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殿,又作明堂,乃帝王宣明政教、舉行大典所在。
殿有五重,中為太室,又通達四出,分東西南北四向室;東出謂之青陽,南出謂之明堂,西出謂之總章,北出謂之玄堂。
四向室又各有左右廂房,殿閣四角則被稱為四阿。
王景方一踏入乾陽殿範圍,渾身法力一跳,不自覺看向東殿,似是有所感應。
那里有事物在召喚他,極為親切,如同血脈相連。
「乾陽殿東殿又叫做青陽殿,恰巧我所修的仙道法力也是從青陽功中推衍而來,莫非二者之間有所關聯?」
王景先是覺得這個猜測有些牽強附會,可是自身法力波動卻是做不了假。
他有心放出神念探查一番,只是明堂之中到處都充斥著武道神意,似有強橫人物坐鎮于此,阻礙了王景探索內中奧秘。
不過道人隱有所覺,明堂磚瓦牆壁之間,都流轉著澹澹的禁制符文,明暗無定,這似乎不僅僅是一座樓宇殿閣那麼簡單。
「乾陽明堂乃天子之廟,除卻朝會、布政以外,大享祭天、配祀宗祖亦然在此。」
為他們引路的女官澹澹出言。
「此次殿試,只在一層南殿明堂舉行,其余之處不得亂闖。一經發現,以謀反論處!」
乾陽殿廣大,共有三層,僅僅是第一層便有千余畝地大小,哪怕只是南殿所在也有百余畝地,足夠他們使用了。
王景等人來到明堂東偏殿,又有一名女官等候在此,卻是王景的老熟人,尚宮局女官楊司言。
對方今日不曾抱劍,而是一襲碧裙,臂披黃帔,發似玄鑒,鬢類刻成,看起來素雅清麗。
此時正對眾人,言語澹然︰
「本次殿試,所考科目與先前一樣,賦一篇、詩一首、帖經十道、策問一篇。策文不限長短,以千余字為佳。
「稍候在此點名,之後入殿散卷、贊拜、行禮。若有冒名頂替、夾帶作弊者,逐出京畿,此生永不錄用。」
語氣不重,卻讓眾人聞之惴惴,然而並無府衛上前,搜檢眾人衣物。
唯有王景能感應到,隨著楊司言語畢,回蕩在乾陽殿中的那股武道神意陡然加強,配合著四周牆壁禁制,直接封禁了一方虛空,內中所有法器盡皆失效,包括他懷中的郡侯金印。
在此神意壓制下,一切涉及超凡的舉動都逃不開對方的眼去。
除非是「洛如筆」那等以魂為祭的邪道法器,或許有機會鑽個空子,避開這些限制。
不過三管邪筆已經被王景破去其上禁制,煉成一面魂幡滋養其中神魂,此時同郡侯金印一般被鎮封鎖住,難以動用。
眾人或多或少都有武道修為在身,雖然高低不一,但隨著那股神意動作,冥冥中都有了一股泰山壓頂之感,氣氛一時凝重下來。
「現在開始點名。」
楊司言手捧金冊,念誦眾人名諱,連帶爵位一起。
「堂陽縣子,孫應。」
「在。」
王景看見孫應面色蒼白,好在聲音依舊平穩。
「清陽郡侯,王景。」
「在。」
王景應了一聲,看向楊司言,發現對方同樣看著自己,微微頷首似是示意,而後點向下一人。
「廣阿縣子,任敖。」
很快,三十名參加殿試者俱都點過一遍,無有疏漏。
楊司言收起金冊,便引著他們往明堂正殿走去。
明堂之中擺著一方方矮桌,上置紙筆,最上則是一重帷簾,隱約可見背後端坐一道赭黃身影,正是太後本尊。
另一側,有禮部官員引導五十名常科貢士進入正殿,同王景這一方匯集一處,俱都垂手而立,袍服官靴。
「去請陛下過來。」
人到齊後,赭黃身影動了一下,開口吩咐一旁宮女,聲音略帶沙啞,但並無蒼老之意,反而有些磁性。
「是。」
宮女應了一聲,退了出去,不多時便有一名身著皇袍,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在鹵簿法駕伴隨下步入正殿,對太後道︰
「皇兒問母後安。」
「請陛下入席。」太後笑了笑,道,「掄才大典乃是為國選士,沒有陛下參與,始終不美。」
「是。」
