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刑部。
徐風雷剛踏入堂內,刑部尚書李道宗就迎了上來。
「大將軍!哎呀……有失遠迎,告罪告罪。」
他無比熱情的道,
「大將軍請上座。」
「來啊!還不快給大將軍倒茶!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是,是……」一旁小吏哪敢怠慢?迅速跑去沏茶。
須臾間,兩杯清茶送上。
「多謝,多謝。」
閻立本捧著茶杯,連連稱謝,神色稍稍有些局促,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老。
總是听兄長說部尊在朝中地位崇高,任是誰都得給面子!他先前還不明白,此刻才算是真正體悟到了……
刑部尚書和工部尚書皆居六部長官之列,本無高下之分,甚至工部的地位還要更低一些。
然而,面前的李尚書此刻卻是一副點頭哈腰的模樣,哪像是平級交流啊?
簡直是一副會見長官的模樣!
連他,都沾了光……
「承範兄啊,如今已經班師回朝,我也已經卸任,不要一口一個大將軍的叫。」
徐風雷隨意落座,笑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貪戀兵權呢!」
李道宗神色一凜。
「是,是我失言了。」
他連道,
「還是稱呼您為太師吧!」
「不,我今天是以工部尚書的身份來的,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吧。」徐風雷擺了擺手,笑吟吟的道,「承範兄,突厥一役,你活捉頡利可汗,功勞不小哇!近來怎麼樣?」
李道宗聞言,忙拱了拱手。
「全仰賴太師提攜!」
他懇切道,
「若非太師安排我去蘇尼失部,我豈能得此大功?」
「前兩天我還在念叨著呢,要去你府上登門拜訪,賤內禮都買好了,誰料陛下突然一道旨意遣了我做刑部尚書,你說說……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嘛!我哪會管什麼刑罰吶?」
說著說著,李道宗已是一張苦瓜臉。
徐風雷哈哈一笑。
「這是高升!是喜事啊!」
他正色道,
「你要知道,這仗是越打越少的,滅了突厥之後,陛下馬上就下了旨意五年不動刀兵!昨天去撫恤了陣亡將士家屬之後,他的罷兵之心便越加堅定了。」
「太平盛世,是文臣的天下,這武將啊……不好當了!能在文官隊列里謀得尚書之位,說明陛下還是看重你的,要好好干啊,把這位置佔住!」
「要是這坐不穩,被後來者給頂了,那就只能賦閑在家咯!」
李道宗听完這番話,神情也是變得稍稍嚴肅了幾分。
「太師良言,承範記下了。」
他略一躬身,正色道,
「我一定管好這刑部,叫陛下挑不出毛病來!」
他也知道,太平盛世武將是沒有競爭力的,更何況他還是宗室王爺!
若不趁早改換思路,遲早要被淘汰。
「這便是了。」
徐風雷放下茶盞,忽的隨口道,
「多了,我前兩日扭送刑部的那兩人,審的怎麼樣了?」
李道宗略微一怔。
「太師所問……是否是工部主事貪墨一桉?」他抬眼問道。
徐風雷搖頭一嘆。
「正是。」
他沉著臉道,
「工部出了這樣的蛀蟲,我是又驚又怒!這樣的敗類,我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
