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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連橫來去自如

邯鄲大北城,西坊。

秋風蕭瑟,街路兩旁不復翠綠的槐樹葉子隨風而落,落葉紛紛、似漫天飛舞的金蝴蝶悄然降落人間。一輛馬車驟然疾馳而過,掠過空中及落的花蝶,碾壓過大地上那金色的地毯,驚起一陣狂風。

馬車上的人, 心情此時卻完全不在這片蕭瑟美景之中,馬車碾壓過地上片片落葉,緩緩行至龐家宅院外。

龐煖下得馬車,拂過袖袍上的兩片花蝴蝶,急忙招呼過侍衛、將武庫剛剛下發的武備搬入院內。隨即顧自跨過廊門、穿過外院,朝著內堂行去。

堂外屈身恭候的小婢女主人歸來,急忙上前乖巧地替主人的褪下外袍, 她見主人發冠之上不知何時竟沾染了一片槐樹落葉,便小心翼翼地替主人拂去, 主人好像並未察覺到她這細微的動作,他的面上一直流露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喜悅之色。

乖巧的小婢女受龐煖侵染,也不禁跟著暗暗高興起來,她心道︰自家這個少主人一直都是呆呆、凶凶的,整天板著一張苦瓜臉,今日怎麼這般開心。

「主人是遇到什麼喜事了嗎?」小婢女跪俯在地上,替龐煖將翹頭履換下,抬頭怯生生地問道。

龐家不同于一般的姓氏貴族。對趙國來說,龐氏是外來者,而且龐恭又親身經歷過龐氏宗族在魏國的巨變,為防止龐氏在趙國重蹈覆轍,所以從小便教導龐氏子弟與友和善,雖為兵家亦不可只精于戰陣。所以龐氏一直對依附于他們的僕眾、侍從都極為優待。

但僕從畢竟是僕從。听到小丫頭這番話,跪俯在她身旁那名稍微年長些的侍女、急忙伸手悄悄地拽了拽小丫頭的衣裙下擺。雖然她們是內侍, 地位高些, 但也不能隨意出口與主人搭話。她暗暗下定決心, 待到換值時一定要好好教導教導這個小丫頭。

龐煖亦是一愣,隨即朝著小娘點了點頭,目光也不禁朝著熟識的小娘望去,他自然無法察覺出小娘的心思。龐煖笑著揉了揉小娘的秀發,並無怪罪之意。

待小侍女替他換下朝服,龐煖便穿過木履,腳步匆匆地朝著室內走去。

*

屋外天氣陰沉,室內也稍顯昏暗,燭火散發著微弱的光,映照在相對而坐的兩位老翁身上。

龐煖剛進屋,便听到祖父一聲嘆息道「兄這招左封天元,到底是何人所授?僕不得其解。」原來是祖父和先生對弈又輸一局。

龐煖上前一步朝著兩人恭敬的揖拜一禮道︰「龐煖給祖父和先生請安。」

冠子哈哈一笑,朝著龐煖瞥了一眼,對著身前的老友道︰「煖下朝了,看煖一臉喜色,定有好事。與友對弈,改日再言。」

龐恭听罷,只得無奈的搖了搖了頭,隨即命令侍女將幾桉上的棋盤、棋子收起。轉頭又對著龐煖訓斥道︰「吾是如何教汝的, 要常收真形于心,覆以假面識人。觀今日,汝之真態全都表露于面上。」

龐煖俯在地上道︰「祖之訓斥, 煖謹記。」

冠子面容帶笑,維護龐煖道︰「煖今日定有非同一般的喜事,才令他無法收形于心。」

龐煖沖著冠子拱了拱手道︰「先生明鑒。」

龐恭瞪了他一眼,隨後道︰「秋祭之夜,紅翎信使進都,早已在邯鄲傳的沸沸揚揚,邊關應是有戰事起。今日王在朝會上可有言及此事。」

龐煖如實回道︰「王上對眾臣宣及,紅翎實乃代地所派。」

「樓煩、還是林胡犯邊?」龐恭立即問道。

龐煖微微搖頭道︰「代縣令樓緩秋巡之日,恰巧遭遇樓煩劫掠崞邑,遂以強壓之勢生擒胡酋!胡酋不堪刑法,遂向代縣令言及二胡將要共同起兵、會獵我趙。」

「好!不愧是樓嚴之子。」龐恭嘆道。

樓氏乃趙嬰之後,樓嚴曾與龐恭同朝為將,二人年紀相彷,關系也不錯,不過樓嚴在對秦的河東一戰中戰死了。龐恭心下感慨片刻,隨即眉頭又微微皺起。二胡共會于趙,這可不像是什麼喜事。

