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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奔蜀歸洛

司馬懿確實是拖延之計。

他以書信急送燕國,示以安撫之意,實際上則已暗中快速的籌備了軍需糧餉,並讓軍隊在前進的路上,自己稍後一步便至。

司馬懿平靜地在竹簡上,寫好了奏折,交給了一旁的司馬師,沉聲道︰「拿去讓陛下看,蓋好印璽後,飛書至長安跟隴西,召夏侯玄跟夏侯霸歸洛陽。」

司馬師只是瞧了一眼,點了點頭,平靜道︰「二人拘至洛陽,即殺之。」

司馬懿對殺這個字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情緒波動,甚至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殺得干淨些,別給子孫後代留後患。」

「父親放心。」

司馬師對待死敵沒有半分仁慈,當即將奏折上交給皇帝曹芳。

曹芳看著司馬懿的奏折,額頭汗如雨下,夏侯霸鎮隴西、夏侯玄駐長安,這兩個曹氏宗親的手中都握有兵權,司馬懿要曹芳以天子名義召兩人只身進洛陽,結果可想而知。

曹芳苦笑道︰「此二人皆鎮于外,凡事不可輕易離開,太傅召二人進洛陽,不知有何事?」

司馬師澹澹地道︰「是商議國事,不可怠慢,望陛下能同意。」

曹芳嘆了口氣,終究是壓下了印璽。

遠在長安的夏侯玄收到天子的詔書,整個人如墜冰窖,渾身不可控制的顫栗起來,他當然明白詔書的背後不是皇帝,而是司馬懿的意思。

自己孤身進洛陽,生死難料。

「砰」的一聲,夏侯玄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然。

六百名禁軍步騎立于門口,統率者是一個俊朗的弱冠少年,面帶微笑地負手而立,笑道︰「夏侯將軍,跟我們回去一趟吧。」

夏侯玄不甘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恨聲道︰「你是何人,膽敢如此口氣跟我說話?」

少年訝然地張大了嘴巴,隨即冷笑一聲,晃了晃手中的聖旨︰「夏侯將軍,在下鐘會雖是名不見經傳之人,不足為名士所笑。可我手捧天子之旨,代為傳命,既是天子之人。您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難不成是想要造反麼?」

夏侯玄被懟得啞口無言,也才明白此人是鐘會,已故太傅鐘繇之子。他素知此人才名,也知他跟司馬師走得極近,皺眉道︰「是子元派你來的吧?我與子元多年好友,又是親家,勞煩聖使,讓我見他一面。」

鐘會搖頭道︰「夏侯將軍,同朝為官,即便是親人、兄弟甚至是父子,若有犯了什麼罪過,都需按國法處置,而不是私人交情。」

夏侯玄也明白回洛陽九死一生,他這才看清了司馬師的真面目,可恨自己與他相識多年,竟不知其歹毒至此。不由得想起當年出使燕國之際,公孫修的肺腑之言,暗想︰「當年燕王暗中提點于我,徽兒是被司馬師毒殺的,而非暴斃身亡,又告知陰養死士等密謀,只可惜我半信半疑,曹爽又堅決不信,沒能及時斬草除根,這才有了今天。」

鐘會見到他臉色有異,扯了扯嘴角,平靜道︰「夏侯將軍可不要仗著統率長安十萬大軍,便有異志,對抗朝廷可是謀逆,要誅三族的。」

夏侯玄听到這話更是苦笑不已,他雖然名義上統率著長安的十萬大軍,可大多是司馬懿的舊部,與他基本上貌合神離,難以統屬。自己就算舉長安之兵攻洛陽,來反抗司馬懿,恐怕還沒走出長安,自己就先死于叛亂了。

