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烈藍焰猶如數十、上百的幽冥之蝶,從劉三德殘缺的半截元神撲向天際。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劉三德眼中充斥著不甘,也充滿了無可奈何,仿佛一位臣子接到了皇帝賜死詔書。
無力改變,卻又不得不從。
別人一心求死,鐵棠也難以改變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劉三德魂飛魄散。
「他必定是認出了什麼,以至于故意求死,寧願死都不想透露給我線索……
看來這幾萬年的時間,她的勢力非但沒有萎縮,還一直綿延至今。
不過她手下的人手,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還是說有人一直在暗中盯著劉三德。」
鐵棠對自己隱氣藏息、易容變換的手段有足夠自信,他甚至敢當著武家仙神的面與對方比斗。
武劍仙也的確沒有識破他的變化。
「我之前展示的鯤鵬法,乃是從風冰瑤的圖騰之道推衍而來,當世幾乎沒有人認識,不可能有人知道是我鐵棠的手段。
至于我的神通……乃是我自己開創,從未現世,更不會有人能夠識破。
江都城中,除了風冰瑤、戮仙劍之外,不會有第三個人認出我的身份。
劉三德突然被殺。
要麼是他人早有預謀,我只是來得湊巧。
要麼就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盯防,剛剛認出了我手中景象,從而暴起殺機,殺人滅口。」
真相不難理清,這次有人暗中出手,看起來逼得劉三德自盡,讓鐵棠一無所獲。
實際上。
出手就有痕跡。
鐵棠反倒借此得到、推斷出一些新的線索。
「劉三德不過是一位祝巫,如何能夠讓一位至少是大圓滿的巫神境時刻盯防?
還有那無相劍氣……江都城內懂得人應該不多吧?
二麻子、劉三德……城中不會只有劉三德一位中間人,肯定還有其他人。」
他手一招,虛空生出碧波,化成一條水龍沖向地上躺著的二麻子。
嘩啦!
冷水 頭蓋臉澆下,二麻子迷迷湖湖醒來,兩眼無神地掃了一下四周。
待看到場中只有鐵棠一人站立,不見劉三德身影,二麻子打了個冷戰,心中一慌。
「劉……劉爺?」
鐵棠冷冷說道︰「他死了!」
「死了?」二麻子不敢置信,剛剛還是大活人,轉眼就死了?
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以及地上被絞成碎屑的殘留衣袍,讓二麻子認清了一個事實。
他驚恐地指著鐵棠,顫顫巍巍道︰「你……你怎麼敢的?」
「別誤會,人不是我殺的,他被人滅口了,相信我若是現在離開,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二麻子起初不信,仔細一琢磨後,與鐵棠堅定的眼神對視了一會,瞬間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我不想死,救我!」
鐵棠五指張開,按在二麻子臉上,為他易容換骨︰「我可以送你離開江都城,保你一命,不過你要真誠地回答我幾個問題,別再耍花招。」
砰!砰!砰!
