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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回︰日有萬機

那自稱六道無常的女子勾起唇角,笑靨如花。只是謝轍一向不喜歡這樣故弄玄虛。

「您若想說些什麼,直言便是,實在沒有拐彎抹角地浪費雙方時間的必要。」

「您可別心急。我說我是六道無常,你們不信,那我便說具體的事吧。我認識一位姑娘,而後我自告奮勇找到閻羅魔大人,攬下幫助她的責任。如今她身邊有可靠的人相伴,我才稍微騰出空閑,忙別的事。那位姑娘有上等胡桃木色的長發,一雙憂郁的眉眼,還穿著一件繡著金桂的雪篷。」

謝轍的煩悶削弱了大半,他扭頭看向一旁的寒觴,他也是滿目茫然,覺得她說得還真像那麼回事。皎沫察覺到氣氛的變化,悄無聲息地觀察著那個女人,獨獨問螢對眼前的一切感到不知所措,一會兒看看那個女子,一會兒又看看兄長。

「她不能說話。」那女子接著說,「但她有個口齒伶俐的堂妹,與她十分相似。」

「那正是她了,」謝轍呆呆地念叨,「似乎是她的姐姐,喚作吟。」

「喚作吟。」女子重復了一次。

寒觴還是有些懷疑的。畢竟此人來路不明,自稱無常,卻連像樣的證明也拿不出來。

「你說你是六道無常,忙別的事,該不會就是做衣裳吧?」寒觴瞥了一眼那塊布料,「何況您拿不出什麼證明,可不太合適。據我所知,無常鬼都有能證明身份的黃泉鈴。您一沒鈴鐺,二沒有三日月的瞳環,僅憑三言兩語,我們很難相信你。」

問螢連忙附和︰「是啊是啊,我見霜月君眼里就有金燦燦的彎鉤,還有一枚漂亮的印著月牙兒的鈴鐺。你有這個嗎?」

那女子倒也不惱。她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這些當真是說來話長呢。倘若我花些時間與你們說清楚,你們就肯信我,那也值得。我是寐時夢見•鶯月君,或許你們有所耳聞。」

謝轍說︰「鶯月君是沒有實體的走無常,只會在夢境中出現,也被稱作‘夢中無常’。可是……」

「哎呀,謝公子真是見多識廣!不錯,我曾經是沒有實體的。如今這副皮囊,還是在不久前得到的。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難得能在人間邁開步子,想要穿些漂亮的衣裳,也無可厚非嘛。」她為自己辯駁,「話又說回來,正因我是夢中無常,黃泉鈴才不能拿到現世中來,而這具身體也不是正兒八經的人類身軀——因而也無法投射出三日月的瞳環來。不知我說這些話,能否博得你們些許的信任?」

「……」

盡管她的話很有說服力,但幾人仍不敢輕易交付信任。問螢將她瞅了半天,問道︰

「怎麼會有沒有身體的六道無常?大家不都是,像霜月君那樣麼……我還听說,他們都是因為一些原因才成為無常的。有好人,也有壞人。」

「還有沒辦法的人。」

問螢沒听明白,眼里滿是不解。

「他們自己也沒辦法,那位大人也拿他們沒辦法。」她進一步解釋,「不如說幾乎所有的無常最終都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只是恰巧他們生前做出極大的貢獻,或者……造成極大的損失。吶,像皋月君,她就是被蠱蟲吃掉了身體,卻在某種意義上還活著,

滯留人間,不被他界收容,才成了無常之鬼。我也一樣。我的前身究竟是什麼,連我自個兒也說不清楚。或許是柳酣雪解•如月君的遺作,或許是殘留著鬼女千面怨靈的面具……但如今,我就是我。」

她說的是有板有眼,謝轍與寒觴都挑不出毛病。謝轍將信將疑地問道︰

「那您與我們搭話,莫非只是確認我們是否與葉家的姐妹相識嗎?」

鶯月君又抿嘴笑起來,讓人覺得有些捉模不定。

「實際上,是我刻意找上門來的。」

「是麼?」四人都感到疑惑。

「是的呀。」

鶯月君將一切娓娓道來。原來謝轍忽然做那樣的夢,並非毫無征兆,毫無緣由。在夢境的世界里,成型的意識僅有鶯月君一人,她便是每一場夢的主人。在精神的海洋中,她施了一個特別的法術,強化了所有與葉家姑娘有關的碎片。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與記憶也息息相關,甚至可以說,記憶就是夢境的原料。鶯月君說,你在夢中出現的每一位路人,都並非由你的思維獨立架構,而是來自于現實中與你擦肩而過的人,興許連你自己也已經忘記。這法術雖然不難,實踐起來卻是一個很大的工程。與葉家相關的記憶太多,太雜,最思念她們的當然是家中的父母兄弟。排除他們,再排除零碎的一閃而過的念頭,才能像沙里淘金似的發覺謝轍等人的蹤跡。雖然謝轍與寒觴離得很近,在虛幻的世界里卻無法簡單地判斷出人和人的距離,所以才讓鶯月君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待她有了這新的身體,才能同時出現在每個人的面前,將消息傳遞給他們。

