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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三十七回︰霜氣橫秋

草草吃了飯,他們在上樓前就商議好,先去姑娘們的房間談一談。她們的房間要上樓右轉,與山海離得比較遠。但同樣,距離來路不明的舟公子也比較遠。不過實際上他們清楚,能在大街上听到店內的討論聲……就已經足夠匪夷所思。所以只要是在同一層樓,他們懷疑那人都能听見。

但無所謂——他最好听見。只有這樣,山海才能確定對方的意圖。

「我不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激進了!」慕琬壓低聲音用氣聲喊著,「和無棄學的嗎?這是他的做派!」

山海的音量倒是很正常。

「他若是還在,一眼看出來,便用不著我們在這兒探討了。」

慕琬自知無趣地閉了嘴。他們往樓上走的時候,一直沒吭聲的黛鸞突然說了句話。

「我覺得,他好像郡主啊。」

「……胡說什麼呢。什麼郡主?」慕琬反應了一下,才將那名字從記憶里喚醒,「哦,你是說碧璃原的郡主麼?你這丫頭也真是,哪兒有說男的像女人的。他們的面孔完全不一樣啊。你為何會突然想起她?」

他們對于大草原的印象不那麼深了,只記得關于郡主的悲慘過往,還有一個放不下她至今卻仍被蒙在鼓里的、忠誠的守衛。

凜山海突然皺起眉,但沒有說話。他們來到了姑娘們的房門前,黛鸞止不住感慨︰

「我們的房間,很久都沒有第三個人來了。」

她是指起柒姑娘。他們都明白。

可意外的是——就在推開門的時候,「第三個人」卻已經出現在了房間里。

「舟、舟公子……?」慕琬很驚訝,但更多的是憤怒,「恕我直言,您是不是……眼神不大好,走錯房間了?」

「這是方向感的問題。我明明听小二說,你的房子在樓上的左手邊。」黛鸞跟著附和。

但再靠近一些的時候,他們都不說話了。

舟皿只是淺淺笑著,端坐在床邊,一句話也不曾回應,更沒什麼動作。只是,他們都意識到床上堆砌的、毛茸茸的灰色部分,絕對不是一團被子。

是四條狐狸尾巴——不用數也知道。

姑娘們警惕地站在門口,沒有再向前走。相反,山海倒是泰然自若地進了屋,對一位相識多年的老友一般行禮。

「恕在下愚鈍。如果不是徒弟提點,還反應不上來。」

听了這話,慕琬意識到,方才黛鸞在上樓時說的那些話大概是真的。她仔細看過去,上下打量了很久。原本她快要忘記韃姬是什麼模樣了,但她就一直看著舟皿的臉,竟慢慢回憶起了當時那副女子的面孔。若直接讓她想象韃姬變成男人是什麼樣子,慕琬真的想不出來。但她現在只覺得,舟皿是什麼樣子,那變成男人模樣的草原郡主便是什麼樣子。

她突然走上前,一把將山海向後拽了一下。山海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便轉過頭看她,滿臉的疑惑。慕琬也顧不得舟皿听不听得見,直接喊了出來︰

「這人有問題!你要小心,他出現在這里,指不定有什麼壞主意。」

「哦?我有什麼壞主意,你倒是說來听听。」舟皿輕笑著說。他那嗓音與在碧璃原相比雖然並不一樣,卻在語調上有著相似之處。再加上那四條有意露出的狐狸尾巴,他們都已經認出來,他正是碧璃原那狡猾的狐狸,也是那感人至深的故事的敘述者。

慕琬努力平靜下來,回想起當時施無棄對她說過的話。

「我問你的事,你要如實告訴我。」她盯著舟皿的眼楮。

「那可就取決于什麼事了。」

「真

正的郡主……是你殺的麼?」

山海和黛鸞一並看向她,眼里寫滿了驚訝。他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更不知道這無端的懷疑從何而來。黛鸞拽了一下她的袖擺,訝異地問,你說什麼呢?

「施無棄告訴我……他從郡主的骨灰里得知,是你親手殺的她。」

「施無棄?」舟皿微微回憶了一下,「啊對,是百骸主。不愧是他,有點意思。」

眼見著他沒有反駁,另外兩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這樣一來,慕琬說的便可能是實話,她的懷疑也是合理的。更匪夷所思的是,竟然是施無棄說的——他卻沒有告訴別人。這是否意味著,他所做出「不公開」的選擇是因為說出來會讓他們覺得麻煩。

他覺得令他們困擾,那便一定會困擾。

「所以是你做的?你殺了她,然後編出那樣的故事,為了博得我們的同情,好對你放松警惕……」慕琬順勢說了下去。

「怎麼說呢。你說得對,但也不全對。每個人撒謊都是有理由的——哪怕是為了找樂子。那麼我問你,如果我說的那個故事是謊話,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不知道。」慕琬依然警惕,「或許就像你說的,找樂子。」

