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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放歸

趙雍語氣平靜道︰「武安君真舍得放跑張儀?」

張儀之才世人皆知,就算不能為趙國所用,趙雍也不願意為自己培養一個強敵。

蘇秦見趙雍眼神不對,立馬解釋道︰「張儀雖是臣同門之弟,但此時彼我兄弟二人已分效兩國,臣此計絕無私心。」

蘇秦說罷,突然意識到這番話似乎沒什麼說服力,隨即咬牙又道︰「先君之時,臣曾合六國之力以伐秦,但被張儀所破……」

其實不管蘇秦表面怎麼說,他自己的心中還是希望能給師弟留條活路的。

趙雍听罷微微點頭,此時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其實蘇秦有沒有私心都不重要,只要蘇秦所作所為,能給趙國帶來實質的好處便可,況且誰還沒點私心啊。

秦國已經戰敗,此時若是能用一個張儀換取魏、韓兩國的暫時歸心,似乎也不虧。

「國尉以為如何?」但趙雍還是向肥義問了句,或許自己的想法有時也是不當的。

肥義作揖道︰「秦國既然已敗,此時再殺張儀已毫無意義,放張儀歸秦或許還能挑起秦國的內部矛盾,且還能賣個好處給魏、韓,以暫熄諸國兵戈。」

趙雍微微頷首,「好,那此事就依武安君所言,用張儀換地。」

隨即繼續不動聲色道︰「派個使臣去秦國走一遭,看看秦王到底願不願意用沃土換人才。」

「喏。」

蘇秦上前揖道︰「臣願入秦,與秦王商談退地一事。」

趙雍轉頭看了蘇秦一眼,搖頭笑道︰「秦王若是把武安君扣押在咸陽,讓寡人拿張儀去換怎麼辦。」

眾臣听罷皆是面面相覷。

蘇秦也是尷尬一笑︰「臣所慮確有失欠妥。」

趙雍擺了擺手,示意無礙︰「好了都下去吧,待清掃完戰場,大軍即日返歸邯鄲。」

「喏!」

……

秦、趙邊境。

太陽已經逐漸從東方的地平線露出了頭,天空上的雲朵還剩最後散發出一股橙黃霞光。太陽初升,天便明得非常快,遠處的光線已經朦朦朧朧。

贏華、司馬錯一行十余騎,此時正如猶如喪家之犬一般,策馬疾馳在地平線上,贏華等人頭上的鐵胃、身上的殘甲,此時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一支秦軍小隊已經連續疾馳了數個時辰,但卻不敢有絲毫停歇。

秦軍身後不遠處,黃土滾滾,隆隆的馬蹄聲伴隨著趙軍騎士們嗷嗷地叫喊聲,嚇得前面的秦軍小隊心驚膽顫。

贏華幾度想停下來,但他想起這一路上,為了掩護自己而戰死的秦軍將士,便咬牙堅持了下來。

一連數日的追逐戰,那些戰死的將士都沒有放棄,他如何能放棄。

眼見太陽升起,眼前地平線的盡頭,已經模湖能看清那一段段高牆。

贏華俯在馬背上喘著粗氣,回頭望了一眼身後依舊緊追不舍的趙軍騎兵,不由放聲大笑道︰「二三子們,前方便是我秦國的領地,待吾等會和大軍,再替戰死的將士們報仇!」

「報仇!報仇……」

誰知眾人話音剛落,秦軍的側面便驟然又出現了一隊騎兵,看甲胃樣式赫然是趙軍!

若是此時從高空俯瞰而下,趙軍騎旅的隊伍便如同一張大網一般鋪設開來,而正中間的獵物,便是贏華這一小撮秦軍。

秦軍眾人皆是一驚,顯然繼續跑下去,以秦軍的速度,肯定到不了秦地,就要被趙軍追上。

連續數日的奔波,早就讓秦軍身心疲憊,眾人眼見生機無望,憋著的那口氣頓時傾瀉而出,疾馳的速度驟然暴降。

贏華啐了一口血沫,大吼道︰「他娘的!不跑了。二三子們掉頭,隨吾殺敵!」

秦軍十余騎驟然勒停戰馬。

此時秦軍眾人的臉上、早就被污垢湖地看不清了原本面容,只能從發冠的樣式來分別眾人的身份。

司馬錯深深凝視了一眼地平線盡頭的城池,隨即轉身對著贏華道︰「右更,僕等在此拖住趙國騎兵,還請右更趁機返還秦地!」

贏華一驚,還沒等他說話。

司馬錯再次對著他道︰「右更身份特殊,此戰不可亡也!若是此番右更逃月兌不得,將士們就白白犧牲了!還請右更不要辜負將士們的心血,快走吧!」

「快走吧!」「快走吧!」秦國騎兵也急忙催促道。

贏華眼見前面的趙軍離著他們這越來越近,知道不能再磨蹭了,隨即深深的掃視眾人的面容一圈,決然地轉過身子,朝著遠處的城池奔去!

