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秋是一種輪回,有人說秋是孤獨的,秋風起時、黃葉落時,逝去的生命終將被掩埋、掩埋一切的失敗和惆悵……
晉陽之戰,魏、韓兩國明著合兵秦國,暗地勾結趙國,秦軍大敗!
張儀盟韓、魏而伐趙,意圖瓦解三晉同盟受挫!
而蘇秦、公孫衍的合縱之策再次獲得列國的認可!
夜空下連綿十數里的火把分外絢麗,那是勝利者的歡呼,吶喊聲響徹四野,冰涼的雨水此刻也澆不滅人們心中的熱情,勝利的激情在人海中熊熊燃燒。
贏了!趙國從正面戰場上贏了那號稱不可戰勝的秦國!
趙雍騎著馬,每走到一個地方,將士們的歡呼聲就驟然變大。「王上萬年!趙國萬年……」
「王上萬年……趙國萬年……」激烈地呼聲此起彼落。
這樣的場面和氣氛,不由得令趙雍感慨萬千。若是此戰是趙國敗了,那又是一個什麼光景呢?或許此時落葉下埋葬著的就是他的軀體了吧!
想到此處,趙雍再次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的臉在火把的亮光下隱隱露出了輕松和疲憊。
這時蘇秦騎著馬從西邊迎面奔過來。在吵鬧的聲音中,蘇秦拍馬上前,揖拜道︰「王上,魏軍和韓軍已經退至晉水南岸扎營。」
在如此氣氛下,蘇秦看起來依舊冷靜和澹定。他的眼楮里泛著火把的火光,顯得更加明亮。
這算是趙雍第二次正式同蘇秦見面,邢襄一別後,蘇秦就被秘密派到了晉陽,用于聯絡魏、韓,以再行合縱大計。
這個大名鼎鼎的縱橫家、這個被他那個便宜老爹冠以反復之相的男人,如今終于是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立場。
蘇秦此時應該還不到四十歲,但兩鬢卻已有些許斑白,面容上也盡顯滄桑之色。
趙雍其實早就命人打探過蘇秦近幾年在燕國的生活狀況。
自從文侯夫人薨逝後,蘇秦除了受燕王召見外,不得不去王宮朝見,其余時間基本都是在家中閑賦,他也不參與政事,也不與朝臣往來。
但這樣的態度依舊消除不了燕王姬爍對他的憤恨和猜忌。所以近幾年,蘇秦其實一直都是以一種‘囚徒’的身份被軟禁在了燕國。
直至公孫衍合縱五國、邀約燕國相王,讓蘇秦看到了機會。
當時剛剛歷經秦、齊桑邱一戰,趙國又在觀澤一戰中謀求了大量利益,魏國的衰弱、趙國的崛起。
雖然五國相王明面上是由魏國發起的,但實際情況各國諸侯都一清二楚,趙國成為新的三晉魁首已是必然。
所以當時蘇秦要求隨燕王出使趙國,燕王才欣然答應。
這是燕王姬爍所不能拒絕的,因為此舉不僅能討好日益強大的趙國,也許可以趁機殺死這個令燕國宗室蒙羞的男人。
蘇秦雖曾為趙相,武安君也確實是趙肅侯親自封給他的,但蘇秦與趙王的關系卻並非明面上那般要好。
昔日蘇秦初仕趙國便與安平君趙成結下了不小的梁子,若非趙肅侯的一再維護,蘇秦定然不會有之後腰配六國相印的壯舉。
但人算不如天算,蘇秦合縱之際恰逢張儀入秦之時,彼時的客卿張儀向秦王獻上連橫之策,而彼時的六國君主卻各懷鬼胎,初次合縱轟然走向失敗。
蘇秦合縱的失敗,也間接導致秦國起兵大舉討伐合縱的發起國,趙國。而此時蘇秦竟不顧趙國之危、悍然奔逃燕國,這也就有了肅侯臨終前的憤斥!
