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慌。」
鄭毅打斷了何杰的話,抬起手輕輕地按到了患者的心髒上。
用手來感受患者心髒的變化。
一般正常的心跳情況下,心髒的觸感應該是有力而柔軟的。
而如果發生了心肌梗死,心髒就會特別的僵硬。
而如果發生了心衰,心髒就會感覺特別的脹。
這是開胸手術中,獨有的方法。
比任何檢查和檢驗指標都要來得更加置管。
此刻,在鄭毅指尖的撫模下。
患者心髒帶來的觸感卻有些發硬。
患者的的確確是發生了急性心肌梗死了。
「為什麼呢?」鄭毅低聲念叨著,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何杰的疑問很有道理。
患者是在心髒不停跳下進行的冠狀動脈搭橋手術。
現在三根血管橋已經全部縫合完畢。
按道理說,現在患者的血液已經通過了橋血管灌注到了患者的心髒中。
心髒的灌注情況較搭橋之前會明顯的改善。
怎麼想,都不應該發生心肌梗死的。
可是為什麼呢?
帶著疑問,鄭毅的眼楮在患者心髒上快速地掃視著。
最後,他的目光鎖定在了患者的那三個還在搏動的血管橋上。
一打眼看上去,這三根血管橋還算是正常。
但是在仔細一看,這些血管橋的搏動,卻無處不流露著不自然。
鄭毅一直緊蹙著的眉頭終于緩緩松開。
他找到這件事情發生的原因了。
「罌粟堿。」鄭毅扭過頭,對著手術室里的巡台護士說道。
然後鄭毅又看向了麻醉師︰「給患者靜脈用一些尼卡地平。」
「開什麼玩笑?」麻醉師听到鄭毅這番話,眉頭當時就是一挑︰
「你也看到患者現在心電監護的情況了。」
「患者現在的血壓可是一個走低的趨勢。」
「尼卡地平是一個效果很強大的降壓藥,你知不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給患者使用升壓藥物,反而給患者使用降壓藥物。這不是要了患者的命嗎?」
「听我的。」鄭毅一臉的堅持︰「尼卡地平的劑量不用太大,小劑量走一走就可以。」
麻醉師有些不服氣地盯著鄭毅,本想說術中維持患者生命體征是麻醉師的事情。
可是看著鄭毅堅定的眼神,麻醉師最終還是拗不過鄭毅,只得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器械護士也將配好的罌粟堿裝進了50ml大注射器中,遞到了鄭毅的手里。
手里拿著注射器,鄭毅對準了患者的橋血管,手里的注射器活塞用力地一推。
溶入了罌粟堿的水柱從注射器噴射而出,直接噴灑在了橋血管上。
罌粟堿的起效很快。
沒等過上十幾秒鐘。患者的三根橋血管就肉眼可見的搏動變得有力了起來。
之前那種不自然的感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鄭毅又伸出手模了一下患者的心髒。
現在患者的心髒。
柔軟而有力。
「監護怎麼樣?」鄭毅忙不迭地轉頭看向了牆上的監護儀。
監護儀上的心電波形,之前的心肌缺血表現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就……好了?」麻醉師看向鄭毅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剛剛患者那麼明顯的心肌梗死,用一點尼卡地平,然後噴一點藥,就好了?
「嗯。」鄭毅點了點頭。
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原因的。
患者這一次突發心肌梗死,也必然不是平白無故發生的。
心肌梗死既然發生在手術中,俺麼首先要考慮的,必然是手術相關因素。
那麼,這一次冠狀動脈搭橋手術,最大的風險是什麼?
