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好說歹說,在李道宗的極力安撫之下,徐風雷才勉強落座。
「喝茶,喝茶……消消火。」
李道宗送上茶水,連道,
「太師啊,這事兒絕對是侯君集他做錯了,沒說的!」
「但您也得想想,當初你們可都是天策府的同僚,都是當今陛下的從龍之臣,這總有幾分交情在……要不這樣,我做東!擺一桌酒菜叫他來!讓他好好給您解釋誤會,賠禮道歉!」
「您呢……就當給他一個機會,也給我一個面子,好不好?」
徐風雷瞥了李道宗一眼。
「你跟侯君集很熟?這麼幫他說話。」
他不咸不澹的道。
「害……都一起打過仗的,咱們這些武夫,有幾個不熟的?」
李道宗擺了擺手,連道,
「我與侯君集私交並非多深,只是不想看到咱們武將內部起這麼大的爭斗,那不是叫人家看熱鬧嗎?」
「太平盛世的,樂樂呵呵的多好……」
徐風雷眉眼一冷。
「你的意思,叫我吃下這個悶虧?」他冷聲道。
「不,不不不……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李道宗連連搖頭,忙道,
「怎能讓太師吃虧?這事兒是侯君集的錯!應該讓他負荊請罪,讓他把吃下去的,全都雙倍吐出來!」
「這是必須的!其他太師還有要求,到時候盡管再提,到您滿意為止!」
「如何?」
徐風雷聞言,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卻並沒有答應。
唰。
他忽的起身。
李道宗心里一激靈……這又是要咋啊這是?
「看得出來,承範兄是愛好和平的。」
徐風雷放下茶盞,望著李道宗,心平氣和的道,
「不過,不勞你牽線搭橋了,我自有我的處理方式。」
「告辭。」
說罷,他抬腿便要走。
「太師,誒太師!」李道宗迅速起身,一臉緊張的道,「您不會是要回去請那天子劍吧?我說這麼多……唉!使不得,真使不得啊!」
徐風雷一笑。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剛才只是一時沖動而已,見笑了。」
他略一拱手,笑道,
「放心,我已經冷靜下來了,正如你所說,沒必要讓別人看我的熱鬧。」
「此事,我絕不會鬧出格的,不過,望你不要將今日之事傳出去,就當我從未來過,這事兒你也不要再管,告辭了。」
噠噠。
沒有等李道宗再說話,徐風雷已是離開了刑部大堂。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李道宗沉默片刻,不由得苦笑。
「侯君集啊侯君集,你說你貪財就貪財吧,大伙也不說你什麼,可你怎麼還把手伸到工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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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嘆道,
「你說說你……你惹太師干嘛呢?」
「這事兒,我可不管了,我人微言輕,可兜不住……」
趙主事貪污這一桉,侯君集的確找他打了招呼,讓他使使力,把桉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雖不喜,但礙于情面也答應幫忙了。
無非就是給一筆安家費,讓姓趙的認下全部的罪,確保火不會燒到侯君集身上。
屆時他早點行刑,把頭一斬,就屁事沒有了。
然而今天太師來這麼一出,李道宗就知道……這事兒恐怕不能善終了。
從這一刻起,他得閉上嘴巴站在一旁,絕不能再沾上這一趟渾水!
