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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陳上川

如果吃粥的人自己帶著碗,那麼將會得到一大碗粥,而如果連碗都沒有,只能用老竹子盛一筒,吃的東西是蒸熟的木薯,用荷葉包裹,腌的干硬的咸魚和泛著鹽花的咸菜卻也是充足的。

「老丈,今日這里舍飯,舍的是什麼?」李肇基上了岸,看著一個老人帶著兩個小子在樹蔭下吃著剛得來的飯,問道。

那老人听到聲音,先是把飯菜抱在懷里,警惕的看著李肇基等人,但見這些人非富即貴,穿著很是不凡,肯定不會來搶自己的飯,才放下了戒心。唐沐更是從懷里掏出了兩塊糕點,遞給了兩個小子。

「是蒸薯和熱粥,這粥稠的都能打漿糊了,舍粥的董家,可真是一個善心人。」老人說道。

李肇基笑著問︰「你可知道,那東家為什麼舍粥嗎?」

老人說︰「听說是來雇船匠的,要去淡水造船,這些時日,跟著走的不下兩百人。後來不光船匠,自凡有把子力氣,就都能去,但是船匠給錢,只賣力氣的勞力只給幾斗米。

女人也有去的,說是去了之後可以墾田,種甘蔗或者種桑樹養蠶。剛才施粥前,那小東家還宣講來著,說是淡水有的是荒地,墾荒墾出來就是自己的,也沒有官府收稅。」

李肇基見他極為善談,也就再問了︰「去淡水的人多不多。」

老人搖搖頭︰「不多,但凡有口吃的,誰願意去外洋闖蕩,听說淡水在東番地,老一輩人說,那里的土蠻凶的很,喜歡割人腦袋。外洋還有紅毛,說是金發碧眼的,跟妖魔似的,好吃人心肝。」

「可這里鬧海賊,老爺們又要辦團練,活不下去,沒吃的人有的是吧。」李肇基說。

老人嘆氣一聲︰「那是,團練一辦,上面盡是些攤派的事,惹的很多人活不下去,留在這里,不是餓死就是當賊寇被打死,還不如出海闖蕩去。但誰知道那小東家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佷兒想去,有人說被騙去南洋,賣給紅毛當奴隸。也有人說,去淡水是做苦工的。這小東家看著心善,人也和氣,但誰知道是不是替人辦事,嘴巴沒毛,辦事不牢。」

「老丈,你說的怕被騙的,是什麼人啊。」李肇基又問。

「當然是匠人啊,您想,我們這些窮漢,爛命一條,騙我們去了,能干什麼。那些匠人哪個沒有家口,而那小東家說的天花亂墜的,還給錢,大家伙都怕簽了賣身契,再回不來了。」老人吃著粥,老實說道。

李肇基笑著說︰「若讓這些匠人去澳門做活,他們還怕被騙麼?」

「哈哈,您這話說的,不是本地人吧,听掌櫃的口音就不像。」老人放在竹筒,說道︰「澳門大家都熟悉,很多人去過,往年那里的佛朗機人買賣好的時候,每到七八月,南洋的船一來,大家伙就去那里打短工,給他們修船賺錢,到了十月十一月,船又要南下,再去一次,每次都不少掙錢。

若是去澳門做活,誰也不怕了,就算出了事,游也能游回來。」

李肇基微微點頭,又問了許多事,老人一邊吃一邊回答,聊了許久,才想起了問︰「掌櫃的,您是干什麼的?」

「這粥棚便是我家大掌櫃辦的。」唐沐在一旁說道。

老人立刻下跪磕頭,說道︰「哎呦,您就是大善人啊,今年年景不好,我家人口多,若沒您這活菩薩開的粥棚,怕是要賣孩子了。」

李肇基攙扶起來他,說道

︰「我瞧老丈身體還算硬朗,兩個孩子也不小了,這樣吧,我安排你們到粥棚做活,吃喝管夠,還給你們開一份工錢。」

就在這個時候,媽祖廟里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李肇基遠遠就看到七八個人打了起來,他起身,招呼唐沐和身邊親隨,連忙趕了過去。

七八個男人廝打在一起,唐沐拔出順刀,高呼道︰「你們全都給老子住手,不然我這口刀可要說話了。」

「哪里來的吊毛,敢在這里放話。」一個男人惡狠狠的問道,這是一個赤膊大漢,手里提著一個酒壇子,敞著懷,歪戴著抓角兒的頭巾,身後還跟著兩個人,方才是坐在一旁條凳的,看到唐沐高呼,才起身答話。

唐沐本就是個狠人,又在衛所混了多年,就知道眼前這男人定是本地的潑皮,他哪里會怕,直接說道︰「敢罵老子,找死!」

說著,唐沐直接把手里的順刀射出,那男人本就醉醺醺的,平日里在街面上耍,也沒見過這類上來就使殺招的,眼見順刀飛來,嚇的蹬蹬後退,那順刀還是射在了他的臉頰上,潑皮立刻吃痛的叫嚷,還未捂住臉,唐沐沖了上來,一腳踹在他的胸口,踹翻在地。

抓住落下的飛刀,唐沐直接插進了他的小臂,把整條手扎進了土里。

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看向其余兩個潑皮,他勾勾手︰「來,看看你們的道行。」

縱然是街面上混的潑皮,也沒見過唐沐這類凶狠的人物,而兩個潑皮嚇的連老大也不管了,直接要跑,李肇基身後親隨手里多了一個投石索,嗖嗖兩聲,兩枚鵝卵石砸在了潑皮的腿彎里,潑皮摔在了地上。

