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齊國現在不是正在忙著攻打宋國嗎?」燕王姬爍放下手中的簡書,轉過頭朝著鞠升問道。
「齊國而今已四處派遣間諜,又在燕、趙邊境上布防重兵。」燕相鞠升見大王這般問,遂將袖中早已準備好的帛書遞交到宦者手中。然後接著道︰老臣是怕,我燕國今日出兵伐秦,或致國內空虛。若齊國趁火打劫,攻我燕國,我邊境恐有危矣……」鞠升擔憂道。
姬爍上前兩步,接過宦者手中的邊疆戰報,借著幽暗的燭火仔細審察起來。
過了片刻。燕王那原本就稍顯灰敗的面孔,便因為帛書上的消息而感到驚惱,再加上氣血本就不暢,臉色變得愈發煞白起來。
公子竭見王兄目露猶豫之意,起身揖道︰「王上,而今齊王明拒三晉不行合縱,我燕國為何不能同齊國一般游離于外呢?此時同三晉攻秦,對我燕國又有何益?」
姬爍一時沒有回答。
待他緩過情緒,便對著二人道︰「卿等先下去吧,寡人再考慮考慮。」
「王上還需盡早……」公子竭欲開口再勸。
姬爍鼻間不滿地發出一個音節「恩。」便不耐煩地對著二人揮了揮手。
「臣告退。」
公子竭、鞠升二人只得朝著殿外退去……
待殿外腳步聲走遠。姬爍驟然起身,憤怒地將手中的絲帛重重甩在地上。
「醫者謹言,少許動怒,王上還需將息身子。」身旁的宦者趕忙勸慰道。
姬爍不滿地瞥了對方一眼,隨後對著殿外的侍衛道︰「速速去傳太子和子之進宮。即刻!」
「喏!」
……姬會的太子府就位于王城的北宮,所以先一步來到燕王所居住的西宮覲見。
剛剛走進外殿殿門,他便听到父王那喋喋不休地聲音。「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王上,太子受召前來。」侍立一旁的宦者提醒道。
姬爍 然回過頭。
「兒臣,拜見父王。」姬會繞過身前的兩道屏風,對著上位躬身揖拜道。
姬爍坐會塌上,喘氣道︰「剛剛相邦進宮,對寡人說,燕國不能與秦國開戰。」
姬會疑惑不解道︰「相邦為何變卦?」
「汝且看看。」姬爍讓宦者將鞠升帶來的絲帛遞給姬會。
「齊國不欲同三晉相謀,而今齊國又派諜者窺探我燕國邊境,相邦說是怕齊國居心叵測會趁火打劫。」
燕、齊兩國算是老冤家了。
昔年武安君蘇秦初次倡導合縱六國伐秦之謀,便是因為燕國的先君文公的薨逝致使齊國趁火打劫奪了燕國十城,從而導致六國離心離德,首次合縱分崩離析。
听到父王這番話,姬會頓時愣在下方。齊國若是不干,那燕國還怎麼打。前腳攻秦、後腳被齊軍偷家?