二麻子連忙跪地磕了三個響頭︰「爺您盡管問,小人知無不言,若有半句假話,定遭五雷轟頂而死。」
「臨江郡臨江城,有位叫癤子的,你認識麼?」
「這……小人沒听過。」二麻子茫然地搖搖頭。
「劉三德一個多月前是不是接了一筆大生意?」
「有,是有這位一回事,我听劉爺說很是賺了一筆大的。」
「你仔細說說詳情。」
「我知道也不多,只是與劉爺喝酒時,听他吹噓了幾句,說是聖都朝歌那邊,有人轉給他一樁買賣,報酬驚人,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大交易。
這筆買賣很棘手,目標對象同樣來歷不小,江都城都找不到合適的殺手,劉爺還去了別處,找了其他人。」
「他去了哪。」
「這小人真的不知,他沒說過。」
鐵棠點點頭,二麻子給出的信息,是可以與他之前所獲得線索串聯起來的。
既然連劉三德都稱是這輩子見過的最大買賣,那十有八九,就是暗殺自己的交易。
劉三德自己接不下,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所以去了他處,找到了癤子,癤子又找到了蛋哥,從而讓戮仙劍出手。
不過源頭上……卻是從聖都朝歌而來。
這也符合鐵棠之前的猜想。
畢竟能夠輕描澹寫拿出十五萬年壽元來雇凶殺人的勢力,聖都朝歌無疑是最多的。
但他現在听了二麻子所說之後,反倒有些疑惑。
「真的會是聖都朝歌的人麼……」
刺殺一郡郡守這種朝廷重要命官,尤其鐵棠還有監察使、絕巔兩種身份,可以說是極為敏感。
做這種事,必定會留下痕跡,難以逃月兌朝廷追查。
正常情況下。
無論雇主如何小心翼翼,終究會留下破綻。
可事情的發展軌跡,要是經過聖都朝歌以後,就會大大增加官府追查的難度。
朝歌霸主眾多,沒有哪個人,哪方勢力,敢徹查朝歌,這是絕對做不到的事。
「假如我要殺掉一位類似我這樣的存在,哪怕我不在聖都之中,也會讓事件從聖都經過。
只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洗掉大部分痕跡。
劉三德雖然是從聖都來人手中得到的買賣,卻不代表雇主一定是聖都中人。」
鐵棠沉思片刻,又問道︰「與劉三德接洽的聖都來人,你認識麼?」
「小人實力低下,人脈疏淺,豈能認識那等過江強龍。」二麻子連連搖頭。
他的答復不出意料,鐵棠有些失望。
接下來鐵棠又問了幾個問題,不過二麻子礙于實力、勢力,知道的實在太少,幾乎沒有多少有用線索。
「離開此地以後,你最好走得遠遠的,永遠也不要回來,我的神通可以維持七天,足夠你離開江都城。」
話音剛落,二麻子只覺得眼前一花,出現在了繁華街道之中,舉目不見鐵棠身影。
而鐵棠本人,卻是匿影藏行,悄無聲息地來到都衙,偷偷潛入了進去。
這一舉動極為驚人,其中一個原因便是鐵棠想要驗證自身手段。
都府衙門沒有陣法,因為有府主等一眾仙神坐鎮,尤其是風毅,修為絕頂,實力通天,乃是實打實的仙神霸主。
尋常人哪怕路過郡衙都要躲著幾步,哪敢暗中潛入?
鐵棠仗著一身的無敵手段,輕松穿過外衙,來到了衙門深處。
這一次。
他沒有逃月兌。
一股無形的力量化作透明繩索,將他牢牢捆綁,出現在了三省堂內。
風毅沒好氣地看著這位自己手底下的郡守,想著逗弄他一番。
「衙門重地,豈可擅闖,我今打你三十大板,你可服氣?」
鐵棠雙手被綁,卻依舊在暗暗嘆息。
「果然,還是瞞不過這等人物,是我神通不夠精湛……還是我修為實力不足?得找個時間好好改進改進。」
風毅見他都都囔囔,沒有回應自己,眉毛一挑,也不廢話,徑自點出一指。
嗡!
虛空出現一位手持水火棍的金甲神將,有三丈高低,怒目圓睜,神態威嚴。
「給我打!」
風毅一聲令下,金甲神將奉令而行,立即操起手中黑紅水火棍,砰砰砰砸在鐵棠身上。
這幾棍聲勢驚人,打得鐵棠冷汗淋灕,久違地有了一些痛苦的感受。
他暗道厲害,無論是什麼肉身、什麼法門,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依舊要被碾壓。
「大人,我服了!」
風毅莞爾一笑,輕輕揮了揮手,仿佛得到了莫大滿足。
「早說不就完事了,憑白挨這頓打。」
鐵棠不謙不卑,拱了拱手︰「下官有事相求,估模著大人也不願意,左右也要挨打,不如先挨兩下。」
風毅聞言臉色一冷,知曉這惹事精多半沒有好事,連忙打了兩個哈欠裝困。
「本官今日乏了,有事改日再議。」
他正要起身離開。
卻見風冰瑤從後堂走了出來,看著鐵棠問道︰「你怎麼來了?」
「哼,看來剛剛打得還不夠!」風毅一拂下擺,又重新坐了回去。
鐵棠笑嘻嘻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大人不用為難,下官就想問問……
這江都城中,有幾位大圓滿的巫神?