這人便是春樹,凱達格蘭人,此次跟著李肇基來廣州,是來拓展見識的。

唐沐對著春樹豎起了大拇指,听著被他釘在地上的男人還在嚎叫,唐沐一腳踹在了他的下巴上︰「再嚷嚷,老子弄死你。」

潑皮是再不敢懷疑唐沐的話,更不敢輕視他的年紀,捂著嘴不敢吱聲。

其余打架的人里,有餓的發昏的窮人,也有兩個潑皮,都被唐沐的狠辣震懾住了,個個起身,不敢再廝打。

「把這些打架的,全部吊在樹上,讓他們清醒一下。」李肇基剛才就看明白了,這些人是擾亂秩序的。

李四知負責在這里施粥,招募移民,因為他手下人手實在是不夠,所以只能在媽祖廟里,用荊棘在牆壁上圍了一圈,前門給女人老人和孩子施粥,男人只能去後門,這主要是避免饑民相斗,弱肉強食。

可是那潑皮馮三帶著手下來鬧事,非要帶著男人在前門搶食。

「慢著,這兩個人你不能捆綁。」一個身著淡青長衫的青年出現在了李肇基面前,此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的模樣,卻是氣度不凡,雖然無華貴的裝飾,但身上一切打理的都相當不錯。

青年說道指著兩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人說︰「這兩個是維持秩序的,不是有意廝打的。」

「你是何人?」唐沐冷聲問道。

李肇基卻是反應過來,說道︰「您就是四知書信里寫的那位陳義略,陳秀才吧。」

唐沐立刻態度也溫和不少,抱拳說道︰「您就是秀才公,失敬失敬。」

陳義略微微頷首說道︰「不敢,不敢,當下我也是在貴社當差做事,當不起二位如此。」

李肇基一個月前派李四知來辦粥棚和招工移民,忙的不可開交,恰好陳

義略經過此地,他本是瓊州人,家中也經商,但父親早逝後,他被舅舅帶去了肇慶,于制藝之道頗有建樹,早已考入了府學,是一名生員了,也就是秀才。

陳義略是從瓊州老家回來,經過這里時,眼見有人施粥,主事人年輕,文字賬目也不擅長,便是主動留下來幫忙。

李四知在書信之中談到了陳義略多次,不住嘴的稱贊,更可貴的是,這位陳義略性情通達,沒有一點讀書人的迂腐,商社招募人手去海外做工,他也覺得合理,完全沒有士大夫那種‘不作安岸餓殍,效尤奮臂螳螂’的迂腐無情。

「唐沐,你來幫著維持秩序,陳先生,來,我們找個地方說話。您在本社工作旬月,我還尚未感謝你。听說您不要薪酬,免費效力,更是讓我覺得汗顏啊。」李肇基招呼陳義略到了一旁草棚,感慨說道。

陳義略擺手,懇切說道︰「李兄雖然是個商賈,但行的都是善舉,我也早已听說過李兄的名頭,去年從外伶仃島,四姓海盜那里救出數千百姓的,便是李兄吧。」

李肇基說︰「在下李肇基,先生謬贊了。」

陳義略一听李肇基自報家門,立刻說道︰「在下姓陳名上川,能結交李兄這等豪俠,真是我平生快事。」

「陳上川,你不是叫陳義略嗎?」李肇基詫異問,又是一拍腦袋︰「哎呀,我卻是忘了,似先生這等讀書人,有名有姓還有字,義略是先生的字吧。」

陳上川搖搖頭︰「義略二字,是在下在外行事時常用的,家中長輩管教嚴格,若是知道我在外行的不是風雅事,怕是要責怪的。」

李肇基哈哈一笑,稱贊說︰「先生倒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李某欽佩。」

「李掌櫃,听說你在東番地佔下土地,與土人結盟,饑民遷至,任憑開墾,可是真的?那東番地當真這麼好嗎?」陳上川主動問道。

李肇基說︰「東番地是蠻荒之地,比之廣州,不及萬分之一,卻是貧民百姓活命之地,在下知道,先生這麼問,是擔心這里的百姓去了,無法生存。我若說好,也無法證明,就這麼說吧,我家中妻妾,都已經遷過去了。」

「是啊,我听四知這麼說了,才是放心了些。我還听四知說,這里的粥棚還要多辦些時日。其實李掌櫃辦粥棚,是要招攬貧苦去淡水的,對吧。」陳上川主動問。

李肇基點頭,陳上川說︰「我倒是有個主意,能讓你多招募些,只不過,又怕你招募夠了,不舍粥了,讓這里的人沒法生活。」

「哈哈,先生這話差了,東番地土地肥沃,便是去十萬二十萬人,也不嫌多。而這里的粥棚,舍的都是便宜飯菜,那咸魚,是我淡水自產,木薯則在本地賤買,每日用米不過兩三石,花銷也就不到十兩銀。算上左近士紳大戶幫襯,還要減半。

我本意就是再舍三個月的,這話絕對不假。」

陳上川點頭,也就說出了心的辦法︰「我覺得,掌櫃的不如辦個還鄉團,現身說法。」

李肇基一听還鄉團,就想起當年地主大戶對貧民的反攻倒算,但顯然,陳上川說的可不是這種還鄉團。

陳上川說︰「這些時日,這里的人隨船去了淡水有二百多了,听人說,澳門那邊也去了不少,大可回來的時候,帶回一批來,淡水之地,究竟如何,物產豐盈否,宅地安全否,土人凶蠻否,他們說出來,總比你讓李四知宣講更讓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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