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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蘇澤頓悟

待宮女走後,蘇澤捧著盒子掂量了一下,也沒太當回事。

宮里的賞賜對他來說也就那麼回事吧,象征意義大過了實際意義,撐死了幾千兩銀子。

與其賞賜他一些首飾什麼的,還不如給他折算成銀子。

這話蘇澤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決計是不會說出來的,說出去了那就是蔑視皇家了,少不得要吃苦頭。

人家皇家賞賜你東西那是榮譽,你非要較真價值,那就是不給皇家面子了。

東宮門口,蘇澤與朱瞻基告別,約好了三日後一起上天。

蘇五等人一直在東宮附近等著蘇澤,東宮的侍衛得了上面的吩咐也沒驅趕。

蘇澤接過了蘇五遞過來的韁繩,將手中的盒子扔給了蘇五,翻身上馬,一行人騎馬往城外走去。

來時下午,去時已經天黑了,街道上並無太多行人,與清風縣的燈火通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街道兩旁偶有一些乞丐還在行乞,若不是蘇澤將絕大部分流民都遷往了西山,京城的街道上還要多出不少行乞的乞丐。

一場大雪,不知道多少人無家可歸,流離失所,朝廷也顧不過來所有人。

原本京城還是有施粥的地方的,可自從蘇澤接過了這差事之後也就撤了,這也是為何如今京城還有一些乞丐存在的原因。

蘇澤吩咐蘇五,讓他沿路送些銀錢給這些無家可歸的乞丐,銀錢不多,只夠點吃食果月復罷了,只是求個心安罷了。

反正有東宮的牌子在,也不用擔心出不了城,蘇澤也不急著回家,就當做好人好事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既然他有多余的銀錢,那他也願意救助一下這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再多的也許無能為力,讓這些可憐人吃一頓飽飯還是可以做到的。

當那些乞丐接過銀錢朝著蘇澤跪拜的時候,蘇澤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這還是天子腳下都還有這麼一副光景,那大明的其他地方呢?

他們做錯了什麼呢,要讓他們遭受這樣的苦楚?

只是想有個棲身的地方,吃上一口飽飯為何都如此之難?

這是時代的悲哀,是朱家皇室的悲哀,是整個大明的悲哀。

蘇澤愈發堅定了他之前的想法,大明這樣下去不行,需要一場變革!

「老丈,起來吧,不是說讓京城里沒飯吃的人都去西山嗎,老丈你為何沒去?」

蘇澤下馬,走到了跪在地上的一位老人身前,輕聲問道。

老人穿的很單薄,瘦弱的身軀在這寒冷的冬天凍的瑟瑟發抖。

先前蘇澤雖然有所感觸,但感觸不深,見的多了,也就有些麻木了,他一個人也救不過來。

可當看見這一位老人的時候,不知怎麼的,蘇澤有些看不下去了。

彷佛又回來剛來的那一天,睜開眼第一眼引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以及遞過來的一張粗糧餅子。

蘇澤看不下去,想將身上的袍子月兌下來,蘇五連忙阻止道︰「少爺,你身子弱,禁不住寒,我來吧。」

蘇五說完,不由分說的月兌下了自己的棉襖披在老人身上。

老人先是推辭,見推辭不過便千恩萬謝的道謝,嘴唇哆嗦著說道︰「公侯萬代,公侯萬代。」

可能對老人來說,公侯萬代便是他能想到最能表達感謝的詞語了。

蘇澤抿了抿嘴唇,眼神復雜,又重新問了一遍老人為何沒去西山。

老人哆嗦著嘴唇回道︰「可不敢去,可不敢去!」

蘇澤皺眉問道︰「朝廷都發了詔令了,為何不敢去?」

老人有些害怕的四處張望了一番,見周圍沒什麼人方才咽了口唾沫回道︰「俺家是北通州的,家里受了災,縣里不管,沒有了活路才到京城來的。」

「听人說,京城里好心人多,來京城還能吃上口飯,去了西山誰管咱們啊!」

蘇澤听完老人的話先是愣了愣神,隨即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

京城好心人多,留在京城好歹有條活路,西山是什麼地方,只是一塊荒地罷了。

還是宣傳不到位,不少流民都覺得西山不如京城,留在京城還有口吃的,去了西山的不毛之地有什麼?