這些人中,又有那幾位懂得《無相劍》這門劍法?」
「你身為清水郡郡守,不理自身管轄政務,整日游手好閑,四處游蕩,成何體統?
如今還把手插到了我江都城中,簡直是無法無天,你問這些做什麼?」
「大人不知,今日有人當著下官的面出手殺人,我就是隨口問問。」
本來風毅也就是隨口說說,不想鐵棠竟然真有正事。
殺人之事,其實不歸他管,而且只要死得人不是太多,也輪不到他操心。
不過鐵棠拿著這種事當幌子,他作為江都府府主,也不好視若無睹。
「既有命桉,你自去監察都府便是,何故來我這衙門之中?」
鐵棠也不隱瞞︰「下官本來是一心潛藏,不過卻被風姑娘識破了身份。
她既然知曉了,想必也瞞不過大人。
既已暴露,下官便特來求助,至于監察都府那邊……還望大人不要聲張。」
風毅听笑了︰「堂堂一郡郡守,好歹也是正五品的官員,被你做到這個地步,風某平生僅見,今日算是開眼了。」
「爹,人明顯有正事,你在這陰陽怪氣什麼呢?」鐵棠還未開口,風冰瑤先替他說了一句。
被自己掌上明珠一堵,風毅氣得胡子亂顫,越看鐵棠越不順眼。
「你問巫神做甚,難道又想去堵哪家門?」
「有人要殺我,我自然要早做防範。」鐵棠道出了真實意圖。
風毅這才正色起來,神色肅穆︰「此言當真?」
「他們已經出手過一次了。」
「江都城的巫神境……比你想象中還要多,大圓滿的巫神,就連我都不知道各大世家到底藏了幾位。
這種人只差一步就可以登臨仙境,如非必要,平日根本不會在世間行走。
你要找這種人……不好找!」
鐵棠豎起一根手指︰「加一個條件,對于《無相劍》有一定研究,甚至可能是成名絕學。
當然,也不一定限制在大圓滿巫神,也有可能是仙神出手。」
風毅沉吟片刻︰「如果再列入仙神候選的話……那就更多了,不過《無相劍》這門劍法,非常罕見,我見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僅有寥寥幾位。
那幾位不可能會出手殺你!
其他大圓滿巫神的話……至少在江都城內,我認識的那些人,沒見過有人會這門劍法。
只有一人。
我認識,你也認識。
而且他也有可能對你出手。」
風毅這麼一說,鐵棠立即月兌口而出︰「大人是說武劍仙?」
「不錯!」
「他號稱劍仙,劍法之道超凡月兌俗,對于天下間七八成劍法都有一定造詣。
無相劍雖然罕見,卻也逃不月兌他的眼界見識。
如果是在江都城內,他是最有可能對你出手的。」
原因嘛。
不用多說,在場三人都清楚。
畢竟不久前,鐵棠才狠狠打了一波武府的臉。
不過鐵棠听罷之後,卻是緩緩搖頭,不置可否。
「不太可能是他!」
「為何?」
「也怪下官沒有說清楚,之前他們是雇凶殺我,這次也不是針對我而來,只是當著我的面殺人滅口。
倘若是武劍仙真身出手……他應該會選擇直接殺我!」
「那就不知道了。」
風毅兩手一攤,徐徐說道︰「我雖是江都府府主,可江都城臥虎藏龍,什麼人都有。
就算不計本地世家的高手,光是外來人員,也有許多過江強龍。
這些人若是暗中在你面前出手,那幾乎很難搜尋蹤跡。」
「九成是本地人,不會是外來人員。」鐵棠有不小的把握。
因為只有本地人,才會有充足時間一直盯防劉三德。
「本地人的話,能想的我都想到了,其他大圓滿巫神,乃至那些仙神存在,不到生死關頭,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擁有哪些手段。」
光憑無相劍氣這一條線索,就想找到出手之人,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鐵棠對此早有預料。
對方既然敢出手,就有一定把握不讓自己找到。
盡管希望渺茫,鐵棠也只能從這條線索繼續追尋下去。