是亞急診手術?是也不是。
思前想後,鄭毅終于明白。
患者最大的風險,其實在于,他使用了兩根動脈作為橋血管材料。
理論上來說,動脈橋血管的使用壽命,是要優于靜脈橋血管的。
一般來說,如果動脈能用的話,都盡量選用患者自身的動脈作為橋血管材料。
但是動脈橋血管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那就是動脈,容易痙攣。
甚至因為早期容易發生痙攣問題,使得在早年間冠狀動脈搭橋手術剛剛開展的時候。部分地方是不允許用動脈橋血管作為橋血管材料的。
直到技術和藥品的不斷發展,動脈痙攣問題解決方案的提出,動脈橋血管再次作為了冠狀動脈搭橋的常用選擇。
即便如此,誰也無法避免在進行血管獲取、吻合的這些操作是,血管自身都會經歷短暫的缺血過程。
這種過程存在,就可能會誘發動脈發生痙攣。
橋血管在發生痙攣後,里面的血流會明顯受阻,並且會和患者自身冠狀動脈的血流發生競爭。
使得患者在冠狀動脈搭橋之後,血流不但沒有變多,反而變少了。
這就會使得患者再次發生心肌梗死。
從剛剛的觀察中,鄭毅就已經斷定,患者發生心肌梗死的原因,是因為動脈橋發生了痙攣。
那麼這樣,解決動脈痙攣就可以了。
其中解決動脈痙攣最常用的藥物。
就是尼卡地平。
尼卡地平為第二代新型二氫 定類鈣通道阻滯劑,也就是俗稱的CCB類藥物。
它的作用與硝苯地平相似。
可以通過抑制鈣離子內流,抑制 cAMP磷酸二酯黴使細胞cAMP水平上升,血管擴張,產生明顯的血管擴張作用,特別是選擇性地作用于腦血管和冠狀動脈。
用大白話說就是這個藥物可以主要擴張動脈血管,並改善腦部血流量。
並且它還有抑制血小板聚集和血栓形成作用。
這也是鄭毅讓麻醉師使用尼卡地平的原因。
但是,光靠著靜脈用藥想要起效,還是略微有些慢了。
誰也不知道等到尼卡地平徹底發揮作用,解除了痙攣,患者的心梗都到了什麼程度。
這個時候另一個藥物就起到了作用。
那就是罌粟堿。
罌粟堿是一種有機化合物,是罌粟中一種主要的生物堿。
對于它,很多人一听到名字就會「談罌粟而色變」。
實際上,這種藥物在很多時候,尤其是在血管方面的手術中,有著重要的作用。
它能解除平滑肌,特別是血管平滑肌的痙攣。
並且還可以抑制心肌的興奮性。
不僅僅如此。
它對血管、支氣管、胃腸道、膽管等平滑肌都有松弛作用。
通過松弛血管平滑肌,罌粟堿可以使冠脈擴張、外周阻力及腦血管阻力降低。
在臨床上主要用于腦血栓形成、肺栓塞、肢端動脈痙攣癥及動脈栓塞性疼痛等。
而現在,鄭毅用它,來解除患者的橋血管痙攣。
直接噴在血管上,就是它最快的起效方式。
罌粟堿配合尼卡地平,簡而言之就是內服+外敷,效果杠杠地。
「呼。」看到患者的狀態逐漸穩定,鄭毅也長出了一口氣。
「鄭總。」旁邊何杰看著鄭毅的操作,也逐漸明白了剛才一切發生的緣由︰「剛剛,那是書上寫的動脈痙攣嗎?」
「是的。」鄭毅點了點頭;「發生概率不高,但是一旦發生了,如果處置不及時就會很麻煩。」
「受教了。」何杰罕有地認真點頭。
接著兩人止血、關胸,動作流暢無比。
手術中除了剛才的那一次小小的波折之外,其他的過程都還算是順風順水的。
和段海清一起將患者送到了ICU之後,鄭毅看著患者的生命體征逐漸趨于平穩,便和段海清打了個招呼,離開了病房。
「小鄭啊。」在離開之前,段海清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鄭毅︰
「今天辛苦你了。」
「我這今天也是大開眼界啊。」
「以後少不了要多麻煩你咯。」
現在,對于段海清的抬舉,鄭毅基本上已經達到免疫的程度了。
又和段海清客套了幾句之後,鄭毅便收拾完畢,直奔著胸痛中心而去了。
畢竟在那里,楊雯還正在給那位血液疾病的老爺子,做著支架。
路上,早已心急難耐的鄭毅直接撥通了楊雯的手機號。
可是電話鈴響了半天,卻沒有人接听。
鄭毅的心里漸漸涌上了一股不安,腳步不自覺地開始加快。
等到鄭毅趕到的時候。
胸痛中心的介入導管室里,早已經空無一人。
「這……」鄭毅看著空蕩蕩的介入導管室,心中暗自滴咕。
這是造影和冠脈支架已經做完了?
