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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回︰逐兔先得

那藍色的眼楮是哪兒來的?這是他們的第一反應。但聆很快意識到,這大概是屬于一名死者——陶逐的眼楮。她將其生生挖下,只為不去凝望世間至慘之景。

「那是……陶姑娘的眼楮?」

「你的稱呼還真客氣啊。」施無棄笑了笑,「不過,我完全理解你的尊重從何而來。當我啟用這枚眼楮的時候,我就看到了她生前見到的景象。那是寄宿的、殘存的念想。」

與凜天師在一起的謝轍並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現在僅能從只言片語中推斷。

「她真的很可憐。」聆低著頭說,「失去重要的人真的會喪失理性。」

「你覺得她的舉動是瘋狂的嗎?也許的確如此。但,我並不認為這種瘋狂無需解釋。她確實是個狠毒的女子,只不過,從來不是有勇無謀。走到今日,她的每一步都看似如此被動,可每一步都是她實實在在的自己的選擇——就連將眼楮挖出來這件事,也是。」

「這個眼楮上有無庸讕的法術,」謝轍問,「為什麼?」

這並不算一個有意義的問題。問出口的那一剎那,謝轍就已經想到了答案。他可真是變遲鈍了,口比腦快。不過也大概,是在自己人面前太放松了。這樣可不行,敵人還沒有被消滅,絕不能掉以輕心。

施無棄倒是很理解的模樣,他不認為這是個蠢問題。他看了一眼謝轍的表情,笑說道︰「想來,你也已經明白了,她被妄語烙下了咒令。按理來說,只有原生的、強大的妖怪才有能力做到這種事,像是由人類妖變而來的妖怪,我也算頭一次看到。陶逐的眼楮里,仍有法術的痕跡,這種聯系十分強烈,尤其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抽取了大量的妖力,它們不會輕易彌散。我正是順著這條線,一路模到了施術者那里去。」

「你是怎麼不被發現的?」謝轍還有一個問題,他急切地追問,「這種順著殘余法術去追尋源頭的方式,很難不暴露自己的動向,尤其它直接與你的軀體相連。它不像怨蝕留下的疤痕,而是一個雙向的、與雙方肉身直接相關的連接法術。」

施無棄又笑起來了。他的笑帶著一種勝利者的狡黠,比寒觴還像一只狐狸。他將目光轉向一直只是听著的聆,解釋道︰

「這就,多虧了我從葉姑娘手上借來的影子。你應當看到我了,但無法辨識。為了讓你的意識不會完全崩潰,我打暈了你,讓你通過封閉感知來自我保護。這是不得以的事,不過我還是該向姑娘你道歉。還有,道謝。借用這小小的一塊影子,我將這只眼楮包裹起來,隔絕了他追尋而來的目光。另一只眼楮在普通的黑暗中,用以混淆視線,他便不知被藏起的共有幾只。他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擊敗他的,竟是屬于自己的東西,還是從他的內部。」

「如此,你們便覺得自己迎來了勝利?」

聆一陣激寒,謝轍也有一瞬錯愕。這正是妄語的聲音。當然了,他怎麼可能會被輕易打敗呢?這次存在明確的聲源了,三人同時轉過頭去,看到他竟完好無損地站在那里。沒錯了,那的確是妄語,是無庸讕本人——那是一個有著真實輪廓的、有形體的「人」。

他與過去幾乎沒有什麼不同。不,應該說是完全沒有不同。他面料華貴的衣著,腰間的牛皮酒囊,半長不長的頭發,還有……那以白色紗布所遮蓋的一邊的眼瞳。

「有點懷念啊,你還能拿得出一副有血有肉的樣子。」施無棄毫不客氣地說。

「我的術式自然不是完美無缺的。就算在蟒神的地宮中,那原初的法陣,也不能說是完全無懈可擊——否則它就不該能被我所破譯。不過無可厚非,作為一個畜牲,不會搞那些彎彎繞繞只憑本能行動是很正常的事。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因為……懂得做些修繕的工作。如今這樣的狀況,我也並非沒有設想過。總會有那些難以消化的頑石沉積月復中。」

妄語話音剛落,聆便听到不遠處有誰靠近的聲響。腳步有些踉蹌,一瘸一拐的,好像有一位傷員,還有一個攙扶他的人。不,應該有兩位在攙扶,否則傷員步伐的深淺不該是這個效果,他們定是一左一右的,只是另一邊的人輕功極好,就算在柔軟的沙地里,也留不下一點兒讓人察覺的腳步聲。

「是……凜天師!」聆的雙手拉扯兩人的袖子,「好像還有,應該是,皎沫夫人!」

「我在呢。」

他們果真從側方出現了。皎沫架著傷員,伸出一只手向他們示意。而另一邊正是凜天師不錯,他與皎沫所攙扶的,竟是失去力氣的寒觴。

「怎麼回事?」

謝轍不知他怎麼搞成這副模樣。他們「分別」的時候,他看上去狀態似乎還算可以,自己忽略了什麼東西嗎?但他不能就這樣跑過去,他不打算讓妄語離開自己的視線,即便還有施無棄盯著。聆已經替他跑過去了。她關切地詢問,可疲憊的寒觴卻說不出話。

