。
他卻是發現這些個凡人雖然臉上都笑臉盈盈,但身上的衣服卻破舊不堪,且看起來皆是面黃肌瘦的模樣。
往日里應當捕獵打魚的村民也沒了身影,所有人都在田地里勞作。
他又走進了村莊中,老鼠肆無忌憚的偷吃米面,婦人見到也只是將它們驅趕走,但卻不會傷害他們。
「娘,我想吃肉!」稚女敕的聲音傳來。
「阿彌陀佛!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佛祖勿怪,菩薩勿怪!」
婦人听聞孩童的話誠惶誠恐的雙手合十告罪,像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一般。
「娃子,不可殺生,知道嗎?犯下這種大過死後便不能入靈山淨土了,要去地府滾油鍋、拔舌頭的!」
孩童听聞母親的話嚎啕大哭,也不知是被地府嚇的,還是因為沒有肉吃的緣故。
傍晚,勞作的人回到了家中,還沒等吃上一口熱飯便又說道。
「家里的谷子我都換了香油了,你快些去寺里添上。」
「對對對!此事萬萬不能怠慢了。」
呂岩跟隨村民的腳步一路來到了寺廟,倒也不是什麼金碧輝煌的寺廟,但香油的氣息確實很重。
且,燈火通明。
一個個饑腸轆轆的村民皆是手提香油,滿臉虔誠的在寺廟門口排隊。
添上香油的村民雖面黃肌瘦,但卻心中滿足萬分。
呂岩一連在村子里觀察了三日,最後于心不忍現出身來,將一支雞腿送給了饑腸轆轆的孩童。
沒曾想孩童的母親一把將呂岩給推開,然後又將孩童手中的雞腿給扔了。
「你這人怎麼回事?怎害人呢?」
村民們見狀紛紛指責呂岩的不是,孩童則一個勁的哭個不停。
呂岩知曉自己無法叫醒這些人,便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這里。
身後傳來綿延不絕的告罪聲,好似呂岩犯的「錯」亦是他們犯的「錯」。
「佛法害人?還是佛陀害人?」
呂岩的心中不知道,他听聞過靜能禪師幾次講經,平心而論靜能禪師的確精通佛法。
而佛法本身也有勸人向善之意,倒也不是說什麼歪門邪道,寺廟亦是沒有強求村民的香火,也沒有主動魚肉鄉間百姓。
村民有錯嗎?如果愚昧是錯的話,村民的確犯下了大錯。
呂岩低頭看向手中的戒尺喃喃自語道。「教化?便要將人變成這般嗎?」
呂岩搖了搖頭。「不當是這樣的。」
而後便將手中的戒尺扔進了河中,他又獨自前行。
他見過跑馬點燈的寺廟,也見過面黃肌瘦的凡人。
見過救死扶傷的僧人,也見過不尊佛法的「刁民」。
見過肚滿腸肥的和尚,也見過虔誠向善的員外。
見過棄道從佛的道士,也見過殘垣斷壁的道觀。
……
呂岩走的越遠心中便越是不解,究竟是什麼地方錯了?
呂岩一路至九峰山結廬獨居,每日里餐霞食露,看似逍遙自在,但心中卻是沉甸。
忽有一日,呂岩在九峰山遇見一位頂園額廣、耳厚肩長,目深鼻聳,唇丹口方之人。
「不知道友何來?」
「自該來的地方而來。」
「去往何處?」
「來此見你。」
呂岩拱手問道。「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你可稱我雲房先生。」
雲房先生看向了呂岩。「你呢?你又如何稱呼?」
呂岩卻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是忘了吧。」
雲房先生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什麼,好似並不在意呂岩的奇怪言行。
自此雲房先生便也在九峰山上與呂岩並而結廬。
雲房先生精修道藏,尤精太清法。呂岩自他的身上學到了許多道法。
一日,雲房先生生火做飯。
「先生,這是何米?」
雲房先生笑著答道。「黃粱米。」
卻說雲房先生生火做飯之時呂岩卻是在旁邊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倒也是一樁稀罕事,雲房先生則是專心煮飯,也不去管呂岩。
夢中呂岩乃是一道觀的弟子,道觀拜的乃是太清天尊。
山頂的道觀修建的如同宮殿,天尊的神像披金戴銀,好不奢侈。
肚滿腸肥的掌教低頭不見腳跟,掌教自侍女的手中接過綢緞擦嘴,也不忘記順手偷香,惹的侍女一陣面紅耳赤。
「純陽,你去山下走一趟,催催那些個泥腿子,都什麼時候了還不交租?莫非當我這是善堂不成?」
呂岩拱手作揖。「是,掌教。」
呂岩下山收租,他知曉山下方圓千里的地皆是道觀所屬。道觀便是這附近最大的地主。
田地中莊稼的長勢很好,也有漁夫與獵人在水中和山林中穿行。
不過,在他們的臉上卻是見不到絲毫的笑意,只有愁苦。
「道士來收租了!」
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聲驚呼,村子里的人便陸陸續續的聚了過來。
有婦人偷偷模模的將剛才驚叫的孩子給帶回了家,生怕道觀中的真人會因此懲罰孩子。
「真人,不是我們不想交租,只是今年還未到收成的時候。」
「我來收去年的,今年的你們還需早些準備。」
「這……這……還請真人通融幾日時間。」
呂岩搖了搖頭。「掌教已經沒有耐心再繼續等下去了,你們也知曉掌教的脾氣。」
村民們皆是面色淒苦,亦是沒有一點辦法。山上的那位掌教降龍伏虎無所不能,他們這些個凡夫俗子又怎敢與他作對呢?
有人狠下心來將自家的丫頭給提了出來。「女娃子用來抵去年的租子!」
呂岩點了點頭。「可。」
婦人抱著男人的腿哭個不停,女娃子亦是如此,但男人卻不得不這麼做。
最終沒錢交租的村民皆是以兒女抵賬。
呂岩雖然未收回一文錢的租子,但卻帶回來了十幾個孩子,掌教倒是一點都不生氣,甚至還很滿意呂岩的做法。
「純陽此次做的不錯。」掌教愉快的說道。
呂岩拱手作揖。「此乃純陽分內之事,當不得掌教夸贊。」
掌教滿意的點了點頭。「你便拜入我門下吧,我飛升的那日便由你來繼承我的位置。」
呂岩行三跪九叩之禮,拜入了掌教門下。
雲房先生像是渾然不知一般,依舊專心致志的做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