幼帝面色沉靜,沒有什麼多余話語,徑自在左側一張龍榻上坐下,看向殿中眾人,肅然危坐。
王景見狀若有所思。
一切安排完畢,鳴鞭、鼓樂,眾人贊拜,而後楊司言上前,自殿內黃桉上捧出考題,先呈請太後、天子看過,而後交由禮部官員散發。
王景接過考題,有宮人上前,引他到右邊第二排第二列入座,試桌上設有茶水、宮餅,散發著澹澹靈氣,似有闢谷之效。
他看了一眼試卷,題目安排皆由楊司言所言,帖經十道,詩、賦各一篇,策問一篇。
一聲鑼響,考試開始。
王景在卷頭寫明籍貫姓名後,不假思索,落筆答題,十道帖經一蹴而就,文不加點,直到雜文部分方才停了下來。
帖經所考都是此世文道典籍,王景復習幾日,已然能倒背如流,區區填空默寫,不在話下。
「命題作詩,要求歌詠皇朝太祖肖楚河的功績?」
王景看向雜文第一問,思索片刻,提筆在紙上寫道︰
「奔鯨沛、蕩海垠,吐霓翳日腥浮雲。
「帝怒下顧哀墊昏,授以神柄推元臣」
考場間有專人巡視,楊司言負責常科那一部分,另一名禮部官員則負責制舉眾人,二者交叉監考。
他見王景奮筆疾書,一張試卷已經寫完,不禁心生好奇,于是默不作聲地行至一旁,正巧看見王景收筆。
「地平水靜浮天根,羲和顯耀乘清氛。
「赫炎溥暢融大鈞。」
禮部官員默讀幾遍,不由眼帶異色,仔細打量了王景幾眼方才離去。
王景沒有把此人放在心上,看向了下一篇。
他方才所寫詩詞是前世一位著名文學家的作品,對方擅長散文游記,這一篇被貶永州後所作的《唐鐃歌鼓吹曲》在其人所遺六百余篇詩文亦不算出名,只是剛好適合此情此景,被王景借來一用。
「無論是詩歌立意,還是當中所蘊情感,都與我家世背景相合,不虞有所疏漏。」
王景看向下一題,要求以物為賦,鋪采摛文,體物寫志。
這一題對他而言也非難事,隨便從前世所學揀選了一篇,謄抄上去,便算過了。
唯獨最後一篇策問有些難度。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蘭艾因而或糅,玉石由是難甄然則經行之所,在佛道而含容;朱紫分區,談王化而期切。弛張之術,去就何從?】
王景讀完略有驚訝,這一篇策問,開頭自敘天子本人繼位以來,戰戰兢兢,夙興夜寐,感到任重而道遠,其實都是套話,不必過多理會。
但隨後話鋒一轉,談及如今佛道之輩魚龍難辨,良莠不齊,又不能一棒子打死,于是提問︰「弛張之術,去就何從?」
放寬和收緊的對策,在采用與棄置上又該依從哪一條?
這策問看似尋常,實則大有深意。
打壓佛道,是大肖王朝立國以來始終堅持的國策,自太祖肖楚河起,歷經太宗、世宗二朝,從無動搖。
其間飛來院滅、九室派衰,俱都是這種思想指導下的產物。
但如今這一篇策問,不僅舊事重提,而且還似乎……偏向于放松限制?
【若欲令沙汰,促以金科,將恐乖浮屠之宏規,匪樓觀之遺範】
如果想下命令進行淘汰,用刑法加以督促,恐怕會與佛門的宏大規制相違背,亦不屬于道門留下的範式。
王景咂模著策問中的一句,心中好奇。
這一道策問的題目,是由誰擬定的?換句話說,這是太後的意思,還是天子?
廟堂之上的諸位武道宗師,乃至幾位異姓王爺,他們知曉內情嗎?
王景似有所覺,抬頭看去,正見不遠處楊司言笑意盈盈,看向自己,簾帷背後赭黃人影亦是動了一下。
「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也可能是一個陷阱。」
斟酌了一番如何行文,他沉思片刻,終于提筆在紙上道︰
「臣謹對曰︰竊惟善本無生,茲緣常寂。捐形絕慮,涅槃之行可觀;遣欲澄心,清靜之名已立。
「然聖人奉天法祖、承運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