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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間山水獨好(3)

瑰啟听到秦芳淒厲哭聲,火急火燎趕回來,當即愣在原地。明明自己兒子正躺在床榻上,怎麼大殿里又憑空出現一個自家兒子呢?

「哪來的騙子,敢冒充我兒!」

瑰啟一個飛踹將正在安慰秦芳的年輕男人踹開,雙臂大張護在秦芳身前,冷冷道︰「孩他娘,莫被鬼迷心竅了!瞪大眼楮看清楚,這是假的!」

秦芳擦擦眼角淚水,嗯了一聲,疑惑道︰「我看清楚了,哪里假了?」

瑰啟差點被噎的說不出話,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咱家兒子跟老頭似的滿頭白發,一身罡氣。你看看這個騙子,黑發及腰,眉眼陰柔得像個小姑娘一樣!」

瑰流扯扯嘴角,心想︰「這是你逼我的。」

「爹,你也不想咱倆在春仙樓門口踫面的事情被娘親知道吧?」

男人眯起那雙好看的丹鳳眸子,笑的不懷好意。

瑰啟喉結滾動直咽唾沫,小心翼翼道︰「真是我兒子?」

瑰流拍了拍結實的胸膛,「如假包換。」

秦芳邁開一只腳,瑰啟頓時如臨大敵,連忙遮臉抱腦袋,但後者只是與他一擦而過,徑直來到瑰流面前,將手輕輕覆在男人的胸膛上。

感覺到那沉悶有力的跳動,秦芳柔聲道︰「多久沒有听到這種聲音了?要好好愛護身體,萬萬不能再糟蹋,記住沒有?」

原來托缽苦行僧深知瑰流已經無可救命,既然救不成,那干脆死了重來一次算了。

先前瑰清一記手刃直接讓瑰流斷氣身亡,後者的魂魄隨之剝離,被苦行僧彌留人間的最後一記手筆裹挾進金蓮,故而若是有人一開始就把目光聚焦在金蓮上,而不是只在意床榻上那個死去的男人,就會看見有一個身形縹緲的芥子小人坐在蓮座上,不斷汲取佛門金蓮的氣運,憑空生長出白骨和血肉。

這便是涅槃後的重生,準確說是一種新生。

現在的瑰流,仿佛又回到了尚未離家游歷的那段荒婬歲月,什麼六品宗師,什麼天下前十,什麼十二把詞牌飛劍,什麼儒釋道三教氣運,全和他沒有半分關系,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家境殷實的普通人而已。

到頭來什麼都沒能留下,包括心愛的女人。

秦芳握住他的手,用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說道︰「答應娘,不要再去大奉王朝了好嗎?放下先前的一切。這一次,娘不用你拼命練武,不用你操勞家業,你想酗酒,你想去青樓,你想要怎麼荒婬都可以,娘絕對不會說什麼,娘只要你平平安安做個普通人,用游戲人間的心態過好這輩子。」

瑰流搖搖頭,「娘,我放不下。」

秦芳抬起頭,怔怔看著自己兒子,聲音顫抖,「非要娘下跪你才肯嗎?」

瑰流深吸一口氣,卻是避而不答,「娘,您先休息。」

他默不作聲走出大殿,抬起手臂,陽光有些刺眼。

從一個身負儒釋道三教大氣運的武人變回一個廢人,瑰流對此事其實毫無感覺。或許這便是命,命里八分莫求一丈,所以莫說六品武道盡廢,便是從九品大宗師跌回一個凡人,他照樣能心平氣和地接受。

但也有很多事情,他總感覺事在人為,不必拿命運做托辭,他不相信命運的簽只讓自己與她相見,他不相信她那麼容易隨隨便便就放下了。

男人步下台階,眼神像是不起波瀾的幽邃潭水。他不再是那個昔日笑言︰「先攪他個滿城風雨」的靈性瀟灑,不再有躺在美人懷里悠哉喝酒如同忘憂天人的年輕妄為,不再有千金求詩的年輕氣盛。