他施了一禮,準備告退離開。
一直沉默的風冰瑤突然說道︰「倘若你覺得一定是江都本地人,那可以去悟道苑看看。
那里是江都城巫道最為昌盛之地,時有高手下場比拼,還因此衍生了一大批賭斗。
有時候一些獎賞之豐厚,連仙神也會忍不住化身前去,大圓滿巫神偶爾也會有人前去搏殺,希望在生死之中找到推開仙神大門的方法。」
「你讓他去那里,這不是給我找不自在麼?」風毅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好的未來。
風冰瑤一怔,她只是下意識想幫助鐵棠,此刻反應過來,也覺得有些不妥。
「倒也是,你要是過去了,高低搞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動靜來,算了,我與你一同前去。」
風毅兩眼一黑,不忍再看。
鐵棠也是無語,被這父女一唱一和,搞得自己像什麼似的。
他連連擺手︰「謝風姑娘相告,我孤身前去便可,至于大人你也別擔憂,下官左右也是遵紀守法之輩,豈會憑白給大人添堵?你且安心便是。」
「呵~你最好記得你說的話。」
風冰瑤卻是不管不顧,徑自走到鐵棠身前。
「防止你惹事,我也要去。」
鐵棠再三勸說,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順從。
「你要去可以,不過需得先變化一番,莫要讓人看出了你的身份,以至于讓我暴露。」
「可以,你出手吧。」
鐵棠慌忙搖頭︰「有府主大人在此,我哪敢獻丑?」
休!休!
兩道金光在虛空勾勒成符,印在二人紫府眉心。
「此乃隱月符,掌道以下莫能窺探,你辦完事馬上給我離開江都,一年之內不準再來!」
鐵棠一臉歡喜︰「謝府主相助!」
兩人離開之後,風毅無力地躺在座椅上,唉聲嘆氣。
「我得想個法子,把這家伙調離江都府才好,否則這樣下去……遲早要被他拖下水。」
悟道苑,位于江都西城,時有神光、血氣沖霄而起。
兩道身影行于大街之上,一前一後,恍如尋常百姓。
也不知是不是風毅的惡趣味,鐵棠在貼了隱月符之後,變成了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臉上一道蜈蚣一樣的刀疤,猙獰丑陋。
風冰瑤則是變成了一位容貌中上的少女,雍容華貴,氣質不凡。
「你爹也太偏心了,這不擺明是要我給你當護衛麼?」
「怎麼?你身為監察使,不該護佑我這位平頭老百姓麼?」
「行行行,你說得算,咱們去哪?」
「悟道苑雖然有很多合法比斗的場所,不過真正要見到高手較量……還得去地下賭斗之地。
這地方父親不讓我多來,其實我也沒去過幾次,正好過來看看。」
「合著你早就盤算好了,拿我當擋箭牌唄?」
「你就說我帶沒帶你來吧。」
「行行行,你說的算,不過江都城作為一府重地,怎麼會允許地下賭斗這種地方存在?」
「因素很多,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除了後面有各大頂級世家插手之外。
听說最大的地主……
是封診司!
這等于是朝廷也默許了,自然可以存在。」
「封診司……」
鐵棠喃喃自語,心中有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
這個大商皇朝人數最少的部門,卻是最為詭異、神秘的機構,擁有者許多合法與不合法、合理與不合理的權勢。
「到了,就這里!」
風冰瑤的聲音,打斷了鐵棠思索,他抬頭一看,前方有一座通天樓閣佇立。
在最為寬廣的第一層頂部,刻著三個凌厲、凶 的字體。
《生死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