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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廉吏吳自清

望安河上,一艘畫舫里,監察御史張竹陽,正在教訓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蘇友賢。

工部主事是六品官,監察御史是七品官,七品官為什麼能教訓六品官?

這是兩人的職業特點造成的。

都水清吏司主要負責河道、海塘、江防、溝渠、橋梁等重大工程管理,這是肥差中的肥差, 蘇友賢光在疏浚河道這一項工程上,每年入賬的銀子就超過了一萬兩,作為高危業務領域的代表人物,他對監察御史有發自內心的敬畏。

當然,敬畏的不僅僅是對方的官職,還包括對方的人品。

蘇友賢舉杯道︰「張大人一番話, 句句振聾發聵,小弟今夜聞听教誨,足以受益一生!」

張竹陽喝了一杯酒道︰「且不說別的,前年你花了十幾萬銀子,在鏑州萬鈞河修建水壩,結果去年兩場大雨,水壩就決口了,你以為這事,我們御史台看不見?」

蘇友賢趕緊給張竹陽倒了一杯酒︰「大人,那雨呀,是真的大!」蘇友賢趕緊吩咐人上酒,借機把話題岔開。

張竹陽吃了一口羊頭簽,喝了口酒道︰「鏑州富庶,尤其是萬鈞河畔, 魚米之鄉啊,結果一場大水過後,淹死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說到動情處, 張竹陽含著淚, 把酒干了。

擦了淚, 張竹陽看著酒杯道︰「這酒, 滋味還真有點特別!」

蘇友賢趕緊應承道︰「實不瞞您說,這酒姜宅園子的百羔醇,一年就出十二壇。」

姜宅園子的羊羔酒,與豐樂樓的香醪齊名,是酒中的上上品,百羔醇則是姜宅羊羔中的上上品。

張竹陽道︰「那我可得好好嘗嘗,這能喝上一壇不容易呀!」

蘇友賢道︰「這您不用擔心,我把姜宅園子兩年產的百羔醇,全買下來了,二十四壇都在這船上,管夠您喝!」

張竹陽撇撇嘴道︰「這不好吧,我也不能總來你這船上啊,讓人知道了,說閑話。」

「竹陽兄,您記錯了,這不是我的船,這是您的船!船契就在您房里, 兩位夫人給您保管著呢!」

「還有兩位夫人?」張竹陽故作驚詫。

蘇友賢笑道︰「竹陽兄, 您這是喝多了,卻把正事忘了, 兄弟我今天不是到你船上喝喜酒了麼!兩位夫人的身契也在她們身上。」

一桌酒,一艘船,兩位夫人,這事就這麼順暢的辦了。

張竹陽很滿意︰「友賢兄,今兒大喜的日子,咱們可得多喝兩杯。」

蘇友賢道︰「竹陽兄,酒不能喝太多,一會還得和兩位夫人辦正經事呢。」

「不礙事,酒喝的越多,這事辦的越好!」

徐志穹道︰「那不行,喝多了就不中用了,這杯給我吧!」

徐志穹拿了個新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品了品味道︰「這百羔醇啊,真是香醇,怎麼著也得二十兩銀子一壇吧!」

「二十兩?」喬順剛冷笑一聲,「二百兩都未必買得來,別光顧著自己喝,給我倒一杯。」

喬順剛和徐志穹推杯換盞,喝起來了。

坐在一旁的張竹陽和蘇友賢都嚇傻了。

這兩人什麼時候進來的?

這兩人什麼時候都可以進來。

喬順剛是六品殺道,徐志穹是七品判官,張竹陽和蘇友賢都沒有修為在身,門外有兩個九品護衛,根本不夠看。

喬順剛和徐志穹在門外听了多時,等到其他人把事情辦妥了,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進來了。