他的表情近乎古板木訥,看不出一絲情緒變化,就好像是死去的心,套上一層沒法相連的軀殼。

他終究不再是少年。

「躲藏什麼?當我發不現你?」

瑰流面朝某個方向。

有人從隱蔽的角落悄悄走出來,不過那雙水潤動人的桃花眸子始終看向殿內,似是心急的期盼。

「她在里面,估計一會兒就出來了。」

瑰流說完,徑直離開。

回到太子東宮,驅散無關緊要的宮女和僕從,將大門緊閉,瑰流把三個大丫鬟喚到床前,開始交代事情。

「輕雪,為我準備一份大奉王朝地圖,標注越詳細越好,另外去書閣把一切和大奉王朝有關的書籍密章都拿回來,尤其注意有沒有關于大奉王朝的縣志記載或是山水注解。」

「桃枝,你一會兒去把我爹那匹最好的汗血馬偷偷牽回來,路上要是遇到任何人,直接動手打暈便是,總之不能讓我爹我娘那邊有所察覺。」

「金梔,你即刻拿著我的玉牌易容出宮,南城校尉是我的人,你告訴他今晚亥時把城門打開,一刻也不能延誤。」

三個大丫鬟靜靜听完自家主子的吩咐,全都不說話。

瑰流皺眉道︰「給我個回復行不行?」

「恕難從命。」

說這話的不是向來不听話的桃枝,而是始終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的輕雪。

在無關緊要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桃枝一定要順遂心意才肯,但是在至關重要的大事上,她不會為難自家主子半分。

輕雪不一樣,如若不是觸及原則的事情,她都可以任由瑰流胡鬧,後續為他收場便是。但是這一次,這個男人想要悄悄前去大奉王朝,她一定會攔著,絕對不會退讓半步。

說句不好听的,桃枝那樣的前者,很像是沒有說話地位的妾室,而像輕雪這樣的後者,則像極了正宮。這也是為什麼在除夕夜那天吃完飯,秦芳留的是她,而不是最得寵的桃枝或是虧欠最多的金梔。

而這個男人作為主子,從小到大的朝夕相處中,他當然清楚輕雪的真實秉性,所以對于她的回答,他早有預料。

她不會讓步,難道他就會嗎?

「輕雪,我不是再和你商量,我這是命令。」瑰流沉聲道。

輕雪平靜道︰「殿下不必用身份打壓奴婢,奴婢本身也是皇後娘娘的奴婢,我想關于此事還是先稟告皇後娘娘為好。」

瑰流抬起頭,用一種可怕的眼神死死盯住她,逼問的語氣近乎窒息,「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我娘的人?」

「奴婢從小到大陪在殿邊的原因只有一個,便是特奉娘娘之命監督殿下的日常言行,所以」

「閉嘴!」

不等她說完,瑰流暴怒掀桌,怒吼道︰「滾出太子東宮,你不是我的人!」

桃枝有些沉不住氣了,欲言又止。

瑰流冷笑道︰「她既然不是本太子的人,那就該回哪去就回哪去,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怎麼,你想幫她說好話?還是說你也是我娘的人?」

桃枝搖搖頭,神色黯然。

男人重新坐回床榻,不再說話。

是如此的安靜,甚至能听見風吹朱窗的沙沙聲。

輕雪沉默良久,最終說了一個字,「好。」

這天下午,輕雪不再是太子身邊的死士,也不再是東宮的宮女,她變回了皇後娘娘的貼身丫鬟。

這天下午,桃枝走遍皇宮馬廄和京城集市,竟沒有一匹馬可買。金梔奉命去找南城校尉聯絡,卻發現京城南門全被厚厚銅板封死,並且似乎還設下了山水禁制,而且不僅是南門,整座京城與外界連接的通道全都被類似封死。