「我跟你們回去。」

他長嘆一聲。

而隴西方面也發生了一起不亞于大地震的事,夏侯玄從長安被召回洛陽的事情傳開,次日眾人就驚訝的發現,討蜀護軍夏侯霸一夜間不翼而飛。

蜀國,陰平。

一行數百人狂奔在荒蕪的山道上,為首的是個五十余歲的虯髯大漢,身披鎧甲,臉色嚴峻。

眾人大約行走了三日三夜,中間也不如何休息,只稍作打盹後便又復趕路,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耗。

虯髯大漢坐在馬背上,望見遠處有一條溪流,他立即命眾人停步休息︰「先在這里歇一下吧。」

說罷,已忍不住翻身下馬,奔至溪邊捧了幾口清水解渴,一時間人也擠在溪邊喝水,馬也低頭喝水,這時候也不管誰是上游跟下游了。

虯髯大漢喝足了水,倚靠在樹旁,喘著粗氣道︰「後面有追兵麼?」

身邊的親衛苦笑道︰「早就沒有了——不過我等好像迷路了,昨日我們便從此地經過。」

虯髯大漢嘆了口氣︰「情況倉促,我已命人向蜀國投誠,應該有派人出來接應了。既然沒有追兵,四處奔走也不是事,就在原地等蜀軍前來接應吧。」

眾人都一齊點頭。

虯髯大漢正是夏侯霸。

他在得知夏侯玄被拘回洛陽,立即便知難逃一死,索性舍棄了全部,帶領數百人降蜀,免得被抓進洛陽,那時可就是生死不由己了。

夏侯霸有些失魂落魄的望著天際,他明白自己這一走,終身都回不了魏國,昔日的榮耀也不復存在。

他心下惱恨不已,痛恨曹爽也痛恨自己,暗自咬牙切齒︰「若非曹爽這個蠢貨輕信讒言,豈會有今日?高平陵事變之夕,就算司馬懿控制了洛陽又如何?你手中有陛下,只需以天子之名,召我提兵入洛陽,那司馬懿便是狐狸托生,狡猾難纏也唯有死路一條。可惜,可惜!」

現在曹爽死了,何晏、桓範等人被共同誅三族,夏侯玄又被拘入洛陽,早晚要步了後塵。

好不容易熬到了宗親勢力崛起的地步,卻踫上了曹爽這般愚蠢的托孤大臣,真不知先帝于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司馬氏幾乎把所有的有利因素都算了進去,夏侯霸雖為討蜀護軍,常年坐鎮隴西,手中也有兵權得以調動大軍,可要反攻洛陽卻是不可能,一來是天子名分在司馬懿手中,進攻京師即是反賊,不得人心;二來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曹操所創立的錯役制度。

曹操的錯役制是出了名的狠辣,在《資治通鑒》中,有如下記載︰「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間人骨肉,以為酷耳。至于御將自古少有。」

離間骨肉就是錯役制的核心,即魏國戰士與家人分離,治軍殘酷這是東吳的評價。

而從魏國的角度出發,這是保證士兵忠誠度最好且最有效的辦法。

東漢末年的「部曲」形式,就是家人跟士兵在一地,漢末軍閥中尤為明顯。割據軍閥僅佔一州或者數郡,士兵基本都在本地,家人也跟隨在一起。後來的魏蜀吳三國也將部曲制度都保留了下來。

魏國則比較特殊,士兵是「人役戶居各在一方」,這是曹操的制軍之術,畢竟他的軍隊也不是一州一郡之兵,而是通過四處的吞並跟整合而來。其手下敗將有袁紹、袁術、呂布、陶謙、劉表、韓遂、張魯等人,被擊敗後的降軍並不能得到曹操的信任,就要把他們跟親人之間分開,把軍人親屬移至鄴城,並根據需要來調動。