看到提燈郎,蘇友賢嚇得魂不附體,張竹陽倒是非常鎮定。

「兩位燈郎,這是私家畫舫,你們來這作甚?」

喬順剛啃著燒雞道︰「志穹啊,我懶得和他費唾沫,你和他說。」

徐志穹看著二人道︰「既是私家畫舫,卻是你們哪家的?」

張竹陽道︰「誰家的都不是,是我們租來的。」

不愧是御史,問題回答的干淨。

徐志穹又道︰「樓上那兩位夫人也是租來的?」

張竹陽道︰「那兩個女子是船主,我們便是租她們的船。」

徐志穹笑道︰「船主身上還帶著身契,這是要租,還是要賣呀!」

張竹陽沒作聲,鼻窪上見了汗了。

徐志穹收去笑容,看著張竹陽道︰「事情都漏了,就別藏著了,提燈郎上門了,還等著用刑嗎?」

張竹陽怒道︰「你敢!無憑無據,你敢對朝廷命官用刑?反了你了!」

喬順剛放下酒杯,皺眉道︰「志穹,這就是你不對了,人家是斯文人,咱們說話也得斯文點,用刑這種事,能明面上說出來麼?」

話音落地,喬順剛揪著張竹陽的頭發,直接撞在了桌子上,張竹陽撞得滿臉是血,摔倒在地。

旁邊的蘇友賢嚇得魂不附體,趕緊起身道︰「兩位燈郎爺,這事和我沒什麼關系,這船和船上的人,我都不認識,我就是過來和張兄喝杯酒。」

喬順剛轉臉道︰「和你沒關系,就趕緊滾蛋吧!」

蘇友賢趕緊跑到船艙外,自己搖著小船走了。

他頭上的罪業七寸多!

蘇主事,你且多活些日子,你這顆腦袋我要定了。

徐志穹又看了看張竹陽,他這罪業也不淺,五寸上下。

可惜徐志穹現在不能殺人。

借喬順剛的刀?

不妥。

喬順剛一直對徐志穹很好,不能讓他背這個鍋。

徐志穹對張竹陽道︰「張御史,有些事情咱們心里都明白,該說的你就說了吧,別在這硬扛了。」

張竹陽怒道︰「因為我參了你們一本,你們便挾私報復,張某不是個軟骨頭,絕不容你們誣陷!」

徐志穹打了一聲 哨,馬廣利和李普安押著兩個女子走了進來。

「說!」李普安喝道,「你們兩個為什麼帶著船契和身契?」

兩個女子哭哭啼啼道︰「我們本是蘇大人買來的,蘇大人說把我們送給了御史張大人,這艘船也送給了御史張大人。」

徐志穹道︰「人證物證俱在,張御史,沒什麼可說的了吧?我這有一份罪狀,你在這簽個字,按個手印……」

「呸!」張竹陽啐一口道,「狗賊,你們想構陷我,這兩個女子我不認得,船契和身契我沒見過!我看你能把我怎地?」

徐志穹搖頭道︰「到這份上還不認,卻不能怪我們手狠了。」

「你們敢!我看你們誰還敢動我!」

喬順剛扔了筷子,怒視徐志穹︰「跟你說多少回?咱們也是讀過書的斯文人,這種事就不要說出來,直接動手不就完了麼?」

休養多日,喬順剛正想活動下筋骨,摁住張竹陽,一頓拳打腳踢。

殺道六品打一個沒修為的,下手稍微重些,這人就沒命了。

幸虧馬廣利手快,上前攔住了喬順剛︰「喬千戶,不能再打了,打死他卻不好交代。」

徐志穹拿著罪狀蹲在張竹陽面前︰「簽了吧!」

張竹陽氣息奄奄道︰「留我性命,我簽就是了。」

張竹陽簽了字,摁了手印,徐志穹收起了罪狀︰「這罪狀我們替你留著,船契和身契我們也替你留著,這兩位娘子等畫了供,你自己把她們帶回府上,好好養著。」

說完,徐志穹模了模張竹陽的腦袋,五寸多的罪業,他舍不得呀。

可舍不得也不行,現在不能殺了他。

張竹陽剛上書彈劾掌燈衙門,如果現在治張竹陽的罪,挾私報復的事情就洗不清了,哪怕張竹陽罪證屬實,掌燈衙門依然會遭到皇帝的打壓。

只要攥住了把柄,不用擔心張竹陽日後不老實。

兩個女子在供狀上畫了押,事情就算辦完了。

喬順剛怎麼會知道張竹陽在這條畫舫上?

因為他收到了青衣閣的消息,青衣閣在望安河上有暗子,最近一直在留意張竹陽的動向。

眾人下了船,一並回皇城司復命,鐘參對掌燈衙門大加贊賞,姜飛莉面露不悅︰「指揮使,我們也是出了力的。」

鐘參笑道︰「都出了力,都有賞,再把吳自清收拾了,到時候有重賞。」

出了皇城司,尉遲蘭沉著臉對徐志穹道︰「事情是我們辦的,風頭都被你們搶去了。」

喬順剛哼了一聲︰「小泵娘,你還不懂這里的規矩,風頭不是誰都能出的,我們衙門皮糙肉厚,經得起捶打,你們青衣閣細皮女敕肉,得罪御史的事情,還是避開的好。」

尉遲蘭哼一聲︰「說這啞謎作甚?好像你們還背了黑鍋似的。」

「黑鍋談不上,我們也不怕背,」喬順剛笑道,「你若是想爭一回臉,且在吳自清身上多用些心思,若是能扳倒了他,功勞我們衙門一分都不要,全都歸你們!」

吳自清確實不好對付。

青衣閣查了五天,在他身上幾乎沒查到破綻。

這人不貪財,不貪色,在政績上也幾乎找不到污點,唯一有跡可循的,是他在六公主的指使下,彈劾過一些大臣,這本來也是御史台的本分,無可厚非。

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次日上午,徐志穹準備拜訪一下這位廉吏,尉遲蘭隨之同行,伺機打探消息。

