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生死閣高聳入雲,共有三十三層,象征著三十三重天,意境高遠、巍峨磅礡。
門前無人看管,卻有一頭渾身黝黑,覆甲帶鱗,四肢馭火,奇形怪狀的異獸蹲守。
風冰瑤上前一步,盯著異獸小聲解釋。
「听聞這是封診司創造的天地奇物,名為黑麒麟,它不是生靈,也不入三界六道,跳出五行之外,卻有著不弱的實力。」
鐵棠下意識回應道︰「這不就是僵尸麼?」
風冰瑤一怔,旋即緩緩搖頭︰「也不算,僵尸皆為生靈尸身先天孕育,或是後天煉制而成。
但黑麒麟這等天地奇物……不是任何生靈的尸身打造,乃是封診司秘術煉制。」
「它有智慧麼?」鐵棠走上前,試圖撫模黑麒麟。
「小心!」
哼哧~
濃烈的灼熱氣霧從黑麒麟口鼻噴出,它身軀一抖,周身鱗甲嘩啦啦作響,恐怖的力道反震鐵棠右掌。
鐵棠沒有硬抗,接連後退七步,有些驚訝。
「這等死物……竟然有地巫境的實力?」
「生死閣不是誰都能進的,這門前的黑麒麟,便是第一關。沒有修成元神的巫覡,連進入生死閣觀戰的資格都沒有。」
鐵棠則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朝廷要是造出一批黑麒麟大軍,豈不是橫掃天下?」
「當今天下,不正是以朝廷為尊?」風冰瑤說完,稍微綻放一絲神巫秘境的氣息,從容越過黑麒麟的看守。
「倒也是。」鐵棠失笑,跟上了前者腳步,對于朝廷的實力又多了一份了解。
生死閣內人影憧憧,聲勢卻並不鼎沸,偶爾能夠听到幾聲叫好,大部分時候都顯得有些過于安靜。
鐵棠隨意瞥了幾眼,發現這第一層雖然極為廣大,卻不是他想象中的場景。
寥寥無幾的五座擂台,此時只有一座有人在比斗,雙方都是元神大巫。
這種層次的比斗,已經難入他的法眼。
第一層更多的地方,還是大量的商鋪,這些商鋪佔據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呈現回字形將生死閣包裹。
其中售賣的物品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甚至鐵棠看到了專門賣布匹、絲綢、錦衣、華服的商鋪。
那些東西顯然不是什麼修煉之物,就是最尋常的衣袍,也能放在生死閣內售賣。
風冰瑤順著鐵棠的目光,看到了他眼中疑惑,澹澹說道︰「這里的衣袍很貴,是外面幾倍、幾十倍的售價,別在這里買。」
「有什麼特殊之處麼?」鐵棠沒明白,外面就是繁華無比的江都城,這種東西隨處都有。
就算是怕打斗中震碎了衣物,大可以在儲物戒多買幾套作備用,誰會買這里的東西?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風冰瑤指向第一層中唯一一座還在比斗的擂台。
「蝕日劍法!」
劍光卓絕,化作黑日從天而降,正面硬對攻勢的另一位元神大巫,本就是強弩之末,根本招架不住這等攻勢。
啪啪啪……
他周身衣袍盡數爆開,只剩一條褻褲圍在腰間,四肢、胸膛遍布劍痕,血流不止。
「我認輸!」他拔下手中儲物戒,丟給了勝者。
隨後低著頭快速走到賣布帛的商鋪之前,小聲商議著什麼。
「上了龍虎擂,即分勝負,也決生死,想要活命,就得交出一身家當。」
風冰瑤邊說邊走,來到了去往二層的樓梯口。
這里同樣也有一尊黑麒麟看守,但多了兩位氣勢不俗,手持丈二鐵朔的守衛。
「站住!」
風冰瑤朝著身後招了招手,聲音慵懶︰「大黑,給錢。」
大黑?