若非是公孫衍一再保證,說能說服齊王一同合縱伐秦,燕國恐怕不會輕易的在合縱盟書上蓋上燕國的大印。
就在父子二人為此事糾結之際,受召的政卿大夫子之、姍姍來遲。
子之在听完姬會敘述完原委後,立即出聲安慰道︰「王上,依臣推測,齊國應該不會攻燕的。」
「卿何出此言?」姬爍道。
「王上且看」子之移步到堪輿圖面前︰「齊國先是同秦作戰,後又因中山稱王與趙而戰,南邊又被宋國奪去了數城,今日齊國新王初繼而至朝政不穩。況且現在是五國聯盟,齊若真的敢攻打燕國,五國亦可調轉人馬,即刻攻齊!依臣看,齊國現今如此大動干戈,不過是為了防止五國伐齊罷了。不過等齊國真的看到五國在伐秦,它也就會袖手旁觀、坐收漁利了。」
太子姬會點了點頭,他倒是一向與子之政見相合。
燕王姬爍一時有些猶豫道︰「卿之此言,可有何依據?」
「臣不明白王上的意思……」子之道。
姬爍站起身子,悠悠道︰「燕國國力薄弱,禁不起打、更禁不起敗。若是合縱伐秦不利,我燕國恐有大難啊。」
去年五國相王伐秦,燕國便只是作勢、未曾出兵。姬爍原本以為,三晉必將會在秦國的 烈打擊下、而一蹶不振。誰成想,半路突然殺出個趙王雍,來了一出御駕北疆、短短兩個月便擊垮了號稱五萬大軍的樓煩、林胡大軍,隨後又千里轉戰晉陽,計合魏、韓再次將秦軍的五萬銳士打的丟盔棄甲。至今還有許多被俘虜的秦軍將士在燕、趙邊境線上屯田呢。
去年合縱伐秦,燕國便毀約未曾出兵。晉陽之戰後,姬爍一直為此而感到惶恐。
半年時間,他一直都密切關注著趙國的動向,就怕三晉找他秋後算賬,揮兵打來薊都。
好在秦國再次挑事,解了姬爍的‘心結’。當公孫衍再次來到燕國行合縱之謀,且听聞趙、齊兩國也在合縱國的範圍之內,姬爍當即表示不再猶豫,出兵,伐秦。
但如今又因齊國的變故,不由得讓姬爍再度猶豫起來。
「王上,我燕國已經簽訂了合縱盟約,如果此時反復,恐怕也討好不了秦國,反倒是得罪了三晉!」子之語氣幽幽道。
「哎,卿這是將寡人架于沸鼎之上啊……」姬爍嘆氣道。
「王上想過沒有,此時的秦、齊兩國只會比燕國更加恐慌。據臣所知,咸陽的各國商賈已經盡數撤出秦國。只要我五國大軍駐扎函谷,秦國定將不戰自潰。到時秦國的千里沃土,將盡歸于五國之手。」子之再道。
姬爍眼中一亮。
但隨即又擔憂道︰「去年我燕國同東胡、山戎一戰,糧草便已損去十數萬石,此時再譴大軍遠赴函谷,輜重最多也只能堅持半年。」
「王上,魏國和趙國已經答應借糧,韓國也承諾向我軍提供輕弓、勁弩。王上,燕國不怕啊!」子之道。
「這……」姬爍猶豫道。
太子姬會突然起身道︰「父王,兒臣以為子之所言持之有故。且公孫衍雖行合縱,但楚國還未發話,待楚王表明態度也不遲。」
姬爍瞥了兒子一眼,咬牙道︰「若是楚國行約,那就聚兵,伐秦!」
「臣當遵王命!」子之深深揖拜道。
……剛剛走出絢麗且溫暖的宮室,一股凌厲的寒風便如冰刀一般吹向他在外的面頰,子之不禁打了個哆嗦,急忙緊了緊身上的棉袍。
「大夫慢走,僕便送到這了。」燕王的近侍宦者,面對身前這朝堂權臣客氣地揖道。
子之回過頭、同對方恭敬地回了一禮。
隨後接過一旁宮女遞來的暖帽帶上,快步朝著宮牆外走去。
夜晚的薊都城顯得有些寂寥,以往奢華且宏偉的宮闕也盡皆被黑暗所掩埋。天際此時還在飄著細碎的雪花,寒風吹得他臉有些火辣辣的疼。
府邸的侍者,已經趕著馬車等候在宮門外的直道上。
子之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再度邁進泛著暖意的車廂,他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待馬車行進坊市,子之對著駕車的侍衛吩咐道︰「汝即刻去請蘇子和行理大夫過府議事。」
「喏!」
……
……
相較于北國薊都那寒冷的早春,位居于南方的楚國郢都(荊州),此時或許更能凸顯出幾分多彩的春色吧。
郢都,這個楚國的文化和政治中心。自楚文王熊貲將國都從丹陽遷居于此,而今已歷三百余年。
數百年間,郢都的規模、就如同楚國的體量一般,在不斷的壯大。
至今其內已可居民,五萬戶。
三月的早春,乳白的橘花正于花包中輕緩它那誘人的身姿、含羞待放。反觀身旁粉艷的桃花,早已開始舒展它那妖嬈的身姿了。
若說郢都城最常見的植物是什麼,那便一定是橘樹和桃樹了。據說當代楚王酷愛食桔、賞花,每逢盛夏之時楚王宮便會大朝文武,以組品桔之宴。