還是……
出什麼岔子了。
「不對。」鄭毅暗自搖頭。
自己這是關心則亂。
如果真的出什麼岔子了,那麼底下一定會給自己打電話。
哪怕自己剛才還在手術台上。
那麼,就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手術做完了。
手術完了之後,患者會去哪里呢……
「對呀,我去問護士啊。」鄭毅 地一拍腦門兒。
「自己真是做手術做湖涂了。」一邊滴咕著,鄭毅直奔著護士站而去。
在護士的告知下,鄭毅來到了病房區域。
來到了46床前,隔著房門鄭毅就听見了里面監護儀傳來的「滴滴」聲。
透過房門的玻璃,鄭毅還能夠看到楊雯正站在那里看著監護儀。
患者,也就是那位老人,正躺在病床上,神態很是寧靜。
看起來已經陷入了沉睡。
鄭毅輕輕地打開門,開門的聲音引起了楊雯的注意。
楊雯回頭看到是鄭毅,連忙擺了擺手,伸手指了指病床上的老爺子,抬手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鄭毅點了點頭,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沒過兩分鐘,楊雯就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剛剛給老爺子放了兩個BMS,現在來看效果還不錯。」一見到鄭毅,楊雯就一臉興奮地匯報到。
「狹窄全都打開了?」鄭毅眉頭一聳,問道。
「嗯,打開得差不多了。」楊雯拿出了兩張造影膠片伸手指了指︰
「鄭總,你看。」
「這是支架置入前的片子。」
「在這張片子上能夠看到,老爺子的左冠狀動脈前降支和回旋支各有一處明顯的狹窄,血流明顯受限。」
「你再看,這是支架後的片子。」楊雯又指了指片子上的另一處。
「兩處狹窄已經被支架完全打開了。」
「老爺子心髒的血流得到了明顯的改善。」
說著,楊雯又伸手指了指病房里︰
「現在老爺子的狀態還算不錯,我給老爺子用了點微量的鎮靜藥,讓他好好休息。」
「只要老爺子不發生支架內狹窄這些問題,應該就沒有大事了。」
「放心吧。」鄭毅嘴角一勾,微笑道︰「不會有事的。」
鄭毅的笑容很陽光,也感染了楊雯。讓楊雯原本還有些輕微忐忑的內心,徹底地放松了下來。
看著鄭毅,楊雯問出了心里憋了挺久的一個問題︰
「鄭總,我給老爺子放完支架,從介入導管室出來的時候,就听到護士說,你帶著高洪林還有何杰他們去心胸外科做手術了?」
「嗯。」鄭毅點了點頭︰「段主任那里有一個亞急診冠脈搭橋手術的患者。」
「可是……」楊雯輕抿著嘴唇。
她很想問,在自己不在的情況下,鄭毅的體外循環是如何處理的。
是周鴻杰幫忙做的嗎?
雖然明知道這是合理的事情,楊雯的心里卻微微有些失落。
直到她听到了鄭毅的話︰
「我去那邊做了個不停跳搭橋。」
不知道為什麼,鄭毅鬼使神差地補出了後半句話︰
「沒用體外循環。」
楊雯內心輕微的失落感,在這一句話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眯著眼楮,楊雯又問了鄭毅手術當中的一些經過。
鄭毅的回答雖然輕描澹寫,但是楊雯能夠感受出來,鄭毅剛剛的手術是多麼的驚心動魄。
就和急診造影一樣。
亞急診冠脈搭橋手術,同樣是和死神搶時間的一件事情。
又和楊雯簡單地聊了幾句之後,鄭毅便回到了自己的診室里。
看著電腦角落上6月15日的日歷,一件事情開始浮上了鄭毅的心頭。
還有半個月,比賽就要正式開始了。
到時候,自己應該做什麼呢?
或者說,自己應該用什麼手術方式去參加這個比賽呢?
無數的手術在鄭毅的腦海里開始回想,自己做過的手術像是走馬燈一般在鄭毅的腦海中不斷地蜿蜒流轉。
升主動脈置換術。
主動脈瓣置換術。
象鼻手術。
雜交手術。
還有二尖瓣手術。
冠脈搭橋手術。
這些手術方式和技巧不斷地在鄭毅的腦海中閃過,似乎每一個手術都在朝著鄭毅招手。
鄭毅也知道這些手術每一個自己都可以拿得出手。
可是他卻總是覺得差了一點意思。
這些,自己都會。
但是同樣。
都不是自己想要展現的。
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