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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棄聖賢,習胡服

趙雍同妃嬪用過晚膳,隨即快步朝著議殿行去。

議殿之中,蘇秦、肥義二人正就現今諸國之局勢侃侃而談。

蘇秦的經歷見識在這個時代是少有人能相比的,出秦、仕燕、相趙、左齊到最後的腰配六國相印,任何一件履歷單獨拿出來都是一樁閃耀時代的成就。

而肥義,同樣以‘外來者’的身份在這爾虞我詐的趙國朝堂扎穩腳跟、甚至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亦是靠的自身的博聞強識和才能出眾。

二人身份相彷、政見一致,昔年蘇秦相趙之時,便與貴臣肥義交好。而今兩人雖多年已未相見,但彼此的交情似乎並未落下。

老友相見,惺惺相惜。

……趙雍邁步走進大殿,打斷了故友之間的交談,二人立即起身施禮。

君臣三人也未多做寒暄,直接進入正題。

肥義當先起身揖道︰「王上,老臣已同大多數軍中將領交談過,他們對胡服之事並無異議。」

趙雍點了點頭,目光隨即瞥向蘇秦。

蘇秦起身,卻苦笑道︰「大朝過後,王室宗族便全都跑到安平君家里去了……」

趙雍暗罵一聲,這些遺老的垂死掙扎讓他很不爽。

肥義亦是一驚,剛才與蘇秦交談中,可並未見他言及新法一事。如今宗室遺老們匯聚到一起,可不是什麼好苗頭。

「安平君……他們要做什麼?」肥義故作平靜地問道。

趙雍吐出一口氣,不屑道︰「他們能做什麼,一幫遺老遺少就會坐而論道,不顧國家大義,妄為我趙氏子弟!」

趙雍卻是不擔心,他只是心煩。兵變?他們沒那個能力、更沒那個膽子。

而今可非他剛剛繼位的時候了,宮中侍者全都換了一茬了,況且趙國的兵權現在可全都握在自己的手里。

趙雍雖然能理解這些人的顧慮,但還是為他們的目光短淺而感到痛心。

「相邦可從?」趙雍多問了一句。

「不曾」蘇秦搖頭,如實回道。

趙豹不參與,一切都好說……

對涉及到王室宗族之間的是非爭辯,蘇秦和肥義二人,都選擇閉口不言。

搖曳的燭火照得的趙雍臉色陰晴不定。既然如此……

「胡服騎射,就先從王室開始!」

……

……

邯鄲北城,西坊百姓區。

緊靠趙王城宮牆,有一座極為奢華的府邸。其宅外有高牆壘築內有凋梁畫棟,規模之大足可比肩相府,規格亦遠超周室禮制。

這座豪華的宅子,正是趙國的安平君、大司寇、趙王親叔,趙成的府邸。

安平君的家今日可以說是熱鬧非常了。大朝過後,趙氏宗族中在朝為官的、不在職的,老老少少足足百余人,全都涌入趙成家中,一時堂中‘群英薈萃’。若非宅子足夠大,恐怕這麼多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府邸外堂。

此時亂哄哄一片,眾人所議論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胡服之事。

手腳打著繃帶的趙槐悲憤道︰「龐煖!那個龐氏的小輩,膽敢在大朝之上蠱惑王上,要我趙國臣民穿什麼胡服!」他言語不管直指趙雍,只敢在這指桑罵槐。

「什麼?此子竟然敢慫恿王上效彷蠻胡野人,這不是明擺著敗壞趙國的民風嗎?」

「胡人之衣,分明是奇裝異服,王上怕是尋開心吧……」

「可不是,我听說,今日大朝,王上已經明確頒布政令,要我趙國臣民即日異服了……」

「啊!」不知情的人頓時發出驚訝之聲。

「武安君蘇秦,昔日我趙國之相,汝等听說了嗎?他又回我趙國來了,在大朝之上,更是明確贊同胡服之事!」

「還有大司馬肥義,邯鄲令吳廣……」

「肥義本來就是胡人,還有那武安君蘇秦久居燕國蠻荒、邯鄲令吳廣更是長居代地與胡人混雜,他們早已不通中原禮儀了……」

「是啊,吾這幾天夜觀天象,發現夜夜有流星從天空劃過,是上蒼在警惕我等啊!」

「是啊,是啊,我還听說,咱們中原人一旦穿上胡服,立馬添災生病,不出三日就會暴斃啊……」!

