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半。
鈴響，放學。
教室里的同學們烏拉一下鳥獸作散，沒幾秒鐘便只剩寥寥數人。
「水哥，你好沒好啊……」
袁率在教室門口不耐煩地晃悠來晃悠去。
江沚嘴上念叨「馬上馬上」，手上卻一點沒快，還趁袁率不注意把書掏出來重裝了一遍。
看徐菁差不多收拾完了，江沚這才慢悠悠挎上書包。
袁率又催了一次︰「好了沒我的兒？」
「莫cue，你爹來了。」
兩對父子爭執著離開了教室。
校園的夜色很單調，沒有什麼讓人稱奇的美景，只有漆黑。
離開燈光富集的地帶後，烏泱泱的人群也被染成了螞蟻一般的黑色，彷佛只剩本能一般，緩緩向校門的方向流動。
前進，前進，在黑暗中前進，直至離開那扇校門。亦如高中時代的縮影。
兩人跟隨漆黑色的人群一塊走著，你一根辣條，我一根辣條。
「水哥，關于不借給我英語作業這件事，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猴子，是這樣，完成一篇不少于120詞的信至少要消耗10分鐘的時間構思、10分鐘的時間書寫、一張信紙、一只李華、以及腦細胞若干，而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高考前的最關鍵一年……」
「說人話。」
「爹想讓你自力更生。」
江沚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是為了不讓那三個女生好過才發動了作業制裁。
至于為什麼……
他有意無意回頭瞥了一眼。
十點半的校園光線實在差，人影疊在一塊，全是黑的，壓根看不清。
然而即使這樣，那只怯生生的小螞蟻也還是一眼可見。
她走在黑暗里。
江沚看不清她有沒有在看自己，但徐菁應該可以看清走在光里的他。
江沚扭回頭，撇了撇嘴，懶得細想為什麼一下子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她。
關于不借作業這件事，他承認有一點點她的原因，畢竟徐菁是自己的同桌……
但是，最主要的還是他看那些女生不爽。
「水哥，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但真沒必要啊。」
袁率苦笑著搖搖頭，「咱們這種最末次的普通班，學校也早就放棄了，根本不指望咱們能考多好。」
「他放棄和我有啥關系，我又不是給他學的。」
江沚隨口應道。袁率卻愣了一下。
他打量著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死黨，神情肅穆。
「水哥，你是認真的嗎？真要認真學？」
「我看起來像是在假裝認真學嗎？」
「……像。」
「……草。」
「行啊，有志氣！」
袁率哈哈一笑，拍了拍江沚肩膀。
「那你可得好好學，學進他前二百……不！前二十！」
「就特麼他們特優班尖子班了不起啊？我就覺得你行。使勁學，殺穿他們！」
「嗯，一定！」
江沚鄭重地收下了來自好兄弟的祝福，以及他的最後一根辣條。
「不過水哥，學都學了，這個英語作業……」
「沒門。」
……
離開學校後，袁率友好而親切地同江沚告別。
兩人其實並不順路，在校門口就得分開。然而就是教學樓到校門口的這一丟丟路也非要一塊走不可，學生時代的哥們義氣就是如此匪夷所思。
江沚一個人走啊走，走啊走……停下了。
徐菁本來遠遠跟著，見他停下，趕緊胡亂抹了抹臉，也停下。
「不用離得那麼遠。」
「可，可是……」
「我們是同桌，稍微近點也沒事。」
他輕聲道。
少女于是往前邁了一小步，又抬頭看看他的反應。
他沒有反應唉。
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往前了一點，又看看他。
江沚借著夜色的掩護偷笑，看她像謹慎的小動物一樣一點一點靠近。
就這樣來來回回，最後徐菁離他只有三米了，江沚還是沒有反應……他壞掉了嗎？
