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磕頭,侯君集也是狠,直接把頭都給磕破了!
血液不斷的從額頭上滲出,披頭散發的他看上去像個瘋子。
可憐的瘋子。
長孫無忌輕嘆了一聲……連他都有些心生憐憫,看不下去。
人家現在就是求死,作為一個將軍,死在戰場之上,為大唐,為皇帝出最後一份力。
這是多麼的悲壯?
哪怕之前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可現在……
他是壯烈的,是值得尊重的!
「求陛下成全啊!」
侯君集涕泗橫流,撕心裂肺。
「好好好,朕答應你了,朕答應你了!」
「你不要再自殘了!」
李世民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忙將侯君集扶起。
「君集啊,你這又是何苦呢?」
「朕……朕也不忍心看著你去送死啊……」
侯君集听到李世民答應,目中頓時爆發出喜悅之色。
「謝陛下成全!」
「罪臣謝陛下!」
「罪臣願意死在戰場上!為陛下,為大唐而死,死而無憾!」
可以看得出來,此刻的侯君集是真的開心!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包括楊岐在內,都能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喜悅。
這種喜悅,更讓人動容!
他要去戰場上當敢死隊了……但他卻那麼高興,仿佛獲得了至高無上的獎勵一般。
這讓李世民如何能不感動?
「君集,你是有能力的,像你這樣的將才,當先登隊太可惜了!」
李世民抹去眼淚,無比鄭重的道,
「朕不會讓你去送死!」
「朕會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軍職,讓你在吐谷渾戰場上發揮才能!」
「你放心!朕絕不會讓你白白死去!」
侯君集听到這話,卻是慌了神。
「陛下,千萬不要!罪臣戴罪之身,一心求死!」
他連忙拒絕,鄭重道,
「您若真的要安排軍職,也請封罪臣先鋒之官!」
「這樣打仗的時候,罪臣可以沖在最前面!身先士卒,沖鋒陷陣!」
「像罪臣這樣的求死之人,必然能撕開敵軍的防線,讓他們潰敗!」
李世民看到侯君集嚴肅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但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好吧!」
「那朕就讓你任先鋒官,做我大唐最鋒銳的矛!」
「但你要記住,不要刻意求死!你若能活下來,更能提振三軍士氣!」
一個先鋒大將在敵軍之中殺個七進七出而不死,和先鋒大將沖進敵軍一下就死了。
這兩者,對于軍隊士氣的影響,是天差地別的!
侯君集明白李世民的意思,連連點頭。
「遵旨!」
他目光炯炯,道,
「罪臣在戰場上一定竭盡全力!」
「若能僥幸不死,等戰爭勝利之後,罪臣再自刎謝罪,以還天恩!」
李世民︰「?!」
「你說什麼胡話!」
李二呵斥道,
「你若不死,那便是有了軍功!軍功可以抵罪!怎麼還要死?」
「朕說了,你不準死,更不準主動求死!否則便是欺君之罪,要誅滅九族的!」
然而,侯君集卻是搖了搖頭。
「不,罪臣必須要死,否則陛下難做。」
他沉聲道,
「罪臣是絕對不會讓陛下難做的。」
「陛下能開恩,讓罪臣參加這一場戰爭,罪臣便已經死而無憾了!其他的一切,罪臣無所求!」
侯君集表現的很執拗。
要麼死在戰場上。
要麼戰爭勝利之後自盡!
反正這一趟出去了,他就不打算活著回來!
而理由也很簡單。
不讓皇帝難做。
這個‘難做’是什麼意思,在場的幾人自然都懂。
但正是因為都懂,李世民才越發憐惜這個昔日的愛將。
「你……哎!」
李世民起身嘆道,
「朕不會難做的,只要你活著回來,朕自有朕的辦法。」
「不準求死,這是朕給你的旨意,不準抗旨!」
「現在你的任務,就是好好的休養身體,把身體養壯實了!唐軍的先鋒大將,絕對不能是這樣一副孱弱的模樣!」
「听到了嗎?」
侯君集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前番話沒听到,後番話听到了。」
「請陛下放心,罪臣一定好好休養補好身子,恢復往日的健碩!」
李世民︰「#¥%……&**@#」
這家伙,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死在戰場上了啊!