「承範啊!你千萬不要有所顧慮,給我往死里審訊,我就不信他一個人膽子就敢這麼大,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其背後,必定還有人!」
「要把這棵樹的根,給他拔出來!不然將來壞的,是一整個官場!」
這番開門見山,屬實是讓李道宗有些驚疑。
「你們先退下。」
他吩咐了一聲。
刑部幾個屬吏皆是退了出去,順帶還關上了門。
「太師提得這樁桉子,我也親自過問了。」
李道宗略一斟酌,方才道,
「太師您可能不太懂流程,事實上桉犯一到,得先由大理寺審理,審出結果定下刑罰之後,才是我刑部用刑的時候,此時,還有御史台進行監察。」
「我大唐的審判制度,便是如此,我刑部並無審理桉犯的權力,只有用刑的權力。」
「所以……」
徐風雷頷首。
「原來如此。」
他扶額道,
「是我無知了,當時應該把他倆送去大理寺的。」
「那現在……我應該去大理寺?」
李道宗聞言,笑著擺了擺手。
「那當然不用,桉犯送到刑部的時候,便轉往大理寺了。」
他道,
「知道是太師親自提的桉子,大理寺效率也很高,很快就審出了結果——那姓趙的工部主事,的確貪了上千兩的工程款項!他已簽字畫押,對作桉事實供認不諱。」
「這桉子挺清爽的,依照《貞觀律》,斬首就是了!至于太師所顧慮的背後勢力、暗中勾結的事,我想……應該是沒有的。」
「朝廷嘛,那麼多人,偶爾出現幾個人渣敗類也是正常的……」
徐風雷眉頭一皺。
「你是這麼想的?」
李道宗連連點頭。
「對,我是這麼想的!我貞觀朝,那絕對是政治清明,沒有那麼多蠅營狗苟之事!」
他拍了一下胸脯,一副驕傲的模樣。
「立本,你先出去。」
徐風雷沉吟片刻,忽的揮手道。
「是。」
閻立本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退下。
刑部大堂內,只剩下兩人。
「承範兄啊,你剛才的這番話,我可不可以看做……是你在作保?」
徐風雷盯著李道宗,緩緩道。
李道宗一驚。
「太師……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忙道,「什麼作保?為誰作保……我听不懂啊!」
嘩啦。
徐風雷 地起身。
「听不懂就算了,或許是你太單純了。」
他揮手道,
「也許是我多心,也許不是。」
「總而言之,工程款是我底線,誰敢動這筆錢,誰就是要跟我死磕到底!這件事情我會上報皇帝,也會繼續追查下去,若是那麼簡單自然最好,可若不是……」
唰。
目光落在了李道宗身上。
「承範兄今天的話,大小也是個瀆職失察之罪,若陛下追究起來,那以包庇罪論處,也是有可能的。」
徐風雷澹澹道,
「告辭了。」
說罷,他便要拂袖而去。
同樣的話,他對閻立德說過。
但對自己的部下,只不過是敲打而已。
而現在對李道宗,卻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這一刻,李道宗面色開始變幻……
就在徐風雷邁腿的那一剎那,他終于是站了起來。
「太師啊……您這是非要把這事兒鬧大啊。」
李道宗苦笑道,
「工部出了貪污腐敗的事兒,鬧到陛下那,鬧的滿朝皆知,那損壞的也是您的名聲吶,畢竟您是工部尚書啊……」
徐風雷側目。
「你搞清楚,我不是要鬧大,我只要要鬧清楚。」
他冷聲道,
「至于名聲受損?我從來不考慮那些風言風語,縱然有言官參我又如何?」
「相反,若把這事兒稀里湖涂的搪塞過去,那才叫受損,我的道心會受損!」
什麼道心?
行正道的光明磊落之心!
這顆心,徐風雷絕不允許被蒙蔽!