……雖然這不是張儀初次來到郢都,但而今恰逢這美好之季,路邊盛開的爛漫,還是讓他心底感到一陣舒暢,就連近些時日的憤滿之感都一掃而空了。
與此地相比,咸陽當真可稱為苦寒之地了。
再臨故地,張儀不禁有些感慨。
算算時間他,已經有將近十年沒有來過郢都了。
「回家吧。」張儀對著車外的侍者說道。
「喏。」
張儀所說的回家,是他在郢都的家。
張儀現在的夫人是楚女,是他早年居楚之時納的平民之女。
看著馬車外固往不變的街道,張儀的思緒不禁回憶起了昔年的往事。
當年魏蝶逝去他便離開大梁,後隨士子一路行游說之辯來到了楚國。
當時的楚國正逢楚威王新繼,權臣昭陽被闢為新的楚國令尹,初出茅廬的張儀有幸得從令尹府。
不過好景不長。在一次酒宴之上,昭陽丟失了一塊了價值連城的玉璧,張儀被人誣告為竊玉之賊。遂被鞭打了一頓丟出了令尹府衙。
落魄之際,他得遇到了現在的夫人。
……久居楚國兩年後,因為其道不符楚國的國策,便去投奔了在趙國的師兄。
或許是回憶起了亡故的戀人,張儀的神情不禁涌現出一股悲色。
他再臨楚國,身份已經不再是昔日那任人鞭打的落魄士子,而是權勢滔天的秦相。
……
……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奢華絢麗的楚王宮,大殿中央一群身材婀娜的年輕樂女,隨著樂師地緩聲清唱,跟著節奏、亦步亦趨地扭動起自己那誘人的身姿。女子們雖然皆身著寬大遮體的袍服,但似乎依然阻擋不了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魅惑之意。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樂人清唱到‘徙’時,樂女們便停下舞步,腰肢後仰保持一個優美暫定的姿勢,‘更’字再起時,樂女便再度輕邁裙下玉足,亦步擺動起袖袍。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樂師嘴中吟唱的明明是一曲抒情的楚辭,而樂女扭動的舞步亦是楚地最為莊雅的楚舞。卻看的大殿內的君臣如痴如夢。
尤其是樂女中間那一襲紫衣的長袍的佳人,更是讓眾人欲罷不能。
但對于此等尤物,台下的大多數人卻只敢匆匆一瞥,眼神便游離到了其余女子身上。
無他,這尤物乃是楚王的女人,鄭袖。
但,台下仍有一人,目不轉楮地盯著紫衣佳人那妙曼的舞姿。
觀這人,單看面容不過二十出頭,與身旁頭發盡皆斑白的令尹昭陽形成了鮮明對比。
再觀其長發,用一頂高高的長冠束縛而起,其五官如刀刻一般稜角分明,其面容白皙俊朗竟如同婦人一般。但從唇上那一撮淺薄的胡須可以分辨出,這是一男子。
「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樂師的語速逐漸加快,樂女們腳步卻毫不凌亂。「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生南國兮……」
隨著樂師清唱完畢,樂女們的步伐也跟著停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上首的楚王熊槐突然大笑著走下高台。
目光轉向剛才一直盯著鄭袖的年輕人,道︰「左徒!」
「臣在。」年輕人急忙起身,上前朝著熊槐揖拜道。
「今日王妃都把汝的詞賦編成了歌舞。愛卿真是有才,這首橘頌寡人很是喜愛。」熊槐當著眾臣面,直言不諱地稱贊道。
「臣,當不得大王稱贊。」年輕人謙虛揖道。
此時鄭袖上前兩步站在了熊槐身側,美目打量著眼前俊秀的年輕人,輕聲道︰「屈原詞賦享譽天下,列國驚慕。楚國能有屈原,幸也。」
屈原直起身子,對著鄭袖揖道︰「謝過王妃稱贊。但,臣無疑于用詞賦驚艷于世人,只願楚國可強盛,傲立于列國。」
鄭袖朱唇微啟道︰「汝之強國之策,可否說來听听?」
屈原目光望向一側的楚王,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
熊槐點了點頭︰「愛卿,旦說無妨。」
屈原語氣堅定道︰「臣以為,楚國若強,當效彷秦國、魏國、趙國,鼓推變法!」
屈原此言一出,殿內其余諸臣皆是一驚。
只有楚王熊槐,目露贊賞之色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