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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上川

蒲台。

風從東北方向吹來,一艘三角帆船靠近了旗艦東方號。

隨著號炮聲響起,船上隨即響起了以喇叭和小鼓奏起的軍樂,急促而又鏗鏘有力,船艉樓上,陳六子下達了命令︰「司令長官到,列隊,行禮!」

在船艙里,兩列士兵隨即奔出,他們都戴著牛皮制作的三角軍帽,正前單角上瓖嵌有銅制的帽徽,雙排扣的上衣,顯的身姿筆挺,黑色的褲子,讓人挺拔。

所有人手持一桿火繩槍,手臂之上有火繩纏繞,而兩具挎包交叉懸掛在肩膀上,左面是水壺和醫療包,右面則是彈藥盒子與刺刀。

當李肇基登上東方號的時候,士兵們已經列成一排,持槍注視,李肇基佩刀從隊列前走過,沖著士兵們微微點頭。

「真是威風呀。」

在船艉樓上,一個青年文士忍不住贊嘆說道,他正是陳上川,而在他一側的中年男人則是說︰「沐猴而冠的商賈罷了。」

這人是陳子壯的長子陳懷仁,一直在團防局里擔任幫辦,協助他那個因為年邁而精力不足的父親抓住團練,這一次,陳懷仁領著船隊來,參與對四姓海盜的圍剿。

明末文人喜好兵事,陳懷仁也不例外,陳懷仁紙上談兵慣了,非要親眼看看這被眾人交口稱贊的東方商社水師是什麼模樣。

李肇基檢閱了船上的武裝人員和水手,他照例與這些基層士兵笑談幾句。

他的一切都是從這艘船上開始的,對東方號充滿了熟悉感,但每次登船的時候,熟悉的面孔都在變少,熟悉的場景也在變幻。

船上的人有些升任的高階職務,有些戰死了,而這艘船經過了三次整修和一次重建,也是大不一樣了。

而在這次出征之前,李肇基在淡水整編,正式建立了海軍,東方號所在的炮艦隊,則被定為第一艦隊,而槳帆艦隊,則是第二艦隊,東方號和淡水河號,分別稱為旗艦。

只不過,第一艦隊的船只都是從武裝商船里抽調的,戰後肯定會解散去進行貿易,所以不用設艦隊司令,李肇基兼任了第一艦隊司令。

「陳兄這話說的差了,李掌櫃雖然出身草莽,白手起家,但每每行事,多有豪俠仗義之舉,乃是不世出的豪杰。這艦隊越發規矩,軍紀森嚴,于朝廷破賊剿寇,也是有益處的。」陳上川說道。

陳懷仁瞥了他一眼,說道︰「勝才兄,你現在李肇基社中行走,自然說話向著他了。可你莫要忘了,你是我大明之人,莫要失了文人的風骨,浸染了商賈的銅臭。

你現在也是舉人了,委身于一商賈之下,實在不明智。

為兄奉勸你,還是閉門讀書,研習經文,為來年會試做準備的好。」

說罷,陳懷仁拂袖而去,竟是連李肇基都不理。

李肇基哈哈一笑說︰「走的好,他走了,就少了麻煩。這船上就只有一個陳先生了,看他那個模樣,誰還不是個舉人呢?」

「當不起大掌櫃如此說,在下雖然已經中舉,但學問還淺薄的很。」陳上川說道。

當日在澳門得了唐沐和李四知的贊助,幸運的考中了舉人。

李肇基卻是不在乎,拉著陳上川的手進了船艉樓,說道︰「陳先生,你又不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迂腐之人。你要這麼想,你考中舉人,就是經世之才嗎?