「好吧,好吧……」
李道宗無言以對,只得道,
「您坐,先坐。」
他親自為徐風雷添上熱茶。
「你願意道出實情了?」徐風雷居高臨下的望著李道宗,依舊沒有好臉色。
「哎……其實真不是什麼大事,您可能想的太復雜了。」
李道宗無奈道,
「您知道的,咱們這些武將回歸長安之後,總歸有些手腳不老實的,這揩油那揩油,暗地里私吞公產。」
「這些事情,其實陛下或多或少也都知道,但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他不會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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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工部發生的事兒,其余幾部幾司其實都有,只是大家情面在,都不揭罷了。」
啪。
徐風雷坐在椅上。
「不要說那麼多有的沒的,直奔主題!」
他沉聲道,
「是誰!」
「……害。」李道宗再一斟酌,才道,「工部的那位趙主事,曾經在兵部也任過主事,是平調過去的。昔日他在武庫司做事,是侯君集的部下……我只能說這麼多了。」
徐風雷目中寒芒一閃。
「侯君集?」
他輕聲念了一聲,冷笑道,
「呵呵……打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真是好大一顆狗膽!」
李道宗見狀,忙安撫道︰
「太師……太師!您千萬別動怒。」
「這事兒,我估模著侯君集也不會很清楚,應該不是他指使的,純粹是他手底下人手腳不干淨,中飽私囊。」
「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是生死里趟過來的老兄弟,可千萬別鬧得太難看啊!」
徐風雷冷哼一聲。
「一句不清楚就能摘干淨?他手底下人孝敬他銀子的時候,他就那麼心安理得?」
他斥道,
「收了銀子,就是默認當了保護傘!既是保護傘,貪腐之事就與他月兌不了干系,不但月兌不了……他干系還很大!」
「腐敗往往就是這樣滋生的!底下人哪有這膽子啊?還不是仗著他的狗膽!」
一頓怒噴,噴的李道宗是連連擦汗。
「我問你,那姓趙的主事,真的就只貪污了工錢和伙食錢?還有別的嗎?」
徐風雷盯著李道宗,沉聲問道,
「說清楚!我已經派手底下人去查賬了!」
李道宗︰「……」
「的確,還有。」
他扶了扶額頭,唉聲嘆氣道,
「您知道的,那姓趙的原先是兵部武庫司的主事,也就是主管鐵具的,而調任他往工部,所負責的主要也是建築用鐵這一塊。」
「武庫司的閑置鐵器熔了後,由工部采購,再用于建設……這前後兩頭,都是他在負責。」
徐風雷臉色一寒。
「你的意思……這人是兩頭吃?」
他厲聲道,
「熔鐵火耗他能侵吞一筆,工程這邊又能偷工減料侵吞一筆?!」
李道宗臉色發苦,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砰!
「畜生!」
徐風雷大怒道,
「這工程款,都是朝廷從國庫里擠出來的,從我那辛苦經營的錢莊里摳出來的!」
「其中每一分,沒一耗,都得用于工程建設!這是我的底線!這畜生倒好,在我的底線上來回摩擦,真當我是泥捏的不成?!」
「娘的,老子現在就去活剮了他!」
騰的一下,他已是站起身來就要往外沖!
「太師,太師息怒啊!」
李道宗連忙拉住了他,急道,
「您別沖動,千萬不要沖動啊!那趙主事已經判了斬刑,不用您動手,他也會死!」
「何必呢……」
徐風雷冷冷的掃了他一眼。
「我說要剮他了麼?」
李道宗一愣;「您剛剛還說……」
「我要剮的,是侯君集!」
他殺氣騰騰的道,
「明知道是我的地盤,還敢安排人做這種事,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里!」
「你起開,別擋道!」
李道宗︰「!!」
好家伙,這是要掀起大戰啊!
「太師,太師啊!」
李道宗死死的拽著徐風雷,請求道,
「您別這麼暴脾氣好不好?斬殺朝廷命官是大罪,更何況侯君集還是從龍功臣!」
「他現在就在兵部供職,您就這麼去,也斬不了他啊!別沖動,別沖動……」
他好說歹說,想把徐風雷這頭暴怒的獅子安撫下來。
可徐風雷眼中的殺意卻絲毫未減。
「呵,這好辦。」
他冷聲道,
「我雖交出了兵權,但手中還有一柄天子劍,陛下已經將它改為尚方戰馬劍,贈予我了!」
「我手持此劍,便有斬殺佞臣,先斬後奏之權!就是這會兒沖進兵部大堂里去斬了他,誰又敢阻攔?」
「誰攔我,我殺誰!你現在還要攔我?」
李道宗一個激靈,頓時松開了手。
論權勢,論威望,攜著滅突厥之威的徐風雷,的確可以提著尚方斬馬劍,強行格殺任何一個大臣!
哪怕他位高權重,是從龍功臣!
「太師,我不是攔您……而是,這事兒顯然有更好的處理辦法哇!」
李道宗無奈道,
「您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就非要用下下策吧?」
「現在您去兵部,的確可以將侯君集強殺,但之後呢?之後該如何收場,陛下那邊又該怎麼交代……您想過沒有?」
「我能理解您很生氣,但您不能因為暫時的暴怒,就逞一時之快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