少女又往前邁了稍微大點的一步。
這次他有反應了︰「可以了。」
少女下意識縮回腳，想起江沚的意思是剛剛那個距離才可以，趕忙把腳又伸了出去。
江沚接著走，徐菁保持這個距離跟著，兩人之間保持沉默。
抵達小區西門時已是臨近十一點。陳叔的加油早餐還在營業，遠遠就能听到里面熱鬧非凡的聊天聲和吆喝聲。
江沚再度停下來，面向徐菁。
「謝謝你幫我打水。」
他輕聲道。
徐菁愣在原地，就像遭電擊一般渾身顫了一下。
緊接著，抽泣聲漸起。她把腦袋壓得低低的，開始哭。
江沚將紙巾遞給她。徐菁沒有接，反而哭得愈發難受了。
「對不起……」
江沚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你又沒做錯什麼，干嘛要道歉呢。」
「因為，因為我……」
少女哽咽著，「是因為我，梁路才會……」
江沚沒有听，把紙巾往前遞了遞︰「先擦擦，不然臉會花。」
徐菁小心翼翼地接過，似乎還道了謝。然而她在哭，江沚沒有听清。
他把徐菁領到加油早餐側面，讓她待在早上站的那個位置。
「你等一下，一會兒我有事和你說。」
江沚說完進了加油早餐店。
他這麼一說，徐菁就馬上不哭了，趕緊擦干了眼淚。
她靠牆等待，手里捧著他給的紙巾，眼巴巴望著他會出現的那個轉角。
江沚出來時拎著兩杯綠豆湯。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徐菁惴惴不安地跟上他走。
啥事呀，不要嚇孩子好不好……
晚上10:52，兩人前後進了家門。
江沚看著徐菁，目光認真。
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少女更緊張了，板板正正地站好，手里還捏著他給的紙巾。
只見江沚開口道︰「徐菁，對不起。」
「唉，唉？」
徐菁頓時有點懵。
江沚見她果然懵了，于是把其中一份綠豆湯遞給她。
徐菁果然懵著接過了。
不等她說什麼，江沚便又開口道︰「如果我陪你一起去打水，今晚的事就不會發生了，你也不會哭。我為我的錯誤道歉。」
「唉？」
「對不起。」
江沚說罷，壓低腦袋，很鄭重地對她道歉。
徐菁還是第一次收到來自別人的道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她想把綠豆湯還給他，然而江沚雙手都耍賴似地背在身後，彷佛就沒打算接一樣。
他怎麼這樣呀……
少女沒辦法了，看他一直保持著鞠躬的姿勢，只好連連點頭︰「你不要這樣……我原諒你啦。」
江沚抬起頭了，徐菁這才松了口氣。
「那，那這個綠豆湯你還是……」
「給你的啊。你不是說接受我的道歉了嗎？」
江沚故作嚴肅地皺起眉頭︰「難道你是騙我的？」
「沒有沒有！」
徐菁趕緊搖頭，一下子就把綠豆湯揣到了懷里，這下他想搶都搶不走了。
……
十一點整，兩人先後洗漱完畢。
昨天睡得有點晚，江沚今天要卡點上床，絕不熬夜！
徐菁伏在次臥門口，目光猶猶豫豫的。眼看著他就要帶上門進臥室了。
徐菁終于鼓起勇氣喊住了他︰「江沚！」
「嗯？」
這回輪到江沚有些懵地轉過頭。
他在等徐菁說話，然而徐菁不說話，兩人又是迷之互相眨了會兒眼。
最後還得江沚先開口︰「還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
徐菁的眼楮飄忽亂竄，最後落在他身上。
「……晚安。」
少女說完就嗖地一下縮了回去。
江沚看了眼手表。
……11:01了，早睡計劃失敗。
「晚安。」
他沖對面那扇門輕笑了笑，也回了自己的臥室。
哦對還有復盤沒做……
昨天事兒太多給忘了……算到今天一起吧。
昨天跟老爹說了父親節祝語。
今天完成了文綜和英語作業。刷了近三年的解析幾何大題。翹了體育課。發起了作業制裁。白嫖了袁率7根衛龍大面筋。以及……
收到了同桌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