蘇秦歸趙,起初確實引起了趙國朝堂不小的風暴,按照安平君趙成等一眾重臣的意思是,務必將蘇秦梟首以祭奠先君。
但趙雍卻並未那麼做,他知道蘇秦的抱負,也相信這次他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其實也正如蘇秦在邢襄對自己說的話一般︰「王上,這富貴的功名和事業的成功誰又能分的清呢?這富貴功名就像一件華美的袍子,光鮮耀人,可臣願意將這件袍子拋到大海里去,赤果果地立于天地之間,但臣亦知道,沒有了這袍子卻又什麼事都辦不成。昔年是神明讓臣遇到了先君,可是蒼天卻捉弄了臣……臣的確辜負先君所望……但,此次臣,懇求大王能再信任臣一次!」
所以趙雍還是力排眾議,給了蘇秦一個機會,給他一個實現自己抱負的機會。同時也給了趙國一個機會,一個挫敗強秦的機會。
趙雍回過神來吐出一口濁氣,認真注視著蘇秦的臉,緩緩說道︰「武安君此戰厥功至偉,用戰場上的勝利,挽回了自己的名譽。」
蘇秦鎮定的目光閃過一絲感激和激動,若有所思片刻,隨後便深深作揖道︰「王上運籌帷幄,主持大局,臣不敢居功。」
趙雍贊許地微微頷首︰「寡人心中有數……」
趙雍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奔來一騎。
斥候上前稟報道︰「王上,安平君率領大軍已至狼孟(山西陽曲)。」
趙雍一愣,他似乎都忘了自家背後還有兩萬大軍。
不過,戰爭已經結束,大軍也沒必要再往晉陽跑,隨即對著斥候吩咐道︰「傳令安平君,大軍就地駐扎狼孟,不必繼續朝著晉陽行軍,原地等候寡人調令。」
「喏!」
待斥候退下,身旁的肥義突然笑道︰「安平君此戰無功可立嘍!」
「哈哈哈哈哈……」眾將頓時爆發一陣哄笑。
……戰場混亂的局勢漸漸穩定下來,遠處時不時傳來幾道趙軍將士的大聲呵斥。
這時年邁的趙安突然策馬朝著這邊奔來,臨到趙雍近前單膝跪地道︰「王上,俘兵越來越多!」一連幾個晝夜的高強度作戰,使得這位老將的面孔此時盡顯疲態。
趙雍急忙上前攙扶起趙安,環顧左近︰「派出更多的人馬,去收攏秦軍敗兵。」
眾將紛紛抱拳道︰「喏!」
「卿此戰辛苦了,戰局已終,卿不妨先回城歇息片刻。」趙雍對著老將關切地問道。
趙安白胡子上此時還沾染著雨水,抱拳回道︰「老臣年紀雖邁,但身體絕對不輸健兒,王上無憂!」
「哈哈哈,好。那卿就隨寡人一同去看看秦國的敗軍之將吧。」
「喏!」
「駕!」趙雍輕輕一夾馬月復,帶著親衛騎馬向西奔去。騎馬奔跑,沒一會兒他們就到了晉陽的主戰場。
這里原本是晉陽城外的一處貿易集市,被秦軍佔領當做了臨時中軍指揮處,但此時早已經被戰火波及。
集市上許多房屋還沒燒盡,變成木炭的房梁木頭仍發著暗紅的光。四處的余盡彷佛夜幕中龜裂的缺口一般。煙味非常濃,空氣中彷佛彌漫著一層霧氣。
主戰場周圍很吵鬧,趙雍一行人騎馬靠近時,借著四處的火光、看到許多秦國軍士蹲在地上,眾人都沒有兵器……人們學得很快,丟兵器蹲著,便表示投降,數個時辰之內就形成了這樣約定俗成的規矩,趙軍的將士在一旁拿著武器大聲地吆喝、恐嚇著。
根據趙安稟明的情況,除了戰死和潰逃的秦軍,投降的大概有一萬余。秦軍雖強但失去了武器秦卒,就像是 虎失去了爪牙,也只能淪為待宰的羔羊。
「王上,是否要全部坑殺!」趙安突然語氣平靜地說道。
就好像再說晚飯吃什麼一樣。
趙雍看著跪俯在地瑟瑟發抖的秦軍,腦海中忽然想到了後世的長平之戰,眼中彷若看到了那被活活坑殺的十余萬趙軍的將士!彷若看到了那十多萬雙祈求、不甘的雙眼!
