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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清廟之器

「都是緣分。」如月君一拍手,「現在被通緝你們的人拿走啦,我只能找回來。不然,你們一定不知道那位大人發起火會有什麼後果吧?其實我也不知道,但也不想知道。對了,這藥湯還燙得很,你們要吹吹再喝。可惜我不會喘氣兒,不然就幫你們弄涼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開玩笑。她直接用手去端另外兩份藥湯,真對那燙得要命的碗沒有感覺。說了會話,沒有剛才那麼燙了,寒觴讓自己手上的溫度在短時間內升了溫,這才接過來,放到桌邊。阮緗姑娘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捏著碗邊,拉到自己面前小心地吹起來。

「等等,關于您之前說的,是什麼樣的結晶?」

寒觴反應過來,突然追問如月君剛才的話題。

「啊,一個紅色的小珠子,不大起眼。令我起尸還魂的人將它打磨得很光滑,與一堆相思豆串在一起做成手鏈,戴在我的手上。後來我慢慢有了確切的意識——身體讓我逐漸喚醒了它殘存的一些東西,一些用來束縛我、給予規矩的部分。例如︰道德。除了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之外,我應該考慮不以損人的方式利己。我開始回想起我最初離開那個人的理由。因為恐懼,對死亡、對消亡的恐懼……因為我知道,他殺過很多人。」

這是件難以解釋的事。剛出世的嬰孩會啼哭,是自身對環境轉換的不適,說到底,是對這未知的人間的不安。所以,他們會恐懼,並以嚎啕大哭的形式展現出來。對這剛剛歸位的靈魂而言,亦是如此,只是以一種瘋狂來體現。哭泣又何嘗不是一種瘋狂?

她生來就知道,讓她活的人,讓更多的人死。那時她還不能理解這之中的關系,只是感到恐懼,簡單的恐懼——擔心死亡如瘟疫一般纏上自己。就像是一只羊,舉著刀的屠戶靠近羊圈,即使所有的羊在之前從未見過他,也從來不知道那把刀是什麼東西,也本能地感到不妙。或許是死在那刀下的同類的哀怨形成的煞氣在作出警告吧。在刀舉起對準某只羊以前,每一只羊都會因害怕喪命而驚慌不已。

于是那只羊跑了。在逃逸的過程中,或許踩斷了許多同伴的脊椎,戳穿了許多同伴的皮毛,以不同的形式同樣危及到旁人的性命,只為自己的求生。這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矛盾的事,它的初衷單純無比︰逃走,然後活下去。其他一切人的犧牲都無關緊要,只要自己的腿足夠有力,自己的角足夠強大,自己就能夠活下去。

這樣的嬰兒——這樣羊般干淨單純的嬰兒,開始流浪,直到思想成長為少年、青年。

這不是非常漫長的過程。但在模索自然世界的法則時,難免會遇到一些麻煩。從簡單粗暴的斬殺與抹消,到冷靜下來進行觀察與分析,最終進行判斷,是一個血淋淋的過程,不論對自己還是對外物。但這具僵尸的存在過于特殊,也過于強大,誰也奈何不了她。在她體內原始的名為道德、歉疚、正義等意識蘇醒後,在她發現其實摒棄它才是對生存最有利的選擇前,她听到其他人類的談論,誤打誤撞來到了一個地方。過去,因為手鏈的原因,沒有任何六道無常能夠找到她——如今卻自投羅網,來到了歿影閣主的面前。

真正的閣主在那位大人的授意下,將她拉入麾下,以六道無常的身份作為歸宿。畢竟放任這樣可怕的不化骨在人間走動,誰曉得今後將會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而那串手鏈也被歿影閣收下了。過了很久,它作為商品被流通出去,不知怎麼,就落到了一個特

別的人手里。

那便是霂了。

「她知道那手鏈的作用嗎?啊,謝謝。」

謝轍剛問出口,阮緗推來一碗涼下的藥。他道了謝,接過來,讓寒觴幫忙扶葉姑娘坐起來喝藥。如月君靠在櫃台前,攤開了手︰

「應該知道吧?至少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甚至現在也不清楚手鏈全部的作用。我只听說了,那里面唯一一顆紅色的珠寶有很強的法力,其中便包括隱匿自身的能力。別的我也不清楚,只能說,那個女人確實識貨。我是說。霂。」

其他人都緩緩點了點頭。確實,雖然離得遠,但他們透過那個紙洞也能看來,那不是什麼特別光彩奪目的東西,只是因為初見時她沒戴在頸上,才讓人多做留意。而她能看中的,一定不是毫無意義的東西。既然它外表上平平無奇,果真是有不同尋常的作用了。

「霂和陶逐一樣,都不是普通的人類。」

「看出來了。我……啊,謝謝。」

謝轍立刻接了話茬,正想說什麼,阮姑娘又推過來一碗藥。葉聆喝了藥,坐起來,在慢慢等待湯藥在身體里起作用。謝轍比她好些,便不那麼急。他接過第二碗藥,再次道謝。

「老謝之前就覺得不對了,沒想到還真不是小題大做。但說實話,連我也沒有看出這兩個人類的女性,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

「嚴格來說,她們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如月君單手捋了捋一邊的發尾,斟酌著字句作出解釋,「我也不清楚怎麼解釋比較方便。你們听說過‘妖變’嗎?」