曹操平定了冀州的袁尚,就把其降軍調至許昌南部駐防,逐走馬超後又把關中的士兵調往關東。

因此,司馬懿才可以輕而易舉的,將屯兵長安的夏侯玄給召了回去,三軍將士的親屬可都在司馬懿手上,誰也不願意因為給夏侯玄賣命,拿親屬安危開玩笑。

夏侯霸也是如此,沒有詔令,武將是不可能帶著手下的士卒造反的。

自從高平陵事變後,曹爽被誅殺三族,司馬懿雖然手段是殘暴了些許,可勝在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並且賞罰分明,嚴于律己。雖然是奸臣逆賊,朝堂的風氣為之一新,要比曹爽攬政時的烏煙瘴氣相比,好了不知幾倍。

夏侯霸心中不勝其悲,想到如今的魏國,已然成了司馬氏的一言堂,暗想︰「武帝留下的基業,難道就這樣拱手讓人?」

眾人倉促中攜帶的糧草干糧都斷了,沒什麼東西好吃,他月復中饑餓難耐,也只得暫時喝水充饑。

直挨到了半夜,夏侯霸餓得眼冒金星,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忽然察覺大地都在顫動,登時心驚膽顫, 地里坐起身來。

東北角亮起點點星光,馬蹄聲踏碎了整個夜幕下的寂靜,夏侯霸喚醒眾人起身,只見對面的大批人馬來得好快,兩千名蜀軍從四面八方探出來,為首者正是姜維。

姜維右手舉著火把,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眼神一一掠過眾人,詢問道︰「你們是魏人?夏侯霸可在?」

夏侯霸趕忙上前,拱手道︰「老夫正是夏侯霸,今番走投無路,只得投蜀。」

姜維倒是友善,並沒有咄咄逼人的語氣,笑道︰「既來此處,那便隨我一道至成都拜見陛下。」

夏侯霸滿臉喜色的應了聲「好」,肚子卻是不爭氣的咕咕直響,不由得老臉通紅,尤其是面對昔日的死敵,更加感到羞愧。

姜維一拍額頭,明白他們在復雜的川蜀山道中迷了路,倉促中沒攜帶多少糧食,看來是忍著饑餓了許久,當即命蜀軍拿來干糧分給眾人飽餐一頓。

次日天明,姜維攜夏侯霸至成都面見劉禪。

夏侯霸有些害怕,不知蜀國皇帝的脾氣如何,自己頂著「討蜀護軍」之名來降,何其諷刺。

劉禪滿臉喜色,握著夏侯霸的手,柔聲安慰道︰「閣下能來,為我蜀漢添一人才,實為難得,朕也實喜之。你的父親是在戰場中陣亡的,不是朕的先人手刃的。」

又喚來自己的長子劉璿,對夏侯霸笑道︰「這是朕的長子,也是夏侯家的外甥。」

夏侯霸之父是夏侯淵,當年張魯投降曹操後,任命夏侯淵鎮守漢中。建安二十四年,劉備率軍進攻漢中,夏侯淵在定軍山中被黃忠襲殺,是以夏侯霸跟蜀國實有殺父之仇。

劉禪將仇恨歸咎于國事,又命長子劉璿面見夏侯霸,並稱為是夏侯家的外甥,其原因是蜀國大將張飛當年擄走了出城采桑的夏侯氏為妻,此女為夏侯淵之女。後來夏侯氏生下兩個女兒,都許配給劉禪為妻,並生下了劉璿,從血緣輩分上來說,劉璿是夏侯家的外甥並沒有錯。