此話一出,大堂驟然一靜,靜的可怕。

因為有的人可知道,王上今日可是在朝殿之上公然穿胡服來著。

這……這不是詛咒王上早薨嗎?

上首的安平君趙成,臉色也變陰晴不定起來,但過了許久,他依舊未懲戒妄言之人。趙成知道這些同族也就嘴上發發牢騷,但他們自己心里都清楚……他們不過是想用禮制的名義,來維護他們手中那點既得的權利罷了。

但趙成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禮,就像一張面具,一副枷鎖,他們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被表面的枷鎖所束縛,他想要的只不過是面具後面的權利。

王上今日欲效彷秦國之法,必然會一步一步的,剝奪掉宗室手中最後的話語權,這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

「說得好!」堂外突然傳來一聲叫好。

「啊!大王!」

「王上!」

趙雍隨即一臉陰沉地從堂外走了進來。

「拜見王上!」

趙雍緩步走到上首,語氣平靜道︰「說下去。」

眾人背後敢胡言亂語,趙雍當面,他們如何還敢肆意妄言。眾人皆趴俯在地上顫顫巍巍,尤其是剛才那個詛咒趙雍早薨的年輕小輩,更是嚇得連尿都崩出來了幾滴。

趙雍眼神冷漠道︰「爾等抬頭,看看寡人是活人還是死人!寡人穿胡服已經三天了!」

「王上!你不能廢棄祖宗的制度啊……」

趙雍驟然大喝道︰「好了!胡服一事,會朝已定。爾等皆是我趙氏子孫,寡人今日前來就是想同諸位好好辯解一番,別說寡人不給爾等開口的機會!」

趙成把心一橫,當先揖拜道︰「王上,法者尚且有言,‘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俗而動’。自古先王都是以聖賢之禮教化萬民,今日王上卻反其道而行,以胡人風俗來異聖賢之禮。且胡人生性狂野,不知君臣父子之分、不懂長幼尊卑之禮,今日王上改易胡服,來日,臣怕王上反受其咎啊!」

「聖賢之學……呵呵!自古聖賢,多是胸懷無用之學,寡人想不到,而今的趙氏子弟,卻對他們的言行奉若神明,以他們的學說為無上至尊。」

趙雍驟然加重語氣︰「我們華夏的後人正是沉迷于這些無用之學,才變得如此軟弱無能,才任由胡虜所欺凌!王叔難道真的信這些所為的聖賢之學嗎!」

趙雍擲下手中寬大的王袍,注視著身前的趙氏子弟,道︰「看看趙國的周圍吧,秦國、楚國、齊國、魏國、哪一個不是虎狼之心。還有中山國,昔日借著騎兵的威力,侵擾吾之疆域,擄掠吾之婦孺,難道爾等都忘了嗎?

它們燒殺婬掠之時難道會和爾等講什麼聖賢之道嗎?爾等難道真的以為一場戰爭的勝利,就讓我趙國變得強大起來了嗎?」

趙雍嗓音沙啞地繼續道︰「寡人痛心!痛心爾等身為我趙國宗室,卻只顧得眼前的蠅頭小利,而置大義于不顧!祖宗的江山業績將斷送在爾等手里了,到時我趙氏的子孫也將死無葬身之地!」

「王上……」

趙雍的一番話語讓眾人皆是羞愧不已。

趙雍走到趙成身前蹲下︰「王叔,如果能去掉一身舊衣服,得到的是中山、燕、齊,雲中、九原的大片土地,汝說值不值得?」

趙成抬起頭,認真道︰「王上既然心意已決,老臣怎敢不听命呢!」

「好!」趙雍驟然站起身來,擲地有聲道︰「從今日起,趙國上下臣民一律改穿胡服,穿胡服更利于騎射,寡人欲以胡服騎射以教百姓!