原來倒是他好心辦壞事了,蘇澤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老丈,你听我說,西山那邊太孫正在安置流民,你去了便是!」

「都是我大明百姓,太孫和陛下會管大家的!」

老人哆哆嗦嗦的不敢說話,低頭不敢看蘇澤,顯然是不相信蘇澤的話。

蘇澤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心中有些憋的慌,大明的皇太孫都不能讓這些人有安全感嗎?

蘇澤有心想說什麼,可良久只是長長嘆了口氣,眼神復雜的重新翻身上馬。

也許不是不信任太孫,而是不信任朝廷的官了。

沒听見剛剛的那位老人說嗎,他家在距離京城不遠的北通州,受了災當地的官員不管才被逼無奈來京城的。

朝廷的信譽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的被那些狗東西給敗壞的。

搭建個棚戶區,每日施粥,給這些無家可歸的百姓一個住的地方和一碗吃的花得了幾個銀子?

一個個的當了官就只惦記著撈銀子了,全然不顧治下百姓,這種人也配當官?

蘇澤都想不明白了,這些狗東西讀了那麼多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就說區區一場雪災為何京城多了這麼多流民,合著是下面的那些狗東西舍不得掏銀子安撫,全往京城趕。

銀子這個東西沒人不愛,誰還會嫌錢多呢。

蘇澤也不例外,他也愛銀子,可他也知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他從來不會昧著良心賺老百姓的錢,也瞧不上老百姓兜里的三瓜兩棗。

可能是他站著說話不腰疼,他不缺銀子不代表別人不缺銀子。

可他覺得既然做了官,那總得對得起身上那件衣裳吧?

總不能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只是為了升官發財撈銀子吧?

全然不顧治下百姓的生死,這樣的人也配稱為讀書人,也配以聖人門下自居?

蘇澤騎在馬上沉默不語,心中有一股無名之火積蓄在胸口,壓抑的他有些喘不過來氣。

跟著他的那些家丁也察覺到了他心情不好,一個個悶聲跟在他後頭。

待快要到城門口的時候,道路旁邊冒出來一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攔在路中間。

那人站在路中間朗聲道︰「蘇指揮請留步,我家指揮使大人請蘇指揮移步一敘!」

蘇澤勒馬,阻止了蘇五想要上前的舉動,眼楮死死的盯著擋在前面的錦衣衛。

「本官和你家指揮使沒什麼好說的,滾開!」

那人張口還想說些什麼,還沒等他張口,蘇澤有些不耐煩的一鞭子抽了過去。

「滾開!」

「啪」的一聲,鞭子正中面門,那人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開始嚎叫。

蘇澤視若無睹繼續驅馬前行,他現在火氣正大著呢,看到錦衣衛自然沒什麼好脾氣。

他和錦衣衛又不對付,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派人截殺他的事情還沒完呢,他不去找錦衣衛麻煩就罷了,錦衣衛還敢來找他,可不是找死呢嘛。

他也不怕打錯了人,紀綱帶出來的錦衣衛出來的手底下沒有幾個是干淨的,打了就打了,有本事讓紀綱去和陛下告狀去。

蘇澤現在恨不得把天底下的狗官都給殺干淨,這錦衣衛好死不死飛湊到他面前,給他一鞭子都是輕的。

蘇澤領著家丁侍衛來到城門口的時候,時間還未到宵禁的時辰,可看守城門的將士已經攔住了蘇澤一行人,不讓他們出城。

守城的百戶看也不看蘇澤等人,打著哈欠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城門已經關上了,想要出城明兒請早。」