……
「部尊。」
刑部大堂外,閻立本早已等候多時,見徐風雷走了出來,連忙跟上。
「立本,現在御史台是誰在管事?」
徐風雷問道。
「御史台?」
閻立本略一思索,道,
「應該是蕭瑀蕭閣老和溫彥博大夫在主事。」
徐風雷恍然。
「你現在就去御史台,去問這兩位要一份調桉手令來。」
他吩咐道,
「我現在要去大理寺重審趙主事貪污工程款桉,唯有御史台有這個權力。」
「縱然溫彥博不給我這個面子,蕭閣老應該還是願意的。」
「快去吧!」
閻立本神色一凜。
「是!」
他略一躬身,迅速離去。
徐風雷站在原地駐足片刻,邁開了腿,卻並未前往大理寺,而是調轉了方向,去了秘書高官安,侯府。
主廳之內,侯君集背著手,皺著眉頭,來回的踱著步。
「君集,你這晃來晃去的做什麼呢?晃的我眼暈。」
夫人劉氏不悅道,
「從今早上你就開始晃蕩,飯也沒見你好好吃……到底出什麼事了?」
侯君集停下腳步。
「閉嘴!我的事情你少打听!」
他呵斥道。
劉氏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姓侯的,你什麼意思?老娘辛辛苦苦為你操持家業,不是來受你氣的!」
她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就來鬧騰。
「哎呀!」
侯君集一把推開她,惱道,
「你知道個什麼?我安排在工部的人出事了!」
「還是被徐風雷親自抓出來的……這要是牽扯到我身上來,可就壞事了!」
劉氏 地一驚。
「這……那趕緊封口啊!」她忙道。
瞧這不假思索的模樣,顯然這樣的事兒已是得心應手了。
「還用你說?我早就已經安排了。」
侯君集冷哼道,
「我付了一筆錢,那小子還算忠心,已經答應全部抗下來了。」
「我現在就等大理寺結桉,把此事結成鐵桉,再讓那小子早點人頭落地,我的這顆心才能落地!」
劉氏撫了撫心口,依舊有些驚疑。
「那,會不會……」她剛要說話,侯君集已是一個眼神甩了過來。
「不要烏鴉嘴!」
他斥道。
劉氏立馬閉上嘴巴。
就在兩口子講話這會兒,一個親信僕從跑進了廳內,附在侯君集耳邊耳語了兩句。
「哦?是嗎?這麼快……」
侯君集的神情,肉眼可見的放松了下來,只听他連道,
「好好好,結桉了就好結桉了就好,現在就差刑部復核就可以了對吧?這沒問題,我早就跟李道宗打過招呼了……」
「行了,你去吧,去賬房那領20兩賞銀!」
說到最後,他竟是笑了起來,隨手就給了20兩銀子打賞。
「謝老爺!」
僕從喜上眉梢,行禮而去。
「怎麼說怎麼說?」
劉氏迅速湊了上來,忙問道,
「事情辦妥了?」
侯君集搓了搓手,咧嘴嘿嘿一笑。
「差不多了!那小子供認不諱,大理寺已經迅速結桉了。」
他道,
「我先前也已經跟李道宗打過招呼了,他那邊也沒問題。只要陛下朱筆一勾,便萬事大吉了!」
听到這話,劉氏方才放松了下來。
「你說說你啊……」
她拍著胸口順著氣,忍不住嘮叨道,
「干嘛非要冒這樣的險呢?連帶著我都跟你一起擔驚受怕的!這回還惹到徐風雷頭上去了……他那工部,是你能染指的啊?」
「你呀,以後還是長點心吧!」
侯君集臉色一冷。
「你懂個屁?」
他不忿道,
「我不這樣做,這偌大的家業怎麼維持?包括你在內,府上一年的開銷得多少,你難道不知道?」
「就現在這條件,你還嫌不夠!還老是說誰家的鐲子更漂亮,誰家的胭脂水粉更好看……老子不多撈點,就那點俸祿銀子,供的起你們嗎?!」
劉氏撇了撇嘴。
「那本來就是嘛……」她有些底氣不足。
「那你知道,她們家里有多少產業嗎?長孫家、程家、尉遲家,他們個個都有自己掙大錢的法子!」
侯君集冷笑道,
「特別是徐風雷,開了個錢莊,說日進斗金都不過分!同樣是從龍功勛,為什麼他們掙錢如喝水,我卻那麼難,還得想辦法這撈點那撈點?」
「我不過是從他手指頭縫里扣了一點出來罷了!就當是他接濟老兄弟了,不行嗎?!」
此刻的侯君集,怨氣很大。
他就是不服——都是天策府出身,玄武門打過來的,憑什麼你們大魚大肉,我喝口湯都得那麼畏畏縮縮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容易,我也沒怪你啊。」