兩人來到吳自清府上,見門前圍了一群人。

府門前綁著一名家僕,吳自清舉著皮鞭往死里打,那人被打得血肉模 ,奄奄一息,再多幾鞭子,估計就沒命了。

這人犯了什麼罪過?

頭上的罪業不長啊,五分都不到。

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吳自清怎敢亂用私刑?

這算不算把柄?

周圍人紛紛議論,一人道︰「這惡僕該殺,敢在吳御史府上偷東西。」

另一人道︰「吳御史眼里容不得沙子,今天卻要將他活活打死!」

「當真要打死嗎?」

「你當說笑怎地?前些日子,有個婢女偷藏了二百文菜錢,就在這被御史活活打死了!柱子上的血都沒干!」

眼看這家僕也要被活活打死,徐志穹上前喝道︰「住手!」

吳自清停了手,看向徐志穹,問道︰「汝乃何人?」

「掌燈衙門青燈郎,徐志穹。」

一听是提燈郎,吳自清冷冷一笑,滿是不屑︰「惡犬作聲,敢來我門前咬人?」

他罵徐志穹是狗。

罵人是御史的基本功。

徐志穹若是和他理論幾句,他會借題發揮,把徐志穹連同整個掌燈衙門,乃至整個皇城司罵的連狗都不如。

周圍人發出一陣哄笑,徐志穹也笑了。

他指著那僕人道︰「我若不作聲,這人還真就被惡犬咬死了。」

不跟你理論,我也罵你是狗。

吳自清收去笑容,劍眉倒豎︰「我自懲戒惡僕,與你何干?」

徐志穹道︰「主無故殺僕,當流放百里,你不知律法嗎?」

「虧你也敢說律法!」吳自清冷笑道,「此僕盜我家財,怎說無故!殺之無違律法!」

這還真不是歪理,按大宣律,主人無故殺了僕人,要流放百里,但如果僕人盜取主人家財,主人有權懲戒僕人,哪怕失手把僕人打死,也算無罪。

看熱鬧的人們安靜了下來,有人偷偷問道︰「這人是誰呀?敢和吳御史叫板?」

另一人道︰「是徐燈郎,也不是善茬,這回有熱鬧看了。」

尉遲蘭也為徐志穹捏著一把汗,這僕人若是偷盜坐實,徐志穹確實不該干預,弄不好又要讓吳自清參上一本。

徐志穹問道︰「這僕人偷了你多少錢?」

吳自清沉著臉道︰「此乃吳某家事,與你無干!」

那家僕拼命喊道︰「五個錢,就五個錢,我在門口撿到的,不是偷的!」

眾人聞言驚呼︰「五個錢,便要打死人,這也……」

吳自清怒道︰「在我門前撿到,還不算偷,你真死不悔改!」

言罷,吳自清舉起鞭子又要打。

「且慢!」徐志穹喝道,「且不論這錢是不是偷的,但為了五個銅錢,你就想取他性命嗎?」

「愚夫不足與語,」吳自清冷笑道,「你可知聖人有雲,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徐志穹一怔,沒想到大宣也有這個典故。

吳自清接著說道︰「你只當五個錢是小數,他一天偷走五文錢,日積月累卻能把吳某一家偷得干干淨淨,吳某家里偷光了,卻又要去偷別家,這等禍害難道不該殺?吳某容不得這等惡僕,更容不得這等惡賊,今殺之有理!」

圍觀的人附和道︰「吳御史說的對,該殺!」

「偷東西就該殺,殺之有理!」

「好個殺之有理!」徐志穹冷笑道,「一日一人,千日千人,蚊蠅吮血,蝕骨銷魂!你草菅人命,一天殺一個人,日積月累,把你家的家僕都殺光了,卻想把大宣都千萬蒼生趕盡殺絕嗎?你分明有不臣之心!」

圍觀者瞬間安靜下來,他們覺得徐志穹說的也有道理。

「你!」吳自清舉起馬鞭指著徐志穹,「匹夫張狂!」

「你想作甚?」徐志穹垂著眼角,拔出了佩刀,「你拿兵刃指著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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