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禮畢,時間應該已經到了子時,但整個趙王宮依舊燈火通明。
趙雍一回宮,趙王城數以千計的人員全部都圍繞著他轉,諸侯王的衣食住行每一個細節都會讓人們萬分重視,彷佛大家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讓他活得更好。如果趙雍說要天上的星星,應該也會有人絞盡腦汁想辦法怎麼造出上天的梯子……
夜已深,群臣行完祭禮後便返回各自的宅邸,等候第二日的朝拜、慶功。中低層武將已經在雲中、晉陽戰後封賞過了一遍,但具體的爵外變動,還是得等到回邯鄲後,才能由趙國統治階層商量決定。
趙國的官爵制度,趙雍自己其實也很懵,他到現在對好多官職都沒有籠統的概念劃分,但他知道一點,而今的趙國,還是主要以爵位來區分地位的高低,而非官職。
以趙雍的目光來看,這種制度自然是落後的,趙國若想繼續發展強大,首先要做的務必是改變,且落後的制度而今已經不再符合趙國的時勢。
趙雍搖了搖頭,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完成軍事的變革,在這個亂世,沒有強大軍事的基礎,胡亂變革政治只能是自討苦吃,或是給他國做了嫁衣。
不過此戰親征而勝便是一個契機,此戰不僅僅是趙國在軍事上的對外勝利、更是趙國在外交上的勝利,而今的三晉、北居的燕國、月復地的中山,莫不是以趙為尊,此戰更為趙雍在趙國累積到了足夠強大的威信。
胡服騎射,也是時候搬上這個時代的大熒幕了!
趙雍邁步走出宗廟,彎月不知何時已經顯出了身形,夜空中彷若籠罩著一層朦朧的白霧,那是月散發出的光。皎潔的月光映照在白雪之上,恰似給大地覆上了一層白玉。
剛剛踏入龍台宮,洛、姒、孟三女早就恭候在高台之前,趙雍見到自家的幾位妻妾,原本的倦意頓時揮掃一空。雖然早就听說幾女一大早就去邯鄲城門迎接自己了,但為政事纏身的他,一直都沒見著,回宮之後又著急忙慌的準備祭祀,直到此時,才算是闊別兩月之後的初次相見。
「王上……」佳人眼中啜著淚花,不由得讓人心生憐意。
「外邊天冷,回寢宮說話。」趙雍柔聲道。
隨即又傳諭御讓膳房弄些晚膳。諸侯王也有挨餓的時候,從中午到現在他可是一點東西都撈著吃。
回到寢宮後,姒越膽子最大,當即就撲進了趙雍懷中,趙雍見狀揮退了殿內宮人。
三女關系似乎一直都很要好,至少表面如此,趙雍從未在她們的臉上看到過妒忌彼此的神色。或許三女自覺出身都差不多,身份也都差不多,她們也不可有希望坐上王後的位子……所以團結一些吧。
不多時,晚膳便呈了上來,菜肴挺豐盛,不過葷素都是平常市井上能見到的材料,燒鵝、羊肉炒黃菜、三鮮湯、豆湯還有一大盆的粟米粥,當然這樣一頓花十個幾個刀幣的菜飯對于尋常百姓家的日常膳食而言,還是奢侈了很多。
趙雍命宮人將兩張幾桉對放在一起,菜肴統一擺在寬桌上,隨即他自己坐在上首,讓三女分坐在幾桉兩側。眾女有些驚訝,她們還是第一次見貴族這般飲食的。但她們也都知道自家王上總是會做一些奇怪的舉動,此時也就見怪不怪了,分席乖巧地坐于趙雍身旁。
趙雍拿起銀快夾起一條鵝腿,便大口朵頤起來,他真是餓壞了,殿內都是自己的妻妾,此時也沒必要顧忌什麼禮儀了。
三女見他的吃相,皆是抿嘴輕笑,卻都不動手中碗快,只是注視著趙雍獨自進食。
「吃吧,寡人在前線可吃不到如此豐盛的佳肴,若是前方將士有此等飯菜,便是快活神仙了……」趙雍嘴中含湖不清地都囔道。
誰知他一句不走心的話,頓時讓佳人們又是淚眼連連。
「王上親征北疆,臣妾等居于宮中卻不能為王上分憂……」姒越眼角噙淚道。
趙雍不禁一愣,轉頭不解地望向她們,怎麼好端端的又哭了……
「王上,此次親征,瘦了……」珊瑚柔聲說道。
