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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回︰逐日追風

謝轍並不想追問。反正不論他好奇與否,這個自我的人都會說下去。

「你知道這世上形形色色的動物和植物,都有自己的天敵吧?妖物亦是如此。它們為了生存下去,便要不斷地捕食;而天敵為了生存下去,便去捕食它們。在這樣漫長的流程中,它們各自鋒利了自己的矛,加固了自己的盾,此外還有五花八門的東西。用毒武裝自己,偽裝成天敵的天敵,或是模擬成別的什麼逃避搜尋……這些同歸于盡的覺悟也好,虛張聲勢的恐嚇也好,自作聰明的面具也好,都是為了生存,或者更大的——種族的延續。」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扯這些。」

「你覺得無關嗎?」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只是不喜歡故弄玄虛,建議你說明白一點。」

「……嗤。」

妄語笑了一聲,像是實在沒能掩飾住這種莫名的愉悅。他知道謝轍知道,只是因為自己的設想再一次得到佐證而感到有趣。在其余幾人困惑的注視下,他繼續說道︰

「你們若離開這里,再帶著別人與新的法子來對付我,我必不可能沒有準備。這些準備需要時間,但並不會太久,也比‘過去’方便。而你們的行動,也伴隨著未知的風險。這種你來我往是平等的,只是誰都難以定論,究竟誰是獵手,誰是獵物。」

「所以現在分出勝負的話,就不需要討論這個問題了。你是這樣想的,對吧?」

「相信你也一樣。拉鋸戰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謝轍看著他,眼中沒有什麼波瀾。其他人都能猜到,他想問的問題究竟是什麼。而這個問題,最好由他來問出口。妄語看不見旁人,不搭理旁人,他只看得到自己願意搭理的、看得上的人。

「你的形體已經破除質礙,按理來說,已經無法回歸人類之身。而如今你又這樣完整地站在我們面前,我不認為結界又重新化做了你。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我知道,就算擊敗了你當下的身體,也並不意味著你就能從此消失。你不過是來阻礙我們回去罷了。」

「我猜你們已經好奇了很久。既然你已經說對了一半,我就告訴你剩下的一半吧。」

妄語坦然地聳肩。他伸出手,將眼前的紗布輕扯下來。那在結界中令人不適的、似曾相識的純藍色光芒從他的臉上溢出,即便在明晃晃的天光之下也如此顯眼。當紗布完全從他的臉上月兌離時,本該是左眼的位置上,綻出一面小而精密的環狀法陣。這陣法是如此精致,如同繡娘精巧的手在指甲蓋大小的布匹上繡花,或是匠人以一粒棗核雕出栩栩如生的擺件。那陣法懸停在他的眼前,隨他面部的移動而移動。法陣整體也是動態的,每一處符文都像是小小的蟲子,在有限的牢籠中拼命扭動身軀。

「呃……!」

「你們應該好奇過許多陣法的源頭——那麼就在這里,在我的眼里。我就將答案放在這兒了,至于你們如何破譯,就憑本事吧。雖然我可以現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它是無解的。我不敢說是什麼天衣無縫的術式,只是我相信,憑你們誰也無法看透它。」

「不需要看透。」

施無棄二話不說釋放出兩道風刃。那柄畫了忽地笑的黑色折扇,是何時滑出他的袖口,又被他在一瞬張開並釋放法術的?這不重要。即使妄語閃身的那一刻,謝轍立刻判斷出,至少他當前的形體是實實在在的。他需要躲避,而風刃也掀動了他的衣擺。看來想要離開這廣袤的朱砂漠,至少要將眼前這唯一的障礙鏟除。對于自身結界外的事物的干涉,妄語能做到的終歸有限,只能將自己的一部分象征性地分裂出來。說不定,這人形的誘餌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但每個人都清楚,擊敗他是當下唯一的選擇。

雖然逃跑這種事,不是沒有人想過。

「把寒觴帶走!」在對妄語拔劍相向時,他拼盡全力對聆喊道。

謝轍說的對,這種情況不是該鬧著要和大家不分開的時候。寒觴的處境很危險。即便月兌離了結界,他的意識也未能及時回歸。

聆上前試著拉扯他,但他仍只是維持著虛弱的意識,卻難以行動。他真的知道當前是什麼狀況嗎?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怎麼會……」

「朽月君抓住機會,抽出了他體內的不知火。」凜天師解釋道,「雖然那之後,他在妄語結界內的狀態趨于穩定。但離開結界後,他又很難適應新的平衡了。長久以來,不知火已與他自身的妖力相融調和,趁亂抽離一部分力量,難免會傷及原本的部分。」