「什麼?」

「听過。」

四個人同時給出了兩個答案,一無所知的當然是葉姑娘了。聆轉頭驚訝地看著阮緗,頗有一副「連你也知道」的表情。不過,作為妖怪的她若不知道,說不定還算稀奇。

「人道以人的存在為主,而妖在人間也是龐大的族群。修羅道的修羅、餓鬼道的餓鬼、畜生道的畜生……這些放在人間,也按照妖怪作為劃分。有些人將鬼也算作妖怪,但更多人將鬼視為獨立的存在。而妖異有哪些,便沒什麼爭議,無非是這樣幾種︰父母親都是妖怪,生下來的自然也是妖物;從人道之外的地方而來,如千年前的惡神修羅王、乾闥婆、緊那羅、摩羅迦;還有花草或是動物修煉而來的,比如這位狐兄;再者就是死物集日月之精華,或是人的心緒而生的付喪神,像是這位姑娘。所謂神與妖,不同的情境下自然也會轉變。」

「且慢,」寒觴伸出手,「您怎麼確信我的父母不是妖怪呢?」

「我猜的,有什麼問題嗎?」

「好沒事您繼續。」

葉聆笑出聲,又點了點頭。確實如此,那些志怪里所記載的成百上千種妖異,歸根到底都是這類東西,再不濟來點鬼怪什麼的。不過在她想明白這和她剛才所提的「妖變」有何聯系之前,如月君就給她專門做出了解釋。她望著聆的眼,認真地說道︰

「不是經厲鬼或其他生怨之魂的靈體發生改變,而從人直接變成了妖怪,此種過程不論是什麼,都被統稱為妖變——有這樣的妖怪。」

「你是說,霂知縣和陶逐都是妖變而來?」謝轍眉頭緊皺,「所以他們的氣息才能如此完美地隱藏起來……等一下!」

他的聲音在最後突兀地走高,把其他人都嚇了一跳,連一直專心磨藥的老太太都抬頭瞅了他一眼。只見他面色凝重,想起了什麼,說道︰

「我們在離開翡玥城時,山上見到的那個女人……」

「她難道也——」

「還有其他妖變的人麼?」如月君打斷了聆,又抬高了眉,「雖然這也算不上什麼新奇的事,但總的來說,類似的人近期好像也太多了。難怪那位大人會重視起來。就像……」

「就像有人在預謀什麼一樣。」沉默不語的阮緗冷不丁來了一句。

說到底,他們都不太清楚這樣由人直接變成的妖怪,多長的時間段內出現多少個才算得上正常,不過奈落至底之主一定不會小題大做。這樣一來,他們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如月君十指交錯,反過手背往前抻了抻,像是在拉開筋骨。她說道︰

「所以啊,那條手鏈的去向就突然重要起來了。想必陶逐那女人也知道,在霂的附近可以逃離追查。不過不枉我不辭辛苦,千方百計地打听消息,找到這里,還順帶救你們一命。你們是不是要好好感謝我啊?」

「多謝,多謝……」

幾人都站起來,陸陸續續給她作揖。如月君笑了笑,立刻壓低手示意他們坐下,自己不過是在開玩笑罷了。

「嗐,那麼認真做什麼?我不過是在說笑而已。說起來,陶逐這家伙的事,本來應該由卯月君前來處理的,畢竟在妖變發生前,她本可以阻止這一切。這個女人成為妖怪,一定和身邊的男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好像因為別的原因,卯月君被派去做其他事了,現在是另外的走無常在追查。我不清楚是誰,不過在此多停留一段時間,待我處理掉那個手鏈,那位同僚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這里。」

「六道無常的工作,向來是如此操勞的。」謝轍微微嘆氣。

「所以睦月君沒時間直接找你,才將交給你的東西托付歿影閣吧。希望別出手咯。」

「不會。」他立刻反駁了寒觴的胡思亂想,「若靠不住,睦月君也不會這麼做。」

「說不定是想考驗你呢?」

「你要是一語成讖,我可跟你沒完。」

「啊呀,開個玩笑,我嘴上沒門,可別跟我較真。」

「早看出來了。」

這兩人一來二去,又恢復了以往的狀態。葉聆終于露出笑容,看樣子,大家的身體都沒什麼大礙了,不過還是要將藥都喝完才最保險。他們討論了一下,當下他們被全鎮甚至全縣通緝的狀態,恐怕不能輕易四處走動。今天與老太太商量商量,多掏些銀子,打打下手,請她讓幾人留宿一晚,第二天再想辦法混出去。如月君也是幫人幫到底,答應同他們一起想辦法逃離這是非之地。

「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拿你們當誘餌,是不是能直接與霂打個照面。」

「干什麼——」寒觴斜眼看她,「過分了啊,居然利用我們。」

「我還想著既然救了你們一命,幫我個忙也不算什麼吧?但是我又想了想,算啦,估計她會讓那些式神把你們當場處決。而我也壓根見不到她,這個可能性更大對吧?」

「哇,你在小瞧我們?」

「也不是小瞧你們,是怕你們低估了那家伙的實力。」如月君正經地解說著,「畢竟陶逐一個人就能牽制住你們四個,還是小心為妙。能轉化為妖異的人,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她用毒,玩陰的誰能想到?」

「好啦,知道你們是正人君子,成了吧?」

擁有名字的無常鬼眨眨眼,眼中的三日月忽明忽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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