「瘦了嗎?」趙雍低頭瞥了一眼袍服。
「瘦了……」
「瘦沒瘦,等用過晚膳,寡人讓汝等看看便可……」趙雍說罷顧自狼吞虎咽起來。
「王上……」眾女臉頰頓時一紅。
用過晚膳後,宮人收拾過場面的狼藉,趙雍與佳人們又是好一陣耳鬢廝磨、卿卿我我。
輪到侍寢時,趙雍不禁再次犯起了難,幾個女子全都‘嗷嗷待哺’,優先臨幸誰,好像都會辜負另外兩女。趙宮的輪寢制度一般是按照陰陽、天體和歷數來決定做事的順序。甚至就連天子的房事,也是由日月星辰的規律決定的。
而且在選擇侍寢對象時,還是要將月亮陰晴圓缺當做依據。每個月初一到十五,月亮會逐漸變圓,嬪妃侍寢的順序也是由地位較低的開始,到地位較高的結束。而之後十五天月亮會逐漸變缺,地位較高的嬪妃會先去侍寢,與上半個月正好相反。諸侯王由哪位美人侍寢,完全是老天爺說的算。
但自從趙雍繼位以後,趙國既定的王後一直未入門,而且嬪妃的人數也比較少,所以一直都是由趙雍的喜興來決定臨幸的對象。
至于今日嗎,要不干脆……大被同眠。
趙雍提出這個想法時,立即就被佳人們否決了,她們的宮位是嬪,又不是女御。
脾氣倔強的洛珊瑚,起身行禮道︰「臣妾請退。」
孟柔轉頭看了一眼珊瑚,又看了一眼神情含羞的姒越,只得起身行禮道︰「臣妾請退。」
趙雍頓時露出了失落的神色,擺了擺手。旋即尋思到,自己確實考慮的不夠周全,十幾、二十來歲的古代小娘,初次確實不太容易接受。
待二女退去,趙雍將目光投向了在場唯一的小羔羊,他上前一步,雙手輕輕地放在姒月略顯稚女敕的削肩之上,埋頭看著她的臉︰「越兒……」
姒越躲過他的目光,又將臉瞥向了別處,她的臉更紅了,此番嬌羞的模樣,給她之前主動與二女爭歡的態度,完全是大相庭徑。
趙雍將她攬過,嗅著美人身上的香氣,玩味道︰「越兒是不是忘了答應寡人的事情了。」
姒越趴俯在趙雍胸前,蹂躪著那可憐的長袍衣角。「臣妾又沒反對……是姐姐們不願的……」姒越突然開口小聲道,說完她的耳朵都紅了,又把頭轉了過去。
「寡人想听越兒說欣慰地話。」趙雍深情注視道。
「王上……越兒好想王上……」姒越突然用力抱住了趙雍,拿自己的胸口緊緊貼著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跑了似得。
「寡人不是在汝身邊嗎……」趙雍喘息道。
姒越顧自在趙雍的脖子上貪婪者嗅著,摩擦著他的身子,她的胸襟緊貼著他,臀部已經感到了點硌,長袍內沿著整條腿也很不舒服。這是姒越好像發現了趙雍的一樣,她這麼貼著他又是聞、又是蹭的,王上應該受不了了吧。
果然,趙雍驟然起身,撩起她的下擺……
……
回到寢宮的珊瑚,急忙讓宮人打來熱水……
躺在暖和的液池內,水流和水流逐漸融為一體,珊瑚一臉漲紅之色,顧自輕啐了一口、年紀不大,盡想些壞點子。
帷幕外,這是突然傳來了貼身宮女的聲音,打斷了珊瑚的思緒。「夫人,有醉賢居傳來的書信。」
珊瑚輕揮柔夷,宮女隨即繞過帷幕走了進來。
「哪里傳來的消息?」珊瑚閉目問道。
這宮女喚作侍劍,也是墨家弟子出身,早在珊瑚幼年之時便奉于她的身邊、說是侍女其實情同姐妹,進宮之後,侍劍自然便成了她聯絡墨家的耳目。
「秦國。」侍劍恭敬回道。
珊瑚一愣,睜開明目,繼續問道︰「巨子?」
侍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珊瑚瞪了她一眼,接過了折疊的帛書。
剛剛瞥了帛書的內容一眼,珊瑚頓時驚詫道︰「司馬錯被生俘了?」
侍劍點了點頭。
「帛書是何時傳來的?」珊瑚轉頭問道。
「昨日辰時。」侍劍如實回道。
「辰時……」珊瑚微微頷首,將帛書擲于帷幕前的幾桉上,隨即便邁步走出了浴池,緩緩踱步……
而今的墨家,已非昔日墨翟在世時的墨家了。
昔日墨家之盛,可與儒家、道家、法家分庭抗禮,儒、墨、道、法,並稱天下四大顯學。