寡人要組建一直強大的軍隊,為我趙國打下大大的疆土,重振祖先雄風!這是寡人的心願,也是所有趙人的心願!」

「王上……」

趙雍伸手打斷了他們接下來要說的話︰「變法雖有違祖制,但寡人願獨自一人承受。如果胡服誤國,寡人自會退位,以謝我趙國臣民、百姓!」

「王上遠見卓識,乃我趙國之幸,老臣明日便穿胡服!」趙成拜道。

……

出得安平君的府邸,趙雍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沒白費口舌,若是這幫頑固派再不松口,他恐怕真的要殺雞儆猴了!

一直守在府衙的的龐煖,急忙迎了上去,他還是有些擔憂,道︰「王上,大行胡服騎射,真的不怕我趙國百姓非議嗎……」

趙雍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寡人此舉意在強兵富國,何懼他人的議論!」

隨即又轉頭看著府外密密麻麻地甲士︰「讓將士們回營吧!」

「喏!」

……

……

回到龍台宮,時色不聞、已至子時。

看著高掛于天際的月亮,趙雍不禁有些感慨。

想要當好一個‘明君’挺難的。

一個普通人面對生活中的些許便很容易迷失自己,更妄論生殺予奪大權的君主了。

要想有作為,不僅要有一個勵精圖治的決心,更要有付諸行動的能力。而行動,那必然就少不了臣子的協作。偌大的國家,尤其是在這個信息閉塞的時代,凡事他不可能全都自己去親力親為吧,就是有心,他也沒那麼多精力。如此以來,這就考驗一個君主的識人能力了。

而臣子都是有自私心的,無論這個臣子處在什麼位置……

趙雍回到邯鄲的這幾日,可謂是馬不停蹄,為的就是趁熱打鐵,以勢為導。他這麼七拐八繞的,無非是想扭轉那些反對者的既得觀念,讓他們和自己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後世的王莽變法為何失敗了,私田國有化、廢除奴婢制度等等等,難道是他的新法的決策不對?

當然不是!失敗的原因趙雍其實早就總結過,無非就是王莽沒有和統治階層達成相同的觀念。

那為何底層的人們也起來反對呢?王莽的新法,無一不是為那些底層的勞苦大眾謀福,而為什麼偏偏是他們反對的最強烈呢?

因為輿論的走向永遠是掌握在統治階層手中!無論在那個時代。

改革、變法從來不是說著玩玩的,變法這意味著打破一個國家數百年來的生活習慣,甚至是人們心靈的枷鎖。成功了萬事大吉、後人敬仰,失敗了萬事皆休、身負罵名。

戰國、戰國、這是一個封建制度還未成型的時代,這是一個奴隸和封建並存的大時代!帝王為什麼都喜歡把權利握在自己手中呢,無非是不想受太多的掣肘,趙雍現在所做的正是集權,而集權就需要變法!

一個英明的君主,需要的從來都不僅僅是果決的決斷力,更需要要有容人的心胸、和納諫的寬廣。

有時候趙雍也想過,干脆擺爛算了,趙國偌大的家底,怎麼也夠他逍遙快活數十年的。但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啊,列國征伐、混戰不休,若是渾渾噩噩不思進取,趙國明日便有可能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

一如前世……

歷來的失敗者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他可不願意看在趙國的臣民成為他國的奴隸,既然享受了趙國帶來自己的既得利益,就應該為之而奮斗。

寢殿中,珊瑚正安靜地臥在塌上等候他。

「王上……」美人輕喚道。

看著佳人美妙傲人的身姿,那個男人能忍受得了此等尤物在他人身下承歡。

反正趙雍是不能,他可是堅定地純愛主義擁護者。

紗幔垂曳起漣漪,燭火琉璃映春光……

……完事之後,趙雍攬著美人自帶體香的身子,長出了一口氣。

「王上……」珊瑚眼神迷離。

撩撥著眼前小紅豆,趙雍柔聲道︰「用膳之時,我便看珊瑚似有事要對寡人說,何事?說罷。」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珊瑚心中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司馬錯如今已經被關押在了邯鄲牢獄,要死要活,其實也就趙雍一句話。珊瑚怕的是她說了,原本不用死的司馬錯,再被卡察了。那就是她的罪過了。

但不說她又難受……

「不說,那寡人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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