鐵棠一愣,旋即心中暗罵不止。
他此時扮作了僕人、護衛的角色,一時也不好翻臉,只能大踏步上前,甕聲甕氣問道︰「小姐,要給多少?」
「二枚生靈丹即可。」
鐵棠隨手彈出二百年壽元,那兩位守衛見而不動,反倒是盤踞的黑麒麟張開血盆大口,探出黑紅熾烈的舌頭,一把將生靈丹卷了過去。
守衛這才放開禁制,任憑二人上行。
登樓途中,鐵棠傳音揶揄道︰「堂堂一府千金,沒想到文學素養如此一般。」
「我家中真的有一位家將名為大黑。」
鐵棠臉色一黑,愈發符合大黑這個名字的形象。
他不再糾結,問起了先前之事︰「登樓為何還有繳費?二層就要百年壽元,再往上走幾層,豈不是要傾家蕩產?」
「不收錢,這生死閣如何維持下去?不收錢,那些獲勝獎賞從何而來?
你現在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耗費了大量天材地寶,請了諸多陣法大師、煉器聖手打造出來的產物。
光是每日維持、養護這座生死閣,都需要耗費海量的寶物。
況且。
天底下豈有虧本的買賣?
整座生死閣背後,有江都城諸多世家,乃至封診司、朝廷撐腰,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經濟命脈。
你都知道打造煙霞洞天吸引天下豪杰、商賈,一府都城,莫非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麼?」
鐵棠立即明白過來,這生死閣,乃至整個悟道苑,都是江都城的招牌之一。
「可這也太貴了吧,其他人就算想來……又來得了幾次?」
「不貴,一層大廳只看修為,免費進入,二層至十層,只需繳納百年壽元,加上元神大巫的修為,便可以來去自如。
如果要再往上……才會額外收錢。」
「那我們要去往幾層?」
「先去二十一層看看吧,二十層以下,即便對我們有些益處,卻也對你要找的東西毫無幫助。」
鐵棠點點頭,也沒反對,他對這里的情況不熟,先看看便是。
二人一前一後,逐層攀登,鐵棠也看到了每一層不同的風光。
除了第一層之外,鐵棠在二、三、四層都沒有看到擂台存在,也沒有任何人在比斗,人數也較第一層較少。
一直到了第五層,才出現了新的擂台,虛空開始彌漫血腥味。
風冰瑤腳步很快,鐵棠也來不及細看,每層僅是路過之時匆匆瞥上幾眼。
逐漸地。
他也模索出了一些規律。
每五層,必定會出現擂台,有擂台的地方,則基本都會有人比斗,這些人好像約定成俗一般,會根據自己實力停留在相應的樓層。
越往上,巫覡的修為越高。
而除了擂台之外,其他空余樓層,也充滿了諸多引人眼球的事物。
鐵棠一路上來,看到了售賣天材地寶、丹鼎、丹藥、精金鐵礦、巫兵、符、陣法等等特殊樓層。
其中每五層,則必定有一層是論道大會,其中人數極多,有僧有道,有妖有人,乃至陰司鬼物,也敢現身講法、互通有無。
而十層往上之後,每五層都要繳納不同的費用。
十~十五層,鐵棠繳了四百年壽元,一人二百年。
十五~二十層,他又繳納了四百年壽元。
走到二十層,什麼事沒干,鐵棠已經給出去一千年壽元的花銷。
這可真不是一筆小數!
要知道,鐵棠這條命,也就標價十五萬年壽元。
換算下來。
大約只能夠二人來上百來次?
「我說,你真不是為了騙我的錢,故意哄我來著的吧?」鐵棠有些肉痛。
風冰瑤冷著臉回應︰「我是這樣的人麼?」
「怎麼不是?我現在才反應過來……這生死閣你們風家也有份吧?