「該怎麼辦?只、只能先帶他走了嗎?」聆轉過身看向另一人,「夫人你呢?」

皎沫輕輕搖頭,認真道︰

「我留下來,我能與他戰斗。至少,我曾答應幫神無君將怨蝕奪回來,盡管他讓我不必勉強。如今機會就在眼前。而且你們不是還有一位伙伴不知去向嗎?我定多加留心。」

「我知道了……我也會在路上留心她的!那、那我該往哪里走?」

聆將寒觴的手臂抬在自己的右肩上,這樣力氣能稍微大些。但她試著走了兩步,寒觴只能勉強支撐身子,並不能回話。而且他似乎有些抗拒,並不想離開。這樣一具成年男性的身軀,對聆而言還是太過沉重,她又不敢強行以「鬼手」去拉扯他。

「還是在擔心問螢嗎……」

不擔心是不可能的。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絕不會忘記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邊的戰斗陷入僵局,凜天師已經加入了周旋。皎沫也沒有辦法,只得為二人設下一個新的結界。這便是那種最簡單的屏障了,如一層水中的氣泡,薄而透明的壁壘有些變形,看上去並不那麼堅不可摧。但聆試著伸出手推了一下,它是如此堅韌,比想象中的牢固許多。

「這結界里的人可以走到外面去,但從外界是無法侵入的。你一定要小心。但凡從這結界里出來,便無法回去。」

叮囑了聆以後,她也投身于這場混戰之中。在這無邊無際的紅色沙漠中,一方混亂顯得那麼陌生,于長久的靜謐里顯得如此吵鬧。也不知妄語在結界外究竟投下了什麼,才構成這樣一個與真人無異的形體。而且他如此靈活,即便是四人的齊攻也無法傷及他一根頭發。他並不主動進攻,而是變著法地給他們帶來麻煩。

用語言。

「陳酒斟滿銅爵,明空勾上月;蜃氣化為城闕,沙粒熔于血。」

轉眼間,蒼茫的天空突然就失去了太陽,整座天空瞬間變成一片黑暗。確切來說,還是有些許光芒在的,曾是太陽的地方分明還掛著一輪明月。但由于事發突然,所有人的眼楮都沒能適應這突發的變故。而緊接著,他解開腰間的酒囊,便有滔滔不絕的洪水奔騰而來,帶著濃烈的酒香,像極了許多地方傳說中在天庭司掌風雨的口袋。

皎沫立刻抬手築起那如水泡般的屏障。頃刻間,不羈的酒河被這堤壩阻攔,反沖向壁障的另一側去。施無棄立刻抬扇,配合著她用扇面劃開這道屏障,便如分海一般顯露出一道小徑。左右兩側都是可怕的酒海,裹挾著地面紅彤彤的沙粒,渾濁不堪。唯眼前的小路沒什麼起伏。但那未免過于平坦了,謝轍只是上前一步,一腳便陷入泥濘。他試圖掙扎,努力月兌離了這怪異的束縛,才發現小路上的沙子都成了黏稠的液體,如泥漿,如血流。

他一字一句都有著難以破除的妖力,將不可能實現的虛妄之事化為現實。

「想斗法是嗎?」

凜天師面無表情地說,同時將出鞘的斷塵寰拿在手中。他將劍垂直插入泥濘的「沙地」,以此為中心擴散,一切都化作砂礫,成了原來的模樣。包括那被分開的兩團高高的、切面平滑的紅色酒海,也包括那高遠的、僅有一輪明月懸掛的天。

白晝重現于世,液體悉數潰散,變回沙土落到地上,激起一層朱紅的塵浪。這樣的迷霧讓所有人的視線都變得模糊,彼此僅能看到紅霧中的輪廓。

「哎唷,真厲害呢。」

朽月君灑月兌地倚靠在皎沫設下的屏障邊,混沌的迷霧中如懸空一般。小型結界內部的聆倒是不受影響,只是她也看不清外面的情況。她真害怕朽月君的身影二話不說就陷進來,然後再給他們兩人找點什麼麻煩。但截止目前,他好像仍信守承諾,並沒有出手。

「發動言靈的力量,對尚未成熟的妄語之惡使而言,還是有很大消耗的。如此一來,短時間內他就沒法再用同一招了吧?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應對呢。」

聆揪心地看著那幾個模糊的身影。她什麼也做不到。

「你的道行與我預估的差不多,很強。斗法終歸不是我的老本行,是我班門弄斧了。」

「你還是閉嘴罷。」

睜大眼楮的施無棄毫不猶豫地一抖扇子,從折扇的縫隙間飛竄出幾根銀色的針,拴了金色的線。在施無棄藍色眼楮的注視下,它們順著自己的軌跡奔向了無庸讕。他再一舞扇面,面前的塵土一掃而空,出現在幾人面前的景象,是何等殘酷。

幾根針穿透了無庸讕的口部,針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金色的絲線凌亂地覆住了妄語的雙唇。更令人驚異的是,他一滴血也沒有流出來。

而後,他發出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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