以他對胡人各族的了解,樓煩和林胡一向不合,今日二族卻共同舉兵,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妙。

冠子驟然起身,走到一旁小型堪輿圖前,喃喃道︰「二胡共代…二胡共代…單以代地之兵恐難久持。」

趙國的代地之兵雖眾、且強,但相對的防守邊境線也長。代地南防中山、東防燕國、其次才是北部和西部的二胡。

龐恭也起身走到冠子身旁,借著微弱的燭光暗自分析道︰「秋祭前夕,吾曾听聞晉陽剛剛征兵,原本欲防秦,今秦與我趙交好,我趙國或可啟晉陽之兵馳援。或可趨武城之兵,武城本欲防齊,今齊國新衰恐無力西犯……」

二老顧自分析著自己的看法,一時都忘了龐煖就坐在他們身後。

龐煖一時也不敢出聲打擾,只能任由二老在那里‘瞎操心’。

冠子撫須道︰「齊雖衰而不殘,且北有中山狼、虎視眈眈,僕認為武城之兵不可輕動。至于晉陽之兵嘛……」冠子頓了頓,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對著龐煖問道︰「王上可曾言及出兵援代一事?」

龐恭听到這番話,也回頭望了過來。

龐煖苦笑一聲,如實回道︰「王上為防二胡有詐,言及二胡乃秦、燕前驅,晉陽之兵又本為御秦而征,王上遂令晉陽之兵不動防止秦國襲我河東。又恐中山、齊國趁火打劫,遂令武城、邢襄之兵不動。又命中牟、平邑等難線守軍戒備,防止魏國襲邊。」

冠子听罷,欣慰地點頭道︰「趙王眼光卓著,秦、齊、中山之威脅,大過胡擄。不過,王又欲以何兵援代?」

「王上欲以邯鄲常備三營為主,親征北地!」龐煖如實回道。

「親征!」龐恭頓時一驚。

冠子卻撫須道︰「常備三營本為拱衛都城邯鄲而設,今全數北調,又親征北地,魄力也!」說罷又是微微一笑,對著龐煖問道︰「趙王可是委任汝新職了。」

龐煖沖著二人揖拜一禮,隨即將趙雍的任命告知二人。

「新軍兵尉!」龐恭驚喜道。

他自然知道這個職位的分量,兵尉之職雖不高,但有實權在握,最重要的是新軍。

「僕之所言成真也,新軍乃趙王心月復之軍,騎兵改革也是軍制改革之首。今趙國變法勢不可擋,王又以煖為騎旅兵尉,足以見趙王對龐氏的看重。」冠子緩緩說道。

……

……

趙國大規模的兵力動員,自然瞞不過有心人的耳目。

各諸侯國、各個勢力,都對此做出了不同的反應。

南離邯鄲五百里之外的魏都,大梁城。

初任魏相的張儀,正悠閑地坐于魏國相府庭院,悄觀秋風掃落。他歪坐于軟塌之上、愜意地品著巴蜀之地的上等茗飲。

巴蜀盛產的茗飲相較于南陽苦茶,味道明顯更勝一籌、香氣也更具醇厚一些。

在秦國時他便喜歡上了這種能提神健氣的飲品,每每飲過之後精神也會稍顯愉悅。

張儀輕呡一口茶水,肆意的享受著秋意午後時光。

在魏國的計劃比他想的要順利的多,魏廷內部的傾軋也比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的多,魏王老了、也湖涂了,他那個老對手公孫衍再次被輕而易舉的出局。

五國合縱未立寸功,便再次支離破碎。

各國的戰事雖然或多或少的有些出乎了他的預料,但人心本來就是難測的,不過好在局勢一直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朝著對秦國好的方向發展。