江都城內的一應事物,無論如何都繞不開你們風家才對。」
「的確佔了一些份額。」風冰瑤沒有否認。
「心真黑啊~這就騙了我一千年壽元。」
「少廢話,去了二十一層,你要是覺得不值,我私人補給你便是。」
兩人來到二十層的樓梯口,鐵棠卻發現眼前出現了變化。
前方不再是蜿蜒直上的樓梯,而是一個覆蓋著幽藍水幕的入口。
「洞天福地?」鐵棠看出了不對。
「是須彌納芥子的神通,二十層往上的生死閣,已經算是一件仙兵了,只是它沒有殺伐之功。」
「有點意思……不過,不會又要交錢吧?」
風冰瑤默默地點了點頭。
鐵棠無力吐槽,在繳納八百年壽元之後,與她並肩踏入了幽藍水幕之中。
「一千八百年壽元,這可比我的煙霞洞天好賺多了,還得是都府啊。」
「二十層往上,沒有神巫秘境的修為,有錢你都進不來。
對于尋常神巫來說,花九百年壽元來這里見識一番,絕對是有賺無賠的買賣。」
「一個人就是九百年壽元,十個人就是九千,一百個人就是九萬……要是覺得好,他們還會數次、數十次往返。
年長日久下來……嘖嘖,這比出去搶還要來得快。」
「你也不想想背後的勢力投入了多少,就算是幾十萬、幾百萬年的壽元,分到那些人手中……其實也沒多少。」
「我倒要看看,有何過人之處。」
「你站我後邊。」
「憑什麼?」
「哪有家僕站在主人前面的?」
「樂,我給你帶路還不行麼?」
「你認路麼?」
鐵棠望著前方晴空萬里的連綿大山,只能乖乖站在風冰瑤身後,黑著臉不說話。
二十一層,再也不是樓閣模樣,而是廣闊到一眼看不見邊際。
天有大日,普照萬物。
地有林木,郁郁蔥蔥。
此間就好像一方真實的世界,天地元氣極為濃郁,化成麋鹿、白虎、金獅、野狼、蒼鶴、靈蛇等等異獸充盈四野。
群山皚皚之間,有一座巨大的龍虎擂台橫貫虛空。
這座擂台左邊是萬丈長短的血紅龍體縈繞構建,右邊是幽黑虎軀充塞躺臥。
龍虎盤踞,黑紅相對,搭建出了這座數千丈大小的擂台。
此時擂台之上正有一場劇烈搏殺在進行,兩位祝巫境的巫道教尊,拋棄了一切,舍命相搏。
山野之間,有人立于樹梢遠遠觀戰;有人坐在天藍色的湖泊岸邊垂釣,雙耳卻是連連抖動;有人各執黑白對弈,手中棋子如同擂台中人;亦有人深居大山,濁酒一壺,以戰為食;有人靜臥龍床,飄浮于虛空,一言不發。
整個天地間,不知有多少人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做著截然不同的事物,心神卻放在那巨大的龍虎擂台之上,仿佛其中奮力搏殺的是他們。
鐵棠一聲驚嘆︰「好濃重的欲念!」
這二十一層之中,人人心中的貪欲都毫無掩飾地釋放出來,充斥虛空之中,仿佛外道神魔佔據了蒼穹。
風冰瑤冷冷說道︰「在這里賭斗,擂台上的勝負固然激烈,可真正賭得最大、最厲害的……還是擂台下的這些人。
若是在這里輸了,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後半生成為他人奴僕,丟掉性命反而是最輕松的解月兌之道。
當然。
若是在這里賭贏了,同樣可以打破人生中的種種桎梏、阻礙,一朝翻身。
武家你也領教過了。
他們的第一代先祖,便是在這里起家!」
「難怪府主不想你來這里,你要是染上了賭癮……只怕連他也兜不住你的底。」
風冰瑤柳眉一挑︰「你亂七八糟說些什麼,他們需要賭,我需要麼?」
「牛,都給你裝完了。」
「何意?」
鐵棠憨厚一笑,模了模頭︰「沒,夸你厲害呢。」
「此地藏龍臥虎,有許多高人潛藏,你如果要找人,可以到處問問。」
談起正事,鐵棠也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我總不能傻乎乎地上前,問他們懂不懂無相劍吧?