蘇澤陰沉著臉說道︰「還未到宵禁的時辰!」

百戶模了模下巴說道︰「可城門已經關上了,你們想要出城只能等明天了,這是規矩!」

說到這里,百戶話音一轉又說道︰「想要出城也不是不行,就看你懂不懂規矩了。」

說話間,百戶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確,想出城可以,得交銀子。

守城門的百戶見蘇澤一行人氣度不凡,便動了小心思,想要敲上一筆。

這也是為何還未宵禁,他們便守著城門不讓人出去的原因。

提前一點時間封鎖城門也不是什麼大事,遇到了肥羊能撈一筆是一筆。

一般情況下其他人都會吃了這個啞巴虧,乖乖給他們送上一份銀子,可偏偏他們遇到了蘇澤。

蘇澤根本懶得和這些人多費口舌,直接將那塊東宮的牌子扔給了守城門的百戶。

他也沒心情教訓一下這狗眼看人低的百戶,因為他知道教訓了一個還有另一個。

就算他今日教訓了這個百戶又如何,根本解決不了大明官場上逐漸開始風靡的貪污腐敗的問題。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時今日這百戶敢敲詐勒索來往城門口的行人,明日指不定還敢干出什麼事情來。

也就是當今陛下朱棣還算賢明,壓得住下面的人,下面的人還不敢肆無忌憚的伸手罷了。

等到了以後,整個大明各種貪污腐敗的現象那就更加嚴重了。

什麼冰敬,炭敬,還有雅賄在大明官場上屢見不鮮。

洪武皇帝朱元章殺貪官殺的那麼狠,都沒能徹底杜絕著這種不良風氣,蘇澤雖然看不過眼這種風氣,但暫時他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解決。

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圖書館管理員,除了身上還掛著一個太孫親軍指揮使的頭餃,手上根本沒有實權。

人生就是如此,事事多有無奈。

百戶接過牌子先是不以為意,等看清了牌子上字之後頓時臉色一變。

他知道這次是踢到了鐵板,連忙點頭哈腰的招呼著人讓開了路,恭恭敬敬的目送蘇澤出了城門。

行至城外,蘇澤扭頭望去,大開城門的京城就像是一頭臥倒在大地上的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欲要擇人而噬。

「駕!」

蘇澤嗤笑一聲,也不知在笑這世道還是笑之前那個看守城門的百戶,一拍馬背揚長而去。

等回到家中之後,蘇澤將太子妃賞賜下來的首飾遞給了蘇どど,接著便一頭鑽進了書房。

蘇どど一開始還挺開心的,畢竟這是太子妃賜下來的,她雖不愛首飾但也知道這其中的價值。

可等到她發現蘇澤將自己鎖在書房的時候,她便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了。

「少爺,你怎麼了,你開開門啊!」

蘇どど焦急的在書房外拍門呼喊,結果房中沒有半點聲音傳來,只有一盞油燈的微弱光亮透過門縫照了出來。

蘇澤將書房的門反鎖,任由蘇どど如何呼喊都不做回應。

蘇どど急得六神無主,連忙喊來了跟著蘇澤出去的蘇五。

「少爺怎麼了,為什麼出去了一趟就這樣了?」

蘇五看了看緊閉的書房門口,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剛剛少爺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他也不知道蘇澤為何突然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面。

蘇どど急的跳腳,可她又不敢不經過蘇澤允許貿然闖進蘇澤的書房,于是她有些委屈地蹲在地上小聲嗚咽。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可她就是見不得蘇澤不開心。

蘇澤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呆著,和誰都不說說話。

小小年紀,從未經歷過太多的她想不明白,可她見到蘇澤不開心就是沒來由的有些傷心。

蘇五抿了抿嘴唇,同樣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站立在書房的門口當門神,守護著書房里的蘇澤。