庭院內忽然卷起一陣清風,掠過枝頭三兩片枯葉。待風勢停歇,張儀的背後已經躬身站立著一名黑衣人。

臉覆假面,身材高挑,雙峰明顯微微隆起。黑衣人嗓音沙啞道︰「相邦,趙國傳來的急報。」她上前兩步,雙手恭敬地遞上一個錦包。

張儀隨手接過,打開錦包封口、從中取出里面的一片簡犢。

簡犢上只有短短一行字跡,他細細掃視一遍,便將其隨意丟入到了身旁的炭盆中,火焰頓起。

張儀仰頭飲盡杯中茗飲,袖袍落下時、他面上剛剛那愜意之情已經消失不見,反之一片肅穆。張儀隨即起身、扶了撫頭上的冠,便大步朝著府外走去。

清風再過,他身後的黑袍人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

*

張儀出得相府,便乘車直奔魏王宮。

趙王親征、邯鄲空虛,顯然給了他一個機會,但顯然這個機會也不容易把握。張儀之所以背秦入魏也正如趙雍所想,不過是秦國做的一個局,目的便是為了離間、瓦解合縱同盟。

張儀與嬴駟商量後,決定以自己為棋子,親自入魏,下這最關鍵的一步。

初入魏時,魏王並沒有听從張儀之言,但秦國轉及攻打魏國,再次攻佔了魏國的河西,以此來施壓魏國驅逐公孫衍。

魏王也確實老了,河西一敗徹底摧毀了他抗秦的信心,魏廷之上又有寵臣田需、張壽聯合進言、以求驅逐公孫衍。

外有強敵壓迫,內有君臣猜忌,公孫衍遂罷相歸隱。

*

一路暢通無阻,半個時辰後、張儀便在魏王宮朝殿見到了魏王。

魏 這幾日精神狀態似乎不是很好,或者說自從魏韓聯軍敗了之後,就一直很差。

這幾日魏 就連進食也少了很多,他深感自己大限將至,但又不甘心就這樣撒手,他恐懼、恐懼自己死後,到了地下不知該如何向先父、先祖交代。

焦慮、不甘、恐懼等重重情緒這幾日不斷縈繞在他的心頭,壓迫的他難以喘氣。以致使他面容如今顯得極具枯 ,原本略有光澤的白發也變得如同秋後的雜草一般,那雙炯炯有神的虎童也不免耷拉了下來。

「相邦今日如此急切入宮,所為何事啊?」魏 語氣微弱地問道。

其實魏 也能隱隱感覺的到張儀的二心,他又不是蠢貨,一切都太巧合了。但他又能如何?

魏國大勢已去,他老了,沒有年輕人的沖勁了。他如今只想在自己活著的時候能給魏國留下一些種子,在看不到新的希望時他不敢再賭了,他也賭不起了。

他如今只能與秦國這個餓虎為伴,割肉飼虎,只求這只餓虎能先去咬別人。

張儀如實回道︰「王上,臣收到密信,北疆胡人肆虐,趙王即將北征,且邯鄲之兵盡數北調,此乃千載難逢之機。固,臣以求王上、盡快發兵攻趙。」

魏 听到這番話,神色中未驚起絲毫波瀾。無神的雙目緩緩掃視過殿下的群臣,悠悠說道︰「眾卿以為伐趙如何?」

宗室上大夫魏辛瞥了張儀一眼,對著上首的魏 揖道︰「我魏國剛逢河西大敗,今日伐趙、恐有心無力,且我魏國與趙結盟在先,今又如何能背盟伐趙?」

張儀立刻出聲駁斥道︰「三晉結盟而今名不副實也,我魏國與秦作戰時,趙國在何處?假意出兵、姍姍來遲,我看不過是趙國的敷衍罷了。趙背盟在先,今日伐趙,如何不能?」

寵臣田需亦出言附和道︰「王上,相邦所言乃實理。我魏國觀澤與齊一戰,奉頓丘三地于趙國,趙得益于我魏,又有盟約在先,結果趙國卻假意相助、誆騙我魏,今日我魏伐趙,合乎天理。」

田需這番話說完,讓原本那些即將出口反對伐趙之人悻悻閉嘴。

魏 隨即目光轉向魏嗣,問道︰「太子以為如何?」

太子嗣思慮片刻,回道︰「兒臣以為,伐趙不妥。趙不助魏,卻未損魏。夏季水災以趙國遭災最嚴重,不助魏或有苦衷。今我魏國以合縱為基而御諸國,伐趙一事成與不成、尚未可知,固兒臣以為國策不可輕改。」

魏嗣說罷目光不禁朝著張儀瞥去。

張儀眼角微挑,卻並未再出口反駁。他邁步走到大殿左側的巨幅堪輿圖前,伸手輕指,說道︰「太子熱衷合縱,依臣看,今時萬萬不可行。雖然前些年,我魏國和各國結成兄弟之邦,熱鬧非常,但先賢曾有言,親兄弟亦會因為利益不均而動手,各國如今利益復雜,豈能真心結成盟國乎?若是想憑借那虛偽的誓言來維系盟國關系,我看是不可能的。固臣認為,我魏國若想來去自如,當連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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