現如今大明危在旦夕,讀書人要想報國,靠四書五經可不夠。

哪怕不能整軍經武,也該明白兵谷料民,刑名法術,不是嗎?」

陳上川聞言,重重點頭,李肇基說︰「我這商社,雖然不是朝廷官府,但一應配置,卻與官府無異。你在這里做事情,至少可學些經世致用的學問。

你若是把我造船練兵的本事學去了,說定匡扶社稷的救世之臣就是你了。」

「不敢,學生也就是想歷練一二,日後多行善政,造福一方,也就是了。」陳上川說道。

李肇基說︰「這好說,剿滅海賊之後,香港會開海關,你可供職其中。」

「多謝大掌櫃。」陳上川抱拳說,他說︰「在下有一請求,不知大掌櫃可否應允。」

李肇基示意他說,陳上川說︰「在下雖是文人,但也喜好武事,尤其在這商社之中,人人皆有武備,哪怕尋常水手,戰時也有刀斧在手,獨獨在下一人兩手空空。」

「來來來。」李肇基招呼陳上川上了二樓,這里一間小臥室,正是專屬李肇基,里面有地圖書冊等物,而一旁艙壁上,掛著各式武器,燧發的手槍、各式刀劍。

「這把倭刀,繳獲自佐渡,贈你如何?」李肇基將一把倭刀交到陳上川手中。

陳上川先是掂量了幾下,又是拔刀在手,揮舞起來,頗有儀態。李肇基想起,初相識時,這位陳先生在粥棚相助,自稱陳義略,想來自幼就喜歡雲游,身上多少有些功夫。

中午,李肇基在東方號上宴請了兩支艦隊的主要軍官,而下午進行了一次軍議後,陳六子就帶上第二艦隊離開,向西航行。

陳上川有幸蒞臨軍議,甚至在位置安排上,都高于陳懷仁,這讓他非常歡喜。

雖然沒有發言,但由此也知道了李肇基剿賊的海戰方略。

香港與九龍之間,是狹窄而曲折的海峽,類似東方號這類武裝商船難以施展,上一次偷襲四姓錨地,便是以小船在前面牽引,才得以順利機動到位置。

但那是偷襲,若是決戰,拖拽的小船遭遇攻擊,就全完了。而海賊們的戰船全都停泊在海峽里。

因此李肇基把艦隊一分為二,第一艦隊編列了所有炮艦和一支小型槳帆船,于香港島與陸地之間的藍塘海峽下錨,直接堵住海峽的東面出口。

而陳六子則率領槳帆船隊于尖沙咀一帶開始進攻,漸次進入海峽,用火炮清剿海賊在海峽內船只,迫使其決戰,亦或者逃入東面第一艦隊的伏擊圈。

辦法很簡單,關鍵在于,陳六子的艦隊能否正面擊敗海賊。

第二艦隊出發後,第一艦隊在蒲台錨泊,等待了兩日,給第二艦隊機動到位置留下充足的時間。

這兩日,陳上川像是一個好奇寶寶一樣在艦隊里上上下下,他看到的是忙碌的水手,和枕戈待旦的士兵,以及那些冰冷沉重的火炮,因為有李肇基的令牌在,所以他什麼地方都去得,哪怕火藥庫都參觀了,當然前提是要進行搜身,交出武器和引火物。

十月十一日的早上,船隊忽然開始忙碌起來,因為要到了出征的時間,陳上川在船艉樓看著水手們忙碌,隨即看到了正在做深蹲的李肇基,他早已經發現,這位大掌櫃雖然身居高位,卻擁有良好的作息,每天早上都起的很早,吃飯也吃的及時,而且喜歡運動,雖然動作在陳上川看起來有些滑稽,但每當他運動完,都會神采奕奕。

「陳先生,起的早。」李肇基笑著對陳上川說。

這打斷了陳上川的思考,李肇基說︰「怎麼,我的模樣很滑稽嗎?」

陳上川連忙搖頭︰「不,我是想思考一個問題。」

「請說。」

「您看那些水手,正在清理甲板,可是甲板明明很干淨了,他們昨天晚上清理過,為什麼現在還要清理?」陳上川問。

「你怎麼想?」

陳上川說道︰「這應該是船上定的規矩,另外,等軍官看到船髒了再清理,就會受罰。但問題在于,淡水營的士兵在船上跑步,他們會把剛擦干淨的甲板再次弄髒,反倒是這個時候,不再清理了。」

李肇基呵呵一笑︰「是的,你猜的都對,但也不全對。水手們清理干淨的甲板和步兵跑步都是一個道理,那就是消耗。

他們都是年輕人,擁有這輩子最旺盛的活力,絕大部分沒有老婆和孩子,因此做事顧忌就少。而無論船上還是軍營,都是管束極為嚴格的地方,因此至少有一點疏忽或者錯漏,就會引發兵變,也就是營嘯。

所以,軍隊里,不僅要有嚴刑峻法,更要從早到晚安排好他們的生活,用繁重的勞動或者訓練,讓他們的精力得以釋放。

泰西人有一句話叫,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但在軍隊里,士兵一思考,容易起營嘯。最好的士兵應該是絕對的服從的,最好不要讓他們去思考。而做到這一點,就是消耗,讓他們停不下來,當停下來的時候,就想休息。」

「所以,您才給您的士兵安排那麼多科目。」陳上川說道。

他已經注意到了,無論是船上的水手還是臨時居住在上面的淡水營士兵,都是從早忙到晚的。水手們三班輪換,還要抽空學習火槍射擊、操作火炮,哪怕是臨時居住在這里的淡水營,一天的生活也被跑步、訓練佔據。

所有人躺在那狹窄的吊床上,不出一刻鐘就會睡的和死豬一樣。

但軍隊里並非沒有娛樂,但所有的娛樂都是競技性的。

步兵會進行火槍裝填比賽,用沙子代替火藥,進行裝填訓練,水手們則會進行操作火炮訓練。

陳上川發現,所有的競賽,哪怕一個人就能完成的火槍裝填,也不會進行單人比賽,而是以組、伍的基礎編制進行。

而每次競賽都會設立獎勵,但卻不是所有的獎勵都與錢有關,比如正在跑步的步兵,奔跑在最前面的一隊人,軍帽上就插著一根漂亮的羽毛,那就是昨天裝填彈藥比賽中速度最快的一隊。

陳上川問︰「大掌櫃,您這些練兵的法子,是從洋夷那里學來的嗎?」

李肇基呵呵一笑,說道︰「學自洋夷,是不是會讓人覺得自墮身份?」

陳上川搖搖頭︰「卻也不是,這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人都如此,何況一國一族。不論好法良器來自何方,但凡于國有用,于民有利,無可不學。便如鳥銃,在下听人說,我大明鳥銃仿自倭國,但所仿鳥銃最先用于抗倭。

而佛朗機炮合用,我大明造了用來對付東虜,這都是利器。」

「好見識,好胸懷。來,陳先生,一起吃早餐,咱們邊吃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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