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包拯今日,為反而死!」
蘇問話語,朗朗回響,在大戲台上,在眾人心間,久久不消,久久不平!
「這……」
張舟道士抹了一把額頭,甩去並不存在的虛汗,再向一旁的雲真和尚看去。
「阿彌陀佛!」
雲真和尚輕誦佛號,已是閉上了眼眸,手中佛珠快速轉動,顯然內心也不平靜。
「好!!!」
兩人周遭,眾鬼沸騰,狂風冷氣喧囂出一片叫好之聲。
它們是陰靈鬼魅,無論生前還是死後,境界都不高,見識都不多,心智更是殘缺不全。
但它們仍有心有感,有情有我,甚至比生人還要強烈,還要純粹。
它們不知道蘇問這一聲,包拯這一句包含什麼,意味什麼,但卻莫名的感同身受,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緒,自內心之中,靈魂深處,激烈無比的噴發出來。
那是什麼?
那是怒!
那是民生之怒,百姓之怒,被壓抑千萬年,被壓迫千萬年,不能釋放,不敢釋放的怒火!
……
一句話語,書里書外,皆盡嘩然。
蘇問一拍桌台,扮做仁宗︰「大膽!」
隨後又轉做旁白敘述︰「包公這句話語,令仁宗震怒,更令太師龐吉與文武百官震驚,朝野上下,嘩然一片,此時才回過神來,紛紛出聲,怒斥包公。」
「包拯,你放肆!」
「包大人,你怎能如此?」
「包黑子,你竟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包拯,你喪心病狂,逆言欺上,是要造反嗎?」
蘇問折扇一敲,望向台下︰「百官為何嘩然至此?」
「只見包公此言,實在大逆不道!」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何為水,何為舟?」
「民為水,君為舟!」
「舟覆則君覆也!」
蘇問嘆息說道︰「包公此言直指仁宗,說君王翻覆之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自是激得仁宗震怒,百官嘩然。」
「此時朝野上下嘩然,唯有那太師龐吉竊喜,包公出此狂言,便是仁宗有心輕縱,此刻也保他不得了,更別說……」
蘇問折扇一敲,沉聲說道︰「仁宗亦是震怒,于龍椅之上怒視包公,厲聲只問道︰包拯,你什麼意思?」
「包公跪在殿下,卻渾然無懼︰水無舟,仍可流,舟無水,還行否?」
「包公說罷,也不管仁宗如何,徑自站起身來,直面君王怒目︰民無君,仍是民,君無民,還是君?」
「……」
台下,張舟道士咽了咽口水,不自覺的將目光轉向他處,雲真和尚則閉目誦經,好似這一切與他無關。
只有一眾陰靈鬼魅洶涌,狂風呼嘯,冷氣喧囂,將這中街大戲台納入蒼茫之中。
蘇問卻不在意,繼續說道︰「包公此言,驚震朝野,文武百官,無不嘩然!」
「包拯,你放肆!」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竟也敢張狂出口,莫不是要造反!」
「不錯!」
蘇問折扇一敲,沉聲說道︰「包公直面仁宗,當著滿朝文武︰今日包拯便是要造反,這頂上烏紗,這項上人頭,陛下若要,盡可拿去!」
「包拯!」
蘇問又轉話音,扮做仁宗︰「你當朕不敢殺你?」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包拯一人,算得什麼?」
包公直面盛怒天子,無畏而言︰「只是陛下可知,百姓一怒,天子授首!」
「……」
台下,張舟道士狠狠灌了一口酒,雲真和尚額頭冒出細密汗珠,都不在出聲評論了。
只有那眾鬼喧囂,攪亂人間。
「啪!」
蘇問醒木一拍,壓下雜聲︰「百姓一怒,天子授首,此話猶若驚雷,在朝堂之上炸響,百官皆盡失聲不說,連仁宗都被鎮在了椅上,面色蒼白,動彈不得!」
「這般許久,眾人才漸緩回神,仁宗皇帝一手捏住龍椅,向殿下的包公說道︰百姓之怒,好一個百姓之怒,包拯,你真以為你是百姓頭上青天,朕若殺你便會天下沸反不成?
「此言誅心!」
「包公卻絲毫不懼︰「區區包拯,自不值得百姓一怒,沸反盈天,便是百姓一怒,沸反盈天,在陛下,在諸公,在滿場文武看來,也不過翻手可平,那布衣百姓怎敵得過我大宋鐵甲,百戰精兵,君與士大夫治天下,何懼那草民之怒?」
「……」
台下,張舟道士手一抖,險些沒將酒壇子摔碎,雲真和尚身一顫,後 之處已有些許濕痕。
蘇問看在眼中,卻不理會︰「包公此言,更是誅心,叫仁宗皇帝與滿朝文武僵在原地,道不出半句話來,金鑾殿中只有一片死寂。」
「如此,包公還是不停,又拱手向君︰「陛下,你在這廟堂之上與袞袞諸公共治天下,帝皇心術,權貴法門,皇家世家,把持天關,區區百姓,區區草民如何敢反,如何能反,便是反了,又能如何……這大宋江山定能穩坐千秋萬代!」
「包拯!」
包公這一番話語猶若錐心利刃,不僅將滿朝文武面色蒼白,龍椅坐上的仁宗皇帝也大汗淋灕,但仍是強撐身體,強撐顏面,外厲內荏的喊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包公在殿下搖了搖頭,說道︰「包拯只想與陛下說幾個人,幾件事,在這龐昱桉中,有一苦主,名叫田忠,乃是那田起元之父。」
「田忠此人,目不識丁,乃是農桑百姓,市井小民,比不得諸公,更比不得太師這皇親國戚,但他與太師一般都年過花甲,膝下有兒。」
「田起元被龐昱誣陷,金玉娘被龐昱擄走,田忠一百姓草民,在花甲之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告官無門,鳴冤無處,還險被官差打死。」
「太師,你也為人父,因殺子之仇,可動滔天之勢,要包拯性命,那田忠無你之權,無你之勢,只一農桑百姓,花甲老漢,但為救子,卻能從陳州至開封千里鳴冤,不惜性命,不顧生死!」
「這是父母為兒女奮發之力也!」
「這天下有多少父母,便有多少田忠!」
蘇問站起身來,面向台下,拱手向眾鬼說道︰「百姓如草,繁多輕賤,君為天子,九五至尊,然天子有人倫,草民亦有人倫,天子為江山一怒,可叫草民伏尸百萬,草民為兒女一怒,也可化為柴薪,焚燃自身,點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
說罷,蘇問舉起折扇,如刀如劍,指向蒼天︰「這便是百姓之怒,能叫你帝皇心術,權貴法門灰飛煙滅,能叫你天家江山,世家社稷改換新顏,能叫你九五之尊,王孫權貴血濺三尺,陛下,太師,還有朝上諸公,你們……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