「我……」

寒觴擠出一個字來,面容是如此憔悴。謝轍暗想,或許之前他的狀態就已經很糟了,只是在那樣的結界中,不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的判斷,都已經錯亂了。緊接著,寒觴說︰

「……在哪兒?」

「什麼?」

即便這樣近,聆也沒能听清。他的聲音太小了。

「問螢不知道在哪里……」皎沫輕輕搖頭,「我們沒見到她。」

「別灰心。一定就在朱砂漠的某處,不會太遠。」凜天師安慰道。

「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

然而在謝轍和施無棄眼中,另一位消失已久的不速之客出現了。朽月君慢悠悠地從妄語的身後出現,背著手,邁著一步步有些夸張的步伐,就這樣來到幾人眼前。他一只手上捏著那白骨的煙槍,閑的沒事兒便在指尖轉悠幾下。

「因為他差點就要死了嘛。」

「什麼意思?」

「就是快要死了的意思啊,」朽月君捏著煙桿在空氣中點了又點,道,「真可憐啊,他岌岌可危的心態,你們誰都看不見,也都無人在意。看來兄弟的事對他打擊實在太大,壓得他喘不過氣,卻還要強撐著對你們說沒事,佯裝成並不放在心上的樣子。然後,你們一個兩個就都真的信了,一點兒都不曾懷疑。不過,也該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嗎?父母在兒時死去,老人也被迫放棄自由,師門慘遭毒手,信任的兄弟背叛,還有再也拔不出的長劍……他究竟還有什麼意志能拿來戰斗呢?他沒想過,你們也沒想過。如今就連天降的禮物不知火也失去了。你說這要是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什麼?」聆驚異地質問,「什麼叫,不知火……」

「所以說,就是失去了的意思啊。」

他抬起另一只空著的手,兩指間捏著一片藍色的、半透明的蓮花瓣。那看起來不像是真正的花,而是靈力或說妖力凝聚的東西。他將花瓣湊到嘴邊,輕輕一吹,再抬手讓煙頭接住那枚花瓣。緊接著,一團微小的藍色火焰猝然燒起,又很快熄滅。從那里冒出絲絲縷縷的青白細煙,一股難以言喻的、形同海風的氣息竟很快地被每個人察覺。

「你這小偷!」

「喂,你這丫頭別污人清白好嗎?」朽月君又晃了晃煙桿,「若不是我將崩潰邊緣的他拉扯回來,現在他還不知迷失在什麼地方。你以為施無棄是在你怎樣的狀態下借走那不屬于你的影子?你們的狀態危如累卵,靈魂瀕臨破碎。尤其是那些本不屬于你們的外物、異物,在此刻尤為激蕩,要沖破你們的桎梏。我要是不將不知火從他體內抽取,他整個人就要被這妖火燒成風一吹就消失的灰燼,你們便再也見不到他了。不過,還不還呢,是另一回事,這也是為了他好喔?不知火選擇了他,但如今又將如何選擇?憑他現在這半吊子的模樣,還能成為有能力駕馭這份禮物的主人嗎?你們也可以放心。這不知火,也不像是願意選擇我的模樣,它可有脾性得很。我就暫時替你們保管起來。連同救人的份,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聆氣得直想罵人,卻憋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雖然朽月君是個那樣令人討厭的混賬,可這番話很可能是有道理的。不論是謝轍、施無棄還是那邊的皎沫夫人,沒有一個人說出反駁的話,所有人都在沉默。興許,還帶著一絲對寒觴的歉疚。而且,直到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他也在叨念著自己的妹妹……一定是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聆的心頭涌起一絲感同身受的痛來。但她什麼也做不了,只得默默祈禱問螢沒事。

「我不會插手的!」像澄清一般,朽月君高聲道,「直到現在也不會。雖然,看上去是有人……有妖怪被擺了一道啊?」

「的確是我大意了,我承認。」話雖如此,妄語還是輕松地說,「畢竟那的確是一個高明的方法,是我太小看這些法器的作用了。」

謝轍冷冷地說︰「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將自己變成了那不倫不類的模樣,如今又以人的姿態站在我們面前。恐怕,這也只是個空殼罷了。真正的你仍蜷縮在破碎的結界中吧。你完全可以躲在里面不出來,直到我們離開。但你還是以這種身形出現,是想阻止我們嗎?那我便確定了,你的結界是無法移動的——畢竟移動空間的法術,至今沒有任何陰陽師發覺。即便空間是活的、有意識的……可即使是你,也暫時不能做到。你怕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回來,將你徹底消滅。」

「……」

妄語的眼楮轉到一邊,像在思考什麼。

「你的說法,讓我想到一些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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