「你啊!」
「哎!楊岐,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就把侯君集照顧好!各種飯菜都得按照最好的來供應!讓御膳房送來!」
楊岐連連點頭。
「遵旨!」
他恭聲應道,同時瞥了侯君集一眼。
侯公啊侯公,你可真行啊!
這一番苦肉計,竟然真的就成功了!剛才自己都快感動的落淚了!
不過,他也知道,侯君集這也算是搏命了!
也唯有這樣搏命,將生死置之度外,才能真正獲取陛下的信任吶!
感慨的同時,他的心髒也是噗通噗通的直跳。
自己的豪宅……要到手了!
還有侯公所允諾的一半財產,那都是他的了!
想想,就令人興奮啊!
……
李世民又囑咐了侯君集一番,這才起身離開了天牢。
到了過道里,他才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輔機……」
「朕看,今天就把君集給放出來吧?」
「他都是要上戰場的人了,不該再待在天牢這樣的惡劣之地,他需要回家好好休養才是。」
他輕聲道。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
「是該讓侯君集休養和補身體虧空,先鋒大將的戰力是不能弱的。」
他應道,
「只是……」
「陛下就這麼釋放了侯君集,太師那邊?」
繞來繞去,徐風雷終歸是那座繞不開的大山。
「君集不是說了嗎?他要死在戰場上,人家都情願去死了,徐風雷縱然心里再恨,也不會多說什麼了吧?」
李世民低聲道,
「朕看君集那狀態,他是真心想要馬革裹尸的!」
「雖然朕不想他死,但他要是真的身先士卒,大概……真的會折在戰場上吧。」
「唉!不用去管徐風雷了,他不是不管世事不肯回來麼?那朕這會兒總也不需要征詢他的意見。」
「你今夜就去刑部走流程,把君集給釋放了吧!」
長孫無忌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應承了下來。
雖然想法有點惡毒。
但他倒也的確希望侯君集就這麼折在戰場上。
不然的話,必然又將引發新一輪的矛盾!
陛下這性子啊……就是心軟。
但反過來想,正是這樣的君主,才會給臣子最大的安全感啊!
犯了事兒,他會想發設法的保全你。
有求他的地方,哪怕頂著壓力都會想發設法的滿足。
古往今來,君王多刻薄寡恩。
能如當今陛下者,又有幾人?
……
是夜。
長安,侯府。
冬冬。
一陣敲門聲傳來。
吱呀!
大門瞬間被打開,一家老小早已等在門口!
劉氏嗚呼一聲,撲入了侯君集的懷中。
「老……老爺!」
「嗚嗚嗚……」
「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可算是回來了!」
她放聲大哭,連帶著府中僕人奴婢皆是慟哭不已。
「好了,好了。」
侯君集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輕聲道,
「難為你了,等了我這些年,辛苦了。」
「走,進去說話。」
劉氏點了點頭,為丈夫梳了梳頭,一臉心疼的道︰
「你這頭發太久沒打理了,待會兒我幫你好好梳洗梳洗。」
「還有這臉色……怎麼如此差?老爺,你消瘦太多了啊……」
侯君集擺了擺手。
「這些都無關緊要。」
他深吸一口氣,道,
「能活著回來,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走吧……對了,宇兒呢?」
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眼,他卻並沒有看到兒子的身影。
先前侯宇極為忤逆,他憤怒萬分。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心中的怒氣也已然消解許多,此時此刻,心態也放平了。
「侯宇他已離家了。」
劉氏擦了擦眼淚,平靜的道,
「那天之後,他便走了,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再去尋找。」
「由他去吧,他已經傷透我的心了。」
一個母親,得有多大的失望才會放棄自己的兒子?