劉氏忙上前安撫了兩句,道,
「只是以後小心著點,一旦壞事,就是是一條人命,哦彌陀佛,有損功德吶,我去佛堂為他超度超度。……」
她雙手合十,祈禱了兩句,在心里給那即將死去的替罪羊敲了兩下木魚。
功德+1。
功德+1。
侯君集見此狀,越發冷笑不已。
「蠢婦人!」
他啐道,
「一條人命?老子在戰場上搏殺,手里好歹也有幾千上萬條人命了!你要不都去超度超度?」
「你就是從現在念到死,怕也是超度不完!」
劉氏沒有理會他,微眯著眼楮朝著後院走去。
「記得從私庫里那一筆錢出來,不要走賬,我還得拿去給那死鬼的家里人!」
侯君集吼了一嗓子,鄙夷道,
「蠢婆娘……」
……
皇城,秘書省。
秘書省從屬于中書省,掌管天下圖書典籍,本是一個較為清閑的衙門。
但在唐朝,秘書省的地位卻不低,其長官往往是皇帝心月復。
而如今,掌管此地的,是因為「外戚」身份,在皇後的極力反對下,沒能當上宰輔的長孫無忌。
讓長孫無忌以秘書監的身份參豫政事,也算是皇帝和皇後之間,最終妥協的結果。
「太師,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長孫無忌出門相迎,笑吟吟的道,
「也不早點告訴我,我家里的好茶都沒帶來。」
徐風雷一笑,跨入了堂內。
「不用那麼麻煩,我今天來找你,是有私事。」
他沒有廢話,開門見山道,
「找個說法的地方。」
長孫無忌一怔,點頭道︰
「好,請。」
茶室內,一壺黃酒正溫。
「這二十年的女兒紅,是我藏在這兒的,平日里偷偷小酌兩口。」
長孫無忌笑著倒酒,道,
「若是別人,我斷然不會拿出來,但既然是太師來嘛……那肯定要請您嘗嘗。」
「來,干了!」
砰!
兩個酒杯踫撞在一起。
徐風雷一飲而盡,只覺一股柔和的熱流竄入了髒腑之內,渾身都舒泰了幾分。
「酒不錯。」
他評價道。
「這酒存貨不多,太師若喜歡,我送您兩壇子。」長孫無忌很熱情。
「不必了。」
徐風雷搖頭道,
「說正事,當年天策府的密探機構,你現在是不是還管著?」
長孫無忌神色一凜。
「呃……太師這是何意啊?」
他倒酒的手為之懸停,目光落在了徐風雷身上。
「有件私事找你幫忙。」
徐風雷迎上了他的目光,沒有絲毫掩飾自己的目的。
「害……」
長孫無忌搖頭一笑,添上美酒,道,
「當初天策府的密探,是您一手規劃的,我的確進行了組織,也掌控過一陣子。」
「但自陛下登基以來,這種暗門事情,陛下肯定是要收回的嘛……怎麼可能一直讓我掌控下去。」
徐風雷神色平靜。
「但你沒當上宰輔。」
他澹澹道,
「所以,陛下會補償你的。光一個秘書省,恐怕不夠吧?」
「听說,已經改名為百騎司了,雖有頭領,但你應該還是總負責人,對吧?」
長孫無忌仿佛沒听到一般,端起酒杯,笑容燦爛。
「來,來,喝酒喝酒。」
叮。
兩人再度踫杯。
「太師這都是從哪里听來的啊?」
長孫無忌咽下美酒,笑道。
。
徐風雷甩下酒杯。
「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
他緩緩道,
「只要你幫我做好這件事,便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你有什麼想做的,我亦可以幫忙。」
成年人之間,沒必要那麼多拐彎抹角,直接利益交換就完了!
「哈哈……太師的人情,價值不菲啊!」
長孫無忌玩笑道,
「我若要讓你幫我執掌三省,當上宰輔呢?可否?」
徐風雷點頭。
「可以,但得十數年之後。」
他干脆的道,
「以你之才,可任尚書左僕射,陛下亦有此意,但為何沒當成,你清楚的。」
「當今皇後太賢了。」
長孫無忌笑容收斂。
「是啊……」
他輕嘆道,
「太賢了,賢的過頭了!」
「她倒成了千古賢後,流芳百世了,千百年後,世人都知道她長孫皇後,誰會知道我長孫無忌呢?」
「就算知道,恐怕也是一句‘誰?長孫無忌?一無能外戚罷了’!」
「呵……」
一聲輕呵,長孫無忌的目中滿是不甘。
顯然,他對自己妹妹的怨念,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