「右更記得為吾等報仇!」司馬錯對著離去的身影大喝一聲。

「二三子們,列陣!」氣氛一陣肅然。

「殺!」「殺!」

秦軍十余騎頓時爆發出沖天的殺氣,朝著十倍與己的敵軍沖去。

正在追擊秦軍的龐煖,見對方突然不跑了,當他以為秦軍要投降了時候。

誰知對方突然分兵兩路,一騎朝著遠方的城池繼續逃跑,剩下的十余騎竟然不要命的朝著自己這邊沖來。

龐煖受趙雍之命追擊秦軍潰兵,一路上也斬獲不少、俘虜不少,但像今日這番不要命的還是頭一次見。

「舉殳!生擒敵軍!」

「唰、唰、唰」

「殺!」「殺!」

……

……秦軍攻趙而兵敗的消息,再次如颶風一般席卷諸國。

有人慶幸,有人恐懼,有人憤恨,有人感慨……

秦國,咸陽宮。

秦王嬴駟坐在朝堂之上,不發一言地看著手中的簡書。

晉陽之戰,是他繼位以來秦國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挫折!

但此時的嬴駟卻並未做出任何過激的行為,面容依舊顯得沉穩、冷靜。但從脖頸處凸顯的青筋,不難看出,他在克制。

片刻後,嬴駟嘴角突然露出一道森然的笑容,對著殿下的趙使道︰「嘿,趙國很有實力,逐二胡,敗秦國!趙王很有魄力,滅秦軍,脅秦王!哈哈哈哈哈……」

秦國群臣諾諾分立于殿下兩側,皆不發一言。

趙使巋然不懼,揖拜道︰「大王,此言謬也。世人皆知秦強而趙弱,且秦、趙兩國本有盟約在先,誰奈大王竟不顧盟約,趁我趙國平北之際,悍然聯合魏、韓攻我河東!今日之敗,依外臣所言,乃是秦國咎由自取罷了!」

「大膽,來人……」秦相樂池忍不住呵斥道。

嬴駟擺手,示意無礙。

「先生好口才,只是,趙王今日用魏相來向我秦國交換土地,是否有些不妥啊。」嬴駟笑問道。

「大王無需口是心非,三晉皆知、張儀是為秦國而相魏。吾王已是明言,秦王若是交換,張儀即日便可歸秦;若是不換,吾王依然會送張儀歸秦。只不過到時只能是張儀的頭顱了。」趙使不卑不亢道。

嬴駟有點想不明白,趙國為何能接二連三的給他制造驚喜,還有那個年紀不大的趙王雍,又是怎麼能這麼準確的掐準他的命脈呢。

若是嬴駟看過後世的演義,恐怕現在得高喝一聲‘既生駟,何生雍。’

「張儀!嘿嘿!秦、魏、韓聯盟,被趙、魏、韓合謀所破,秦國損兵折將,表面看是蘇秦、犀首用計,其實張儀難逃其責!現在魏王罷了他的相,又落到了趙王手中,秦國他也別再想回來了!」嬴駟厲聲道。

「既然如此,外臣告退!」趙使說罷,揖拜一禮,大步朝殿外退去。

待趙使退走後,嬴駟臉上留存的那一抹笑容,驟然消失。

……咸陽宮偏殿。

「臣弟統軍不利,伐趙失敗,無顏見王上啊!」面色蒼白、渾身血污的贏疾趴俯在地上痛聲道。

嬴駟此時一臉的戾氣,回頭瞥了一眼少了一臂的弟弟,憤聲道︰「起來,給寡人起來!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雖敗,明日贏回來便可,汝此等模樣,哪還有一絲我大秦勇士的樣子!」

贏疾痛哭道︰「王上!臣弟,臣弟不甘啊……我大秦將士慘遭屠戮,五萬大秦將士啊,王上……廷前肯定早已喧囂沸騰,還請王上下詔,重罰罪臣,給將士們一個交代……以圖,再強啊,王上!」

嬴駟咬著牙,說道︰「好,有汝這句話,寡人很欣慰。但是,寡人再說一遍,起來!」

若說心痛,此時沒有任何人比嬴駟更加心痛的了,秦國的一番好局,被一枚橫空出世的一枚棋子徹底擾得稀巴爛!