但與其他三家相比,墨家卻並不像是一個學派,而更像是一個幫派,墨家內部人員駁雜,但其結社性很強,墨翟以「兼愛」和「非攻」兩大指導思想為綱領,大量吸收諸國下層的工匠、農民、游俠、士兵為成員,團結在巨子的周圍。
這樣的組織結構,自然讓墨家弟子整體的執行力很強,昔日的墨家巨子甚至可以組織起與一個楚國這樣的強大諸侯相對抗的軍事力量,這份行動力,是儒、道、法都不具備的,墨家昔日能夠興盛,與這樣強大執行力的推動密不可分。
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墨家因緊密的組織力而興盛、也必然因其而衰落。從內部原因上說,組成墨家的基本力量為底層游俠,工匠,庶民等人,這些人的等級觀念不強,為所欲為,在這個‘王侯將相,有種乎’的時代,這一觀念自然遭到列國諸侯的打擊。
起初墨家能夠聚集、組織到一起,完全是墨翟本人的人格魅力和實力、以及其學說的吸引。自從墨翟死後,墨翟選任的繼任巨子禽滑厘,卻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禽滑厘信奉與人為善,缺乏殺伐果斷、雷厲風行的魄力,面對日益強烈的分裂派別,禽滑厘束手無策。
自後墨家便不自主的開始逐步走向分裂。
……對于實現‘兼愛非攻’的大綱領,講求邏輯思辨的士人更傾向于像儒家一樣修身養性,通過提升自身修養來完成天下和平。而向來快意恩仇的游俠則傾向于以暴制暴,誅殺不義。中間派則認為不能主動挑起事端,但為了維護和平,是可以以戰止戰的。
自此,在內因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墨家最終分裂,墨家也從一派逐漸分崩為三派。
即中間派相里氏之墨、柔和派相夫氏之墨、激進派鄧陵氏之墨。
正所謂孔子、墨子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
相里氏之墨又被稱為趙墨,相夫氏之墨又被稱為秦墨,鄧陵氏之墨被稱為楚墨。
而洛珊瑚的師傅便是大名鼎鼎的相里勤。
秦墨而今的領頭人、也是墨家名義上的巨子,月復?,月復?便是司馬錯的師傅。
其實自從三家分晉,進入這個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的亂世後,無論是墨家還是儒家其實都已經淪為了諸侯的鷹犬,只是他們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傳于龍台宮的書信,便是出自月復?之手,為的便是希望洛珊瑚能念在同門情義搭救司馬錯。
月復?這個人其實非常固執,月復?的兒子在咸陽殺了人。依秦律殺人者償命,秦王嬴駟見月復?一把年紀,秦墨又為秦國培養了不少能人,便想徇個私情,打算赦免他的兒子。但月復?一根筋,他認為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古往今來,無可厚非。禁止殺傷人,乃天下之大義,而大義也一向是墨家所倡導遵循的。雖然嬴駟有意放他的兒子一馬,但是墨家之法不可不行。于是,月復?不願听從嬴駟的建議,殺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今,能為大義殺子月復?,卻為了高徒一個司馬錯,躬身下禮,親自祈求。要說這背後沒有秦王的試壓,洛珊瑚是不信的。
墨家三派相爭已久,但昔年秉承維護和平原則的相里之墨,一直與另外兩派保持著聯系,這次月復?與其交換的籌碼便是名義,巨子的名義。只要能救出司馬錯,月復?願意將巨子之位讓于相里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