就算問到了真凶,他還能當面告訴我不成?」
「那是你的事,你不是能耐麼?」
「行,左右無事,給你找點樂子。」
「你不要亂來!」
鐵棠不答,大踏步往前方走去,眼中日月輪轉,搜尋那些大圓滿巫神的氣息。
能夠來到二十一層的人物,最低也是神巫秘境,至少有古巫境的修為,找起人來自然方便許多。
可饒是如此。
鐵棠搜尋了大半柱香,依舊沒有察覺到一位大圓滿巫神。
他有些納悶地回到風冰瑤身邊︰「是不是二十一層太低了,這些人修為不夠啊。」
「再往上,雖然也有擂台存在,不過一般都是私人、世家解決恩怨之地。
除了三十層以上,這里就是生死閣高手最多的地方,不用去往他處。」
「那咱們去三十層。」
風冰瑤失笑︰「去不了。」
去不了?
鐵棠沉思片刻,猜到一個可能。
「莫非……去往三十層要仙神修為?」
「不錯!」
風冰瑤點點頭說道︰「仙神交戰之威,且不說我等能不能承受,他們的威嚴也不容他人隨意窺視。
沒有仙神秘境的修為,去不了三十層。
而且即是到了那里,也未必能夠看到什麼,江都城的仙神有一些,可還願意上擂台賭斗的……卻是沒有幾個。
他們擁有著極為漫長的壽元,做什麼不好,豈會隨意拿性命做賭注。」
「行吧,那我再找找看。」
鐵棠正欲離去,卻看見數道人影從遠處天際駕雲而來。
嗖!嗖!
三位持刀佩劍的壯漢,簇擁著一位著錦穿羅的貴公子落在二人身前。
「小生諸飛章,敢問姑娘芳名?」
風冰瑤變幻的面貌,本來就是中上之姿,加上她自身氣質非凡,一下就引來了路人注意。
這種事她見多了,也不以為意。
「大黑,我們走。」
「且慢,我家公子問你話呢。」
鐵棠雖是心中暗罵風冰瑤這大黑喊得愈發順口,手上卻沒有停下。
他五指憑空一捏,周圍的虛空仿佛被擠爆了一半,化作絲絲縷縷凌厲氣浪,將諸飛章連帶三人困在了透明禁制之中。
「好神通!」
眼看風冰瑤二人走遠,諸飛章自身被困,不惱反喜。
他阻止了家僕出手,仔細觀摩了一會鐵棠留下的禁制,方才嘗試出手破解。
此時鐵棠、風冰瑤已經快要接近那巨大的龍虎擂台,周圍人聲也越來越大,不時有殘存的戰場余波激射而來。
「你的手段……倒是愈發凌厲了。」
「小道爾,那人你認識麼?」
「不認識,許是外地來的吧,就算是江都城本地子弟,我也見不全。」
轟隆隆!
兩人說話間,龍虎擂台上也徹底分出了勝負。
一位祝巫境被打爆了元神,徹底身死道消,血液如同海浪在擂台之上翻滾,澹黃巫力失去了主人,快速在天際消散。
數十、數百載的苦修,一朝身死,盡付東流。
而在擂台決出勝負之後,整個二十一層也有了巨大變動。
無數歡慶、怒罵的聲音在巍巍群山、蒼茫虛空響起,龍虎擂台的正上方,落下了一面巨大的金榜。
從金榜之上飛出一大堆寶物落在勝者四周,在金榜最下方,也有了一小行字體變化,仿佛在記錄著什麼。
還不等鐵棠全部看完,突然他眉頭一挑,察覺到自己禁制被破。
「這麼快就出來了?似乎有點本事。」
「風姑娘,你的跟屁蟲過來了,你能不能自己解決?」
「你身為我的護衛,這時候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鐵棠不怒反笑︰「你還上癮了是吧?我有事,沒空跟你玩這些過家家。」
「你可能不知道,作為掌控生死閣的主人之一,哪怕我家的份額也不多,卻也有不小的權利。
至少在這二十一層,我能做許多事情。」
「比如?」
「比如說找找有哪些大圓滿巫神藏起來了。」
鐵棠一拍額頭,不斷嘆氣。
「府主怎麼不把你變丑一點,盡搞些招蜂引蝶的事。」
風冰瑤輕笑,目光看向前方︰「不光我有,你的麻煩也來了。」
「我?」
「不能吧?」
「我都這模樣了,還有人好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