秦芳是鐵了心不讓瑰流出城。

但是那天晚上,瑰流一點都沒有著急,反倒是悠閑自在,拎了壺好酒,便直去沁瑰宮。

暗中跟隨的十二地支不敢逾越規矩,便只好停在沁瑰宮前,目送男人走進去。

雖然沒有事先打招呼,但是想都不用想,自家這妹妹肯定醉臥閣樓酗酒,但是當瑰流踏上那座檀香小閣樓後卻撲了個空,她並不在那里。

正猶豫要不要敲一敲閨房的時候,背後忽然一道清冷聲音:「不上去干嘛呢?」

瑰流連忙轉頭,笑道︰「剛才上去發現你不在,我這才下來的。」

瑰清邁開腿登閣而上,瑰流緊隨其後,二人最後在一張棋盤前坐下。

她毫不客氣地從瑰流手上拿過那壺酒,只從奩盒里拿出一個酒杯,看樣子並不打算與他共飲。

「說吧,來我這里何事?」

瑰流故作輕松,「能有什麼事?哥哥找妹妹喝酒不是很正常嗎?」

杯酒入喉,瑰清問道︰「今天不走了?」

「怎麼走?」瑰流苦笑搖頭,「全城能夠外出的通道都被封死了,還設下山水禁止,金梔說估計城外還會有屏障阻攔。做了這些咱娘還不放心,把全城的馬都給藏起來了,即便我僥幸跑了也跑不了多遠。現在我走到哪里,十二地支就跟到哪里,像是看犯人一樣,你說我能不能走?」

「真慘。」瑰清問道;「所以你內心愁苦,就找我喝酒來了?」

「不然呢?」瑰流盯著那白皙玉手中的酒杯,長吁短嘆道︰「只是連酒都沒得喝啊。」

瑰清瞥了他一眼,「下次多帶一壺過來。」

瑰流嗯了一聲,隨口問道︰「狐媚子呢,怎麼今天沒黏著你?」

瑰清忽然眨了眨眼楮,笑容動人︰「你猜。」

自家冰冷如霜的妹妹何曾這般作態過?瑰流一下子感覺受寵若驚,結巴道︰「猜猜不到。」

瑰清雙手托腮,眼楮笑眯成一條縫,「我贏啦。」

就在瑰流一頭霧水的時候,有人攙扶牆壁走了上來,停在樓梯口,微微喘氣。

「狐媚子?」瑰流驚疑不定,因為一向溫柔的狐媚子,此刻竟是眼神冰冷。

瑰清連忙起身,跑到她身邊,焦急道︰「怎麼了,你受傷了?」

給人一種完全冰冷陌生的狐媚子任由一反常態的瑰清攙住,前者忍不住道︰「你這幅身體,還真是弱柳扶風。」

一位年輕道人忽然出現,他全身氣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散。

「殿下,陳鷺瑤臨走之前特意囑咐我,以後休倫立場幫殿下一次。貧道已經將山水禁制打破,現在就送殿下出去!」

瑰流毫不猶豫,「好!」

瑰清忽然在此刻淚眼汪汪,緊緊抓住狐媚子的衣袖不放。

「乖,等我回來。」狐媚子柔聲道。

瑰清用力搖頭,剛要說話,紅唇卻被縴縴玉指抵住。

「等我回來,你想干什麼我都答應你,但這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話。」

年輕道士氣機潰散不成樣子,整座閣樓都在劇烈搖晃。

「公主殿下,快!!」

狐媚子猛地甩開瑰清的手,瞬間站到瑰流身邊。

兩道紅色符驟然金光大綻,除了刺眼便看不到什麼。

年輕道人在氣機枯竭之前,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將二人送出了千里之外。

隴州,城內很多人都看見一個男人被金光裹挾,從天上高高墜下。

男人轟地一聲墜地,將地面砸出一個巨大坑洞。

他從地上爬起,環顧四周,漆黑無燈火,林下月光疏疏如殘雪。

似乎是在野外?

他站起身,手腳利落爬到一顆高樹上,遠遠眺望依稀可見城中燈火,不知道是哪座城,但還好,至少不是荒山野嶺。

于是他跳到地面,往城中燈火方向走去。

自這一刻起,男人開始了第二次遠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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