「你什麼人都能找到麼?」

提這個問題的人是問螢,她問這話,心中想的是另一個人。寒觴看到她眼里的熱切,料到她對溫酒的事有些想法,卻不好說。他能明白那樣的心情,也知道自己不能貿然提問。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葉聆的下落。

「是的呀。只要抓住夢境的蛛絲馬跡,尋覓它們的主人並不是什麼難事。除非有人在夢里也設下結界,有所防備。畢竟人在睡夢中也是最松懈的時候。不論人還是妖怪,很多酷刑不都是折磨犯人,讓他們睡不著覺,摧毀他們的意志從而達到目的嗎?」

听起來可真像是無庸氏的做派……不過這也不算他們發明的就是了。

鶯月君又說︰「我在想,沒有人會輕信一場夢吧?僅僅因為我在夢里說了些什麼,你們就會醒來逐一核對……這好像不太現實。當然了,我想方設法得到這副身體,也不全是為了你們,這算是我長久的心願,你們不必有多大的負罪感。」鶯月君自顧自地說著,語氣變得像是在數落什麼,「最麻煩的是,現在的人啊……真的是很容易忘記自己的夢!這樣一來,我在夢里的話不都是白費口舌了麼?」

寒觴撓了撓耳後,語氣變得猶豫︰「唔,呃……這麼說來,我似乎也在近來夢到過聆姑娘。我本是想說的,但剛起床洗了把臉,轉眼便忘了。」

「我沒有見過葉姑娘……但你們時常說起她,我在腦中也有一個虛幻的印象。興許,在一些夢里,我是將一些面容認作她的……」

連皎沫也這樣說了,謝轍便愈發覺得

鶯月君的話有說服力。他們幾乎都要相信她了。皎沫卻在此時輕嘆一聲,似有萬般愁怨。

「您何故嘆氣呢?」

「您說您與吟姑娘有所聯系,而且她還過得不錯,只是……」

說到這兒,其他人便面露難色。大家好像都沒有勇氣把這話講下去,便由皎沫繼續說︰

「如您所見,她的妹妹聆姑娘,已經不在我們身邊了。若您與其他無常鬼有所聯系,應該知道,她已經被惡使劫持了。」

鶯月君點了點頭,好像不覺得意外。

「我知道的。在精神的世界中,我完全無法捕撈她的蹤跡。所以我設想,她興許被困在嚴密的結界,或是生與死的交錯之處。盡管如此,幾位也不要灰心。你們知道麼?人類永遠也無法夢到自己不曾見過的事物,因為缺乏想象的……素材。人的頭腦是無法自發創造的。但是,即使跨越六道,思想依然可以從虛幻的世界里傳遞。倘若誰夢到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思所未思的事物,多半是另一個地方傳達了什麼信息。也就是說,在精神的世界里依然有希望與失聯的聆姑娘取得聯系,獲得線索。只是……即便對我來說這也有些難度。」

謝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語氣急迫地說︰「也就是說,您是有辦法的?」

「當然——其實我現在找到你們,是想讓你們去見見吟姑娘的。」

「去見……吟姑娘?」

「是呀。你們不是聆的朋友麼?你們一定能將很多消息帶給她,讓她高興起來。等你們匯合後,再與聆姑娘重逢,對她來說不是莫大的驚喜麼?」

「可是……」

他們的猶豫不無理由。

眼下最要緊的當然是救人,他們都很清楚。實在太遺憾了,倘若聆姑娘在這兒,听到這消息該多麼高興。謝轍不可避免地感到自責,鎖緊眉頭。

「這主意听上去不錯,但是……吟姑娘距離我們,究竟有多遠?」

「唔,你們要往北走。」鶯月君想了想,「她與那位可靠的保鏢,正朝著中原月復地前進。她那位同伴有自己的事。」

幾人都犯了難。

「這不是和我們背道而馳嗎?」

「我們總不能顧此失彼。」謝轍無奈地說,「而且,既然吟姑娘尚且安全,我們最該擔心的是聆的安危。鶯月君可否有什麼辦法,確認她現在是否無恙呢?」

鶯月君點頭道︰「辦法肯定是有的。只不過……你們看,我剛身處現世,沒什麼錢財。而布置法術所需的材料,都是一筆不小的價格……」

「錢你們不必擔心,」皎沫突然對那二人說,「我在人間游歷數十年,多少積累了些。」

這可讓兩位大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且不論自己活了這麼多年沒攢下什麼家底,別人十來年就小有成就。最重要的是,他們這一路上都在花女人的錢,說出去實在難听,他們自己臉上也掛不住。寒觴正要說些什麼,問螢立刻接茬道︰

「用假的不就行了?反正那些商人只是略有損失,沒什麼關系的!」

唉,狐狸終歸是狐狸呀。

謝轍瞄了一眼寒觴,後者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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