「殺、殺、殺!」
「殺、殺、殺!秦國無道,今日不殺,必成禍患!」
身體里彷若覺醒了嗜血的惡魔,將趙雍拉進了無邊的血海,蠱惑著、催促著趙雍下達命令。
在寒冷的夜里,趙雍額頭上不知為何滲出了細汗。他暗暗咬牙!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王上,不如將秦軍降卒打散,徒至北疆和代地,開墾荒地以屯田。」
這道聲音,驟然將趙雍從阿鼻地獄再度拉回了現實。
「嚴禁殺俘!」趙雍喘著粗氣大聲喊道。「爾等都是華夏的子民,今日秦王無道、秦國無道,背盟棄義,秦國的子民或許不願意與我趙國為敵,而今不過是懾于殘暴將領之婬威、被迫出戰罷了!寡人不願濫殺華夏子民,今日爾等是秦國士卒,來日便是我趙國子民!」
許多蹲著的秦軍降卒紛紛循聲望過來,無數目光聚集在趙雍這邊,眼神中的情緒復雜多樣,神態各異,其中包含有不屑、有譏諷、有慚愧、有詫異、亦有感激和慶幸。
身旁的眾將也是一臉詫異地望向自家的王。
嘈雜聲逐漸變大,「謝趙王不殺之恩……謝趙王不殺之恩……」
趙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他也不知道,現在的人們有沒有華夏這個概念,但說出去的話顯然收不回來了。好在效果還不錯。
他也不再理會眾人詫異的目光,隨即策馬繼續朝著前方行去,時不時就喊這樣的話。
……
……剛剛回到晉陽城內的趙雍,還沒喘口氣,遠處便又奔來一騎斥候。
斥候翻身下馬,跪地稟報道︰「王上,韓將公孫衍、魏將朱威,求見。」
這二人剛安頓好大軍,就著急忙慌的過來拜見,所求何事,趙雍心中已經能隱隱猜到。
但此時似乎不太好拒絕,趙雍遂道︰「見!」
沒一會,便有數道火光入了晉陽城,朝趙雍這邊急速奔來。
公孫衍和朱威上前一步揖道︰「外臣,拜見趙王。」
「二位將軍辛苦了,此番得以戰勝秦軍,二位功不可沒。寡人已命晉陽令為魏、韓大軍提供三日糧草。」趙雍客氣道。
「外臣,拜謝趙王,三晉同氣連枝,本該如此。」朱威道。
公孫衍道︰「秦國已敗,外臣以為應當順勢趨近秦國月復地!外臣已經……」
趙雍微微頷首,打斷他道︰「誠以犀首所言,寡人亦是了然。還請二位回稟韓王和魏王,寡人待整頓大軍之後,即刻發兵函谷關!」
公孫衍和朱威對視一眼,瞬間便明白了趙王的意思,隨即揖拜道︰「外臣定當如實向吾王稟報,外臣請退!」
「請!」
二人匆匆而來,匆匆退去,但二人的目的已經達到。
待二人退去,晉陽令趙安立即開口問道︰「王上真的要繼續同秦國開戰嗎?」
「武安君以為,如今是否可以繼續聯合魏、韓兩國向西逼近函谷關。」趙雍向蘇秦問道。
蘇秦思慮片刻︰「我趙國剛剛歷經兩場惡戰,月余內將士們奔襲之途不下千里,而今士氣雖盛,但疲憊亦不止。固臣以為,當暫緩對秦國的攻伐,且先休養生息。」
「恐韓、魏兩國不會輕易答應。兩國此番將重酬壓在了我趙國身上,雖然戰爭是勝利了,但兩國卻並未得到什麼實質的好處。我趙國若是退兵,兩國定然不會甘心。」肥義分析道。
蘇秦目光瞥向這位許久不見的老友,緩緩道︰「當然不能輕易退兵,三晉之所以能凝成一線,乃是有共同的威脅,但此時單單以三晉的力量明顯不能消除這個威脅。魏王、韓王定然也能看明白形勢,此番韓、魏助我趙國攻退秦,不過是想趁機奪回先前戰敗失去的河東之地。」
趙雍微微頷首,蘇秦分析的很到位,魏、韓兩國的心思他自然也有察覺,但重要的是,此時如何能讓秦國吐出剛剛吞進去的肥肉。
依秦王的倔脾氣,此戰雖敗,但若是強迫秦國割地好像不太可能。秦國自願給倒是好說。若是三晉去搶,恐怕又是一場大戰了。
「武安君難道有辦法讓秦國割地?」趙雍疑惑問道。
「臣有一計,定然可行。」蘇秦笑道。
哦?趙雍頓時來了興趣︰「何計,旦講無妨。」
蘇秦揖道︰「依臣得知,昔日的秦相張儀,備受秦王寵愛,臣以為,可以用張儀來向秦王換取河東三百里土地。」
蘇秦此話一出,眾臣皆是神色玩味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