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河水炸開時發出的巨響甚至驚擾到了喝水的馬匹,許溫卻顧不得這邊,早在此前,他就有所顧慮,怕就怕那位喜歡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清算人」和那位大靖太子打起來。
等他跑到兩人附近的時候,發現二人都還若無其事地站著,心里算是松了口氣。不過他還是站了好一會兒,確定兩個人沒什麼矛盾,不會打起來,這才轉身悄悄離開。
瑰流先前之所以敢和她叫囂,就是憑靠著女劍修黃茹送給自己的三縷劍氣。這三縷劍氣原本是藏于劍鞘中,後來被瑰清轉移到了瑰流的穴竅里,如此一來若是遇到危險,即便佩劍不在身邊,也能自救。但是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女子竟然能夠透其表而觀其內。
秦芳曾說過,能夠透過皮膚而觀其筋骨、脈絡、竅穴,便是區分上三境和中三品境的一個重要依據。
也就是說,瑰流之前把眼前這個女子想的太簡單了。事實上,這個女子不僅極有可能是個上三品的大修士,而且還是殺力最高那一類的劍修!
「再不說,你就再也不用說了。」
女子緩緩拔劍出鞘一寸。
就連瑰流這種從來不擅長感知的武人都能隱約感覺到四周的變化。
風殺百草。
眼下如果還不說,活了二十幾年的命怕是真就要交代在這了。況且,借劍一事而已,和女劍修只是萍水相逢,不存在什麼極深的牽扯,所以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方才一直不說只是純粹看她不爽,僅此而已。
于是瑰流醞釀措辭,說道︰「還是在大靖王朝的時候,我途徑一座山中渡口時,遇見了一位叫黃茹的白徽宗女劍修,再這之後她就御劍飛行送了我一段路,分別之際,她知道我是要去往大奉王朝,路途凶險,就把佩劍借給了我,還贈予我三縷劍氣,用于保命。」
女子有些異樣神色,「她與你定情了?」
瑰流哭笑不得,他原本還以為這個女人不會相信自己的話,畢竟的確沒有人會把自己的佩劍,尤其還是仙家劍譜位列第四的名劍,就這麼隨便借給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誰知道這個女人不但相信了,而且還揣測她為什麼要把佩劍借出,而且揣測出的結果還相當有意思,便是以為這柄劍是自己與她的定情信物。
女子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來自己猜錯了,瞬間表情冰冷,「那她為何願意把佩劍借給你?」
瑰流輕說道︰「這個問題會牽扯到我的身份,所以你想知道,作為代價,就得把你的身份告訴我。」
本以為女子不會同意,哪成想她竟十分痛快地答應了。
不僅如此,為了避免有人暗中偷听,她還將這幾丈土地隔絕出來。
看到這一幕,瑰流基本已經確定她就是上三境的大修士了。
「的確,沒有人會傻到把自己的本命佩劍隨便借給一個陌生人。但問題也就出現在這里,我和她的關系雖說還很難定論,但至少有一點能夠確定,在她眼里,我不是陌生人。」
瑰流盯住女子的眼楮,說道︰「我是大靖王朝的太子,我娘早年間是白徽宗的宗主,而這柄名劍西天,原本也是我娘的佩劍。黃茹和我娘的交情素來不錯,所以看我一人即將孤身入大奉,才願意把佩劍借給我。」
女子安靜听完這些話,依舊平靜自如。
瑰流看她這幅表現,愣了愣,沒好氣道︰「你早就知道?」
女子搖搖頭,「當然不知。」
瑰流不敢置信,「那你怎麼還能一臉平靜?」
女子將鋒芒畢露的佩劍收回劍鞘,說道︰「因為你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我就大致猜出來了。」
瑰流看了眼不遠處,輕騎已經整頓完畢,許溫正坐在馬背上等候著。
「長話少說,答應好我的,把你身份告訴我。」
「黃茹的半個護道人。」女子言簡意賅。
瑰流恍然大悟,「難怪你非要問我佩劍是哪里來的,還擺出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女子不再說話,收回隔絕天地的神通,率先轉身往回走。
「誒!這就完了?」
瑰流連忙跟住她,說道︰「說好的真心換真心,我告訴那麼多,你就告訴我這麼點?」
女子沒有轉身,淡然答道︰「教你個道理,不要和女人講道理。」
瑰流扯扯嘴角,這耍無賴的本事簡直和家里那位一模一樣。
黃茹的半個護道人,這個身份雖說給了瑰流不小的震撼,卻不是他最想知道的。
大奉王朝什麼時候出了個女子大修士?