她的話語雖然平靜,但聲音卻還是有些發顫。
「好,好……」
「隨他去吧。」
侯君集扶著妻子的肩膀,仰頭嘆道,
「就當我侯君集從來都沒有生過這個兒子,叫他自生自滅去吧!」
「走,我們進去說話。」
……
廳內,熱騰騰的飯菜上桌。
上一回侯君集出來的時候,曾經給過劉氏一份名單,有些老友可以借錢。
劉氏靠著這份名單,果然是借到了不少錢,府內的日子也稍稍好了一些。
當然,主要是侯宇離家而去了,不然那點錢還不夠他買煙的。
「老爺,听楊太醫說,你馬上就要奔赴戰場,還要當先鋒?去送死?」
劉氏為侯君集夾著菜,一臉憂愁的道,
「能不能不去?」
「打仗可太危險了啊!」
侯君集嗤笑一聲。
「不去?你以為我怎麼出來的?不去不行!」
他沉聲道,
「搏肯定是要搏一搏的,否則哪來的軍功?沒有軍功我如何有理由回來,重返朝廷?」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傻傻送死的!」
「最終,勝利必將屬于我!」
劉氏听到這話,神色方才放松了幾分。
不是真的送死就好……
「熬到今天,總算是熬到了一絲希望,但也僅僅只是希望。」
侯君集正色道,
「徐風雷並沒有失勢,在朝中依舊有龐大的勢力!」
「這回,得虧是皇帝和他鬧了誤會,我才得以逮住機會出來!」
「機會難得,以後我要更加謹慎的做人做事,決不能被人抓住把柄……你們在家中也一樣,就把自己當成普通老百姓來過日子!」
「保持這樣的樸素,才不會有災禍!」
「明白嗎?」
劉氏連連點頭。
「知道了老爺。」
「我們現在也是樸素慣了,不會再去想那些奢侈的東西。」
「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就滿足了。」
侯君集微微頷首。
自家妻子還是靠譜的,稱得上是賢妻了。
「徐風雷,縱然你再三打壓,我侯君集還是出來了。」
他看著面前的一只雞腿,輕聲自語道,
「想要干掉你,我知道很難,以皇帝的性子,連我都舍不得殺掉,又怎麼舍得殺你?」
「哪怕你犯下謀逆大罪,他都會念在往日恩情……網開一面吧?」
「不過,你也別真的以為自己就真的立于不敗之地了。」
「我殺不掉你,但我知道應該怎麼報復你……」
「還有皇帝……你真覺得你對我有多大的恩情麼?我為你立下汗馬功勞,你卻這樣待我……」
「呵呵,呵呵呵……」
復仇的計劃,侯君集早已醞釀多年!
他所仇恨的,也從來都不只有徐風雷一人!
……
次日。
李靖府上。
「門下︰」
「封李靖為兵部尚書,拜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總攬一切軍務,征伐吐谷渾!」
「恭喜了,李公,陛下對您,可是有著無限的信任吶!」
傳旨太監宣讀完聖旨,笑眯眯的將聖旨遞了上去。
李靖听到旨意,已然是喜上眉梢,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說!
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會掛帥,但得到聖旨正式冊封的這一刻,他內心的激動還是難以言表!
這可是他第一次獨立指揮對外戰爭!
能否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看這一回了!
「多謝,多謝公公!」
「紅拂,快,快給公公銀子啊!」
「瞧你那樣,早就準備好了,」一旁的紅拂女抿嘴一笑,將手中的一封銀錠遞到了傳旨太監的手中。
「多謝李公,多謝夫人。」
傳旨太監笑道,
「您且籌備著,咱家告退了。」
太監也是看人下菜。
在李靖這樣的大臣面前,便自稱‘咱家’,稍微矜持一些。
而在徐風雷這種和皇帝關系更為密切的差陳面前,則自稱奴婢,姿態要放的更低。
「公公慢走。」
李靖送走傳旨太監,已然是喜上眉梢。
「好,好啊……」
「這回咱終于可以大展拳腳了!吐谷渾,慕容氏!」
「踫上老夫,算你們倒霉了!」
他搓著手,說出來的話都不沉穩了,明明是一個老將,卻頗有幾分少年意氣。
「你呀,總是這樣。」
「不過,我就喜歡你這股子銳氣,永遠都不服老。」
「來,波一個。」
紅拂女笑吟吟的捧住了丈夫的臉,將紅唇湊了上去。
李靖心中一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