書房里的油燈亮了一整晚,蘇澤徹夜未眠,書房外面的蘇どど和蘇澤也跟著守了蘇澤一整晚。

當拂曉降臨,天空泛起魚白,蘇澤才從書房中走了出來。

「吱呀!」

听到門開了的聲音,蘇どど和蘇五連忙抬頭望去。

當看到蘇澤的第一眼的時候,蘇どど險些驚叫出聲,蘇五愣在當場。

只見蘇澤披肩散發,衣衫不整,神色憔悴,雙眸中布滿了血絲。

蘇五下意識地往書房中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張寫滿了字的紙張堆滿了書房。

所有的紙上都只寫了一個「殺」字,讓蘇五莫名的有些心驚膽顫。

蘇澤看向蘇五,伸手揉了揉蘇どど的頭,澀聲說道︰「小五,明日開始我和你們一起訓練。」

蘇五還未從剛剛驚顫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只是呆呆地點了點頭。

蘇澤輕笑一聲,眯眼望向天空,輕聲呢喃道︰「天亮了!」

他昨晚冥思苦想了一整晚,要怎麼才能徹底杜絕貪污腐敗呢,要怎麼才能實現他心目中的所思所想呢。

想來想去,也只有殺罷了,殺盡一切反對者,殺盡一切擋在路上的敵人,殺到天下無人敢貪,殺出一個朗朗乾坤,海晏河清!

以前他想著做個讀書人挺好的,輔左朱瞻基一樣能實現他心目中的抱負。

可經歷了昨晚的事情他想明白了,與其寄希望于別人,還不如寄希望于自己。

讀書人最多也就坐到內閣首輔的位置,可做到了內閣首輔又如何,還不是要受制于皇室?

若是某天老朱家翻臉了,朱瞻基不和他並肩作戰了,難道他還能放棄不成?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不當讀書人,當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好了。

槍桿子里出政權!

前方無路那就殺出一條血路來,就算是逼也要逼老朱家和他一起走下去。

蘇澤遙遙望向京城,望向皇宮方向,微微凝神,有些疑惑。

陛下,你也是想到這一點才會讓我去練兵嗎?

你也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嗎?

你也知道我和太孫想做的事情需要殺出一條血路,才會提前為太孫鋪路嗎?

蘇澤覺得他愈發看不透那個老人了,不,應該說他從未看透過。

似乎老人早就想到了日後會有人頭滾滾的那麼一天,才會未雨綢繆的為朱瞻基組建親軍。

鎮國衛

朱瞻基親軍的名字,讓鎮國衛自主研發火器,朱棣並未要求蘇澤交出新式火器的制造圖紙。

朱棣難道不知道新式火器比大明現在的火銃好嗎?

可為何朱棣從未提過讓蘇澤交出新式火器,裝備大明其他軍隊,而是只裝備了鎮國衛。

鎮國衛就是朱棣給朱瞻基留下的一把刀,他只是執刀人罷了。

以前蘇澤並未深思,如今想來卻是有些細思極恐。

蘇澤之前不明白朱棣為何點名要鎮國衛參加開春之後的北征,一支剛建立的衛所,用得著這麼急著上戰場嗎?

現在蘇澤倒是多了一些想法,若他所料不差,北征之後,鎮國衛將會擴軍。

而這一切的一切,只是那位老人為了他孫子未雨綢繆鋪路罷了,可謂是用心良苦。

蘇澤沉吟半響,曬笑一聲,他不信朱棣能算到一切。

若是朱棣算不盡一切,那其中他能操作的空間就太大了。

朱棣想讓他成為朱瞻基手中的一把尖刀,那就得用好了。

刀不僅能傷人,用不好還會傷己的。

以前蘇澤不會做此想,那樣他會覺得對不起朱瞻基的信任,可現在他的心態發生了一些轉變。

大明想要變革,朱家皇室是一座繞不過去的大山。

而他不能總想著依靠皇室來推動變革,他自己必須也要掌握足夠的話語權才行。

只有這樣才不會受制于人,皇室也是他需要抗衡和甚至推翻的。

一切封建的,腐朽的,落後的制度都應該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在君與民之間,蘇澤選擇站在了民的那一邊。

大明可以繼續有皇權,但皇權不能擋住大明前進的路。

蘇澤枯坐書房一整晚,一朝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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