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瑰流目前的推測是,這個女子大修士很有可能和某位仙家宗門有著極大的關系。因為世俗王朝既沒有道場,也沒有宗門,大多是武夫聚集,也就是所謂的「江湖」,這種環境是很難能夠滋養出一位大修士的。瑰流目前知道的大修士,國師和那位充當車夫的年輕道士,都和仙家有著極其深遠的淵源,確切來講,他就沒見過哪一個大修士「野修」是從世俗王朝中土生土長出來的。
如果這個女子大修士從早年間就一直存在,為何次次兩朝聯袂武評的時候卻沒有登榜?或者說,她為何要刻意隱瞞身份?
還有,她和那位一看便是出身豪閥望族的少女是什麼關系?她此番去往苟延殘喘的大奉正統有何目的?
一切一切,瑰流都太想知道了。
重新登車之後,小丫頭和少女都已經醒了,不必多問,肯定是被女子方才炸水的舉動驚醒的。
而就在瑰流和女子交談的時候,車廂里的少女和小丫頭也進行了一次互相問底的聊天。
少女詢問小丫頭此行的目的,小丫頭表示不知,一切只是跟著男人走。然後少女又問起小丫頭的身世,以及和男人的關系,小丫頭便將自己父母死後的種種遭遇和認識男人時的經歷悉數講給她听。
少女從始至終也沒有問起男人的身份,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過問,眼前這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也不會說。
小丫頭的問題就比較簡單,既沒有過問少女的家世,也沒有過問少女和另外一名女子的關系,只是問她恨不恨如今的大奉叛軍,以及有沒有親眼見過大奉叛軍殺人之類的。
車馬再度啟程,雖然車廂還是像之前一樣擁擠,但是氣氛好了一些。
瑰流怕一會兒少女的膝蓋再撞上來,于是又把外衣披到了腿上。然後從行囊里取出一本詩書,用于消解無聊。
少女見此,身體微微前傾,生怕男人看不見自己寫在臉上的想法。
于是瑰流把書遞給她,提醒道︰「是我們大靖王朝那位國子監大祭酒親自編纂的,收錄總計二百一十七首詩詞,全是年輕監生之作。」
突然,稍年長的女子開口問道︰「听說你曾千金買詩?」
瑰流驚訝道︰「不是吧?這件事都傳到大奉來了?」
「幾年前,我去過一次大靖。」女子猶豫一下,說道︰「那個狐媚女子,還好吧?」
「很好,衣食無憂,現在已經成了我的妹妹。」
瑰流表面波瀾不驚,內心卻驚疑不定,這女子怎麼會知道這樁驚天秘聞?難不成她和那位大奉老皇帝有關系?
少女從二人的對話里嗅到了某些隱晦之處,愣了愣,然後驚訝地看向身邊女子,問道︰「他是那個!」
最後幾個字,少女藏在心里,沒有說出來。
然後她就使勁盯著眼前這個男人。
瑰流笑了笑,「怎麼?我臉上有大白菜?」
少女哼道︰「天下不是傳言你貌似仙人嗎?」
瑰流微笑道︰「你還信那些流言蜚語?天下人還傳言我曾把一個宮女烹而食之,這個難道你也信?」
起初還沒覺得如何,但是少女此刻卻覺得男人這張臉丑陋至極。
瑰流看她一副極不開心的模樣,就知道又有一個閨房女子的美夢破滅了。
豈能如此?不該如此。
于是她親眼看見,男人一點點把整張面皮撕下來,露出那天下第一美男的真正容顏。
少女看痴了,一動不動。
小丫頭在一旁嘖嘖出聲,「又來這一套。」
沒一會兒,瑰流就又將面皮覆上。
而對坐的少女,撇了撇嘴,一雙眼楮似幽怨,似不甘,顯然還沒有看夠。
女子大修士出聲道︰「你能有此容貌,還要感謝你娘。你娘年輕時的姿容當真是驚艷無雙,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這個女人次次言語總是能給瑰流帶來更大的震撼。瑰流忍不住吸了口氣,問道︰「你認識我娘?」
女子答道︰「見過,但是不熟。」
瑰流眨了眨眼楮,忽然問出了一個在少女看來極其有趣的問題,「敢問您今年多大?」
女子大修士微笑道︰「比你娘大了一百多少歲,活的太久,忘記了。」
瑰流嘴角抽搐,差點就沒承受住心里的震撼。
開玩笑呢?活了最起碼三甲子,還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就這歲數,都能當自己祖宗了。
瑰流尚且沒緩過來,哪成想接下來女子大修士說的話更加震撼,瑰流只覺得眼前一花,天昏地暗。
「這有什麼?和你那個妹妹比起來,我太年輕了不是?」
小丫頭雖然什麼也沒听懂,但一副老道模樣,絮絮叨叨道︰「不簡單啊,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