但,越是這種時候,他就越不能流露出絲毫怯弱的神態!秦國一直以強勢的姿態立于諸國,若是此時表露一絲的頹勢,秦國定然會被列國無情瓜分!

「贏華已經歸秦,而今正在凋陰(陝西甘泉縣)養傷。」嬴駟轉頭對著贏疾說道。

這個不算是好消息的消息讓贏疾神色明顯一振。這幾天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不僅僅是對戰死的五萬秦軍將士,還有自己那個生死不知的弟弟。

如今得知贏華沒死,贏疾的頹廢之氣瞬間揮散大半。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贏疾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不甘道︰「若非蘇秦、犀首從中作梗,我秦國早已成事。」

嬴駟嘆了口氣,自言道︰「蘇秦啊!兩度為寡人心月復之患,當年或許就不該放他走,昔年寡人剛剛處死了商君,對游說人士十分厭惡,才放跑了這個人才啊!」

「若非攻趙一事,蘇秦根本不會得逞。」贏疾痛心道。

他失去了左臂,這輩子恐怕再也沒辦法上陣殺敵了,尤其是對一個正值壯年的秦人貴族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打擊更大的了。

嬴駟吐出一口濁氣,道「弄巧成拙啊,本以為張儀可凱旋而歸,沒想到此次局面比桑邱戰敗更甚!魏、韓啊!竟然敢臨陣反水!該死!」

隨即轉身指著贏疾的斷臂,悲痛道︰「汝等又元氣大傷!」

畢竟是自己的兄弟,畢竟是秦國的中梁砥柱啊,贏疾斷一臂,比秦國喪萬卒更讓他痛心!

「臣弟身體無礙,單臂也能為大秦開疆拓土!」贏疾單膝跪地道。

「好!不愧是我宗室男兒!」嬴駟鼓勵道。

「王上,臣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贏疾神色認真道︰「王上真的放棄張儀了嗎?」

嬴駟驟然回頭,道︰「贏疾你要記住,張儀是我秦國的人,此戰雖敗不假,但張儀數年來為我大秦出生入死,寡人要他平平安安的回到咸陽。」

贏疾點頭,但還是不解地問道︰「那王上剛才在朝堂之上對趙使說的那番話……」

嬴駟目光凝視著他解釋道︰「寡人也是怕有人要加害于他。寡人已經派密使半路去攔截趙使了……」

……晉陽,牢獄。

對秦一戰,晉陽令趙安編晉陽囚犯入伍,戰後,得幸者消刑出獄。

如今的晉陽牢獄盡顯空蕩。

此時牢獄盡頭,一間狹小、陰暗的囚牢之中。牢獄中唯一的囚犯,張儀,正身穿赭衣囚服,趴俯在破敗的干草上呼呼大睡。

‘ 、 ’一陣吵鬧的開門聲傳來。

張儀翻了個身子,繼續呼呼大睡。

「師弟,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夢會周公啊。」

听到聲音,張儀驟然睜大眼楮。隨即扒拉著干草坐起身子,對著來人揖拜道︰「恭賀師兄合縱大成啊!」

蘇秦撩了下地上干草,也不嫌髒,席地坐到張儀的身邊。隨即認真地對著他道︰「雖是為國效力,但也是不擇手段,師弟見諒了。」

張儀苦笑道︰「師兄不必如此,昔日若非師兄,儀況且不得入秦,而今敗于師兄,實乃儀學藝不精所至。儀對師兄並無半分怨恨。能與師兄在這大亂之世並爭,儀榮幸。」

蘇秦搖了搖頭,沒繼續和張儀多言。

轉頭對著侍衛吩咐道︰「來人,替張儀摘掉枷鎖。」

「師兄,難道今日儀便要行刑了嗎?」張儀悲戚道。

蘇秦一笑︰「哈哈哈哈哈,非也,而是放師弟歸秦。」

張儀一愣!不明白師兄這是何意。

「秦王願意用河東三百里沃土,來換取師弟的安然無恙。」蘇秦解釋道。

張儀听罷,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原本他以為這次自己死定了,沒想到……

他知道這背後定然是蘇秦再替他游說,要不然,即使秦王願意換他的命,趙王也不一定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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