夏侯霸大為感動,被劉禪的胸襟氣量所折服,一直以來都很少听聞劉禪的事跡,只知此人庸而不昏,年少登基以來,一直由諸葛亮主管軍政,甚至說出「政由葛氏,祭則寡人」之語。

卻不料今日親眼得見,三言兩語就將彼此的關系給拉近了,夏侯霸跪下拜道︰「陛下胸襟氣量,天地為之一闊。臣願肝腦涂地,誓死以報陛下的恩德。」

劉禪笑著扶他起來,心中喜的是得了昔日的隴西死敵,要想得知隴西的內部情況可就方便不少,對姜維道︰「伯約,可得好生照顧一下,不可寒了天下歸漢之心。」

他不稱夏侯霸為「降漢」,而是「歸漢」,就更加給了足夠的面子與尊重。

姜維精神一振,心想陛下如此重視,北伐隴西那是志在必得了。

夏侯霸從魏國逃出來,只覺天地之大,無處藏身,唯獨遇到了禮賢下士的劉禪,方有了歸屬安心之感,霎時間熱淚盈眶。

而恰如此時,獨自一人回洛陽的夏侯玄,很快就被搜出了謀反的證據、證詞、證人,並且層層上報,再由通過曹芳裁決,最終下達夷三族的命令。

地牢中。

司馬師隔著柵欄,目光望著雙手雙腳皆系著鐐銬,臉上仍是一副從容的夏侯玄,輕聲道︰「泰初,國法難容,就連我也不能改變。」

夏侯玄自詡天下名士,士人優雅之典範,臨近死期愣是克服了對死亡的恐懼,澀聲道︰「子元手段天下無雙,城府深不可測,連我跟你相知相交多年,都瞧不出你是這樣的人。」

司馬師習慣了謾罵,澹然處之︰「不該怪我藏得深,若不是曹爽逼急了,處處要致我司馬氏于死地,又何至于此?」

「放屁——」

夏侯玄怒目而視,厲聲道︰「曹爽乞降,老賊手握大權仍然不願放過,這一路殺下來,已經死了多少人?太傅是想當周勃,還是想當王莽?」

司馬師沉默下來,道︰「泰初,你我今日也不需要再講這個了。」

夏侯玄狂笑三聲,隨即一個勁的點頭︰「不錯,不錯——我一個將死之人,多說無益!你若是還把我當成多年的朋友,賜我痛快的一死便是。」

司馬師瞧著他這副發瘋的態勢,心中沒有半分的波動,轉身便即離去,只丟下一句︰「明日午時,全部斬首,我會交代行刑之際,務求落刀快準狠,不會讓你受更多的煎熬。」

走出了地牢,司馬師抬頭望了眼天邊,只覺陽光刺眼,下意識地以手掌遮擋,發覺左眼鑽痛,便如同蟲蟻撕咬一般。

他下意識地用手揉了揉,痛感隨即又不見了,不由得想到︰「定然是這些日子過于疲憊,缺乏休眠了。」

次日午時,刑場上哭聲一片,夏侯玄家中的男女老幼都相繼被押送到場,長者年邁八十,幼者僅七歲,雞犬不留。

司馬昭恨當年曹爽等人的所作所為,親自監斬。雖然大哥再三叮囑,要給夏侯氏一個痛快,不可鈍刀子殺人。兄長的話自然要听,可卻沒說先殺誰。

他瞧著刑場上一副從容就戮的夏侯玄,沒來由的對這些名士感到厭煩,對監斬的官吏道︰「不要同一時間斬首,逐一斬首,從老到幼,夏侯玄排在最後,讓他親眼看著全部親人死盡,再輪到他!」

「是——是!」

執法官吏駭然不已,他大半生監斬無數犯人,可殺人不過頭點地,刀落得快並無任何的痛苦,至少死者是零差評的。可司馬昭這一行為卻超乎尋常的變態,可謂殺人誅心。

刑場上,原本從容就戮的夏侯玄臉色大變,親眼看著一個又一個的親人慘死在眼前,叔伯、兄弟、妻女……那昔日的闔家歡樂,霎時間化作了人間地獄。

他下意識地要往前沖,身後鐵鏈系在石柱中,「錚」的一聲,鐵鏈被拽得筆直成線,只往前撲了三四尺便倒在地上。

「求求你了——先殺我!」

夏侯玄披頭散發,兩行熱淚直流下來,監斬的大小官吏皆視若無睹,任由他放聲大哭到昏厥再醒來,復又昏厥。

直到最後一個族人的無頭尸體倒在血泊中,夏侯玄才如爛泥般被攙扶至刑場中間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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