舟皿搖了搖頭。

「我沒有那樣無聊。」

「也許你是對的。」山海突然說。

慕琬感到吃驚,她不知為何山海會向著他。

「我看你別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吧?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四尾的妖狐神通廣大,犯不著,在草原上抓著一個游牧部落不放。江山之大,他想去哪兒,想做什麼事兒都行。若要迷惑人類,盡管去人多的大城便是;若要潛心修煉,不為人知的好山好水也比比皆是。因而我猜想,他留在那里,終歸是有別的事牽絆了他。」

山海這一番說下來,听上去很有道理,連黛鸞也連連點頭。慕琬被說蒙了。她雖然認可山海的說法,但本能上還是排斥作為妖怪一方的陳詞。何況她依然覺得,施無棄的警惕不無道理。不過那個時候他也沒說太多,至于他真正怎麼想的,現在她也無從得知。

「道長說的不錯,連我也沒想到該如何把這話說的漂亮。但誠實講,我確實就是這個意思。或許作為陰陽師的你們,覺得我在騙人,這也是正常的。我要承認的一點是——的確,梁丘姑娘說的不錯,我是殺了真正的郡主。」

「嘶……」黛鸞倒吸一口冷氣。她腦筋還有點沒轉過來。

「狐妖們生性狡詐,你們這麼懷疑我,正常。不過先別急著遺憾。既然這麼有緣,偌大的江湖見都見了,有沒有興趣听我解釋一番?當然,沒興趣最好。」

最後一句話引起了山海的警覺。這意味著,這件事的真相,與其成因,以及舟皿今後要做出什麼的動機,都最好不應讓他們「感興趣」。

「既然您都這麼說了,我們幾位怎麼能不賞臉听呢。難得您願意解釋。」

山海回頭關上了門,兩個姑娘暫且沒有說話。這或許是個很長的故事,他便走到桌邊坐下了,離床近了些。慕琬與黛鸞也磨磨蹭蹭地坐過來。

「我是親手殺了她,就這樣掐住她的脖子——」他比劃了一下,「太細了,脈搏也很微弱,就像摘一朵花一樣,輕輕一掐就掉了。」

「你……」

「但百骸主難道就沒有告訴過你們……是郡主親口讓我這麼做的?」

三個人表情各異,但都沒有接話。

「也是。畢竟他所處踫到的是那樣少、那樣破碎的部分。她傷的很重,我那時雖安慰著她,但我的確

也清楚——她回不去了。最清楚的還是她自己,她央求我讓她不那樣痛苦。一開始……我完全听不進去。但我逐漸意識到,她真的沒有辦法堅持下去,我便這麼做了。知道嗎,我的手顫得比她心跳還厲害……」

他平靜地訴說著一切,就仿佛並非自己的親身經歷。或許是時間過得太久,他已經學會接受這件事了。但也有可能,這依然是他的謊言——慕琬無法判斷。她看了一眼山海,那面容同舟皿、同以往一樣波瀾不驚,判斷不出任何立場和思想來。這讓她更煩躁了。

「事情就是這樣,信不信由你們。不過……出于好奇,我倒是想問一句,百骸主施掌櫃不是與你們在一起嗎?你們身上,他的氣息已經非常淡了。你們分開了很久。」

不僅是听覺,連嗅覺也好得出奇。山海知道瞞不過他,便直截了當地說。

「對,我們暫時分開了。」

「暫時?」他眯起眼,「歸期未定?」

「你在揣測什麼?」慕琬問。

「當你覺得我在揣測時,證明你們的確向掩飾……好了,不開玩笑。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但同樣,我覺得……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你們也不應過問。」

「誰要過問?」黛鸞嘀嘀咕咕地說,「不是你要解釋的麼?」

在這話語間的你來我往明槍暗箭下,凜山海推斷出了想要的信息。

舟皿至少強調了兩次——他未來似乎要做什麼一定會被他們干擾的事。這是最後的機會,若不現在當面質問他,今後可能也不再踫上了。

「那些商人……」山海看著他,「那些死去的商人,都是你做的?」

另外兩人終于反應過來,整場對話究竟是怎麼開始的。她們也看向舟皿,眼里帶著些許介于信任與不信任間的情感,等待他的答案。

「那是自然!」他大方地承認,「這不是如你所說的、牽絆著我的東西嗎?」

他突然站起身,整個人的聲音都抬高了些。他們三個幾乎也是同時站起來,既有點警覺在里頭,又有些被震懾到的意味。

「你還瞞著我們的一件事——你並非在草原上長大。你是實打實修煉出來的,到現在至少四百余歲。」

山海面無懼色,甚至向前了一步。

「哈哈哈哈……不錯。但那又如何?作為百歲的妖怪,被紅塵世俗所牽絆,我可不認為是什麼丟臉的事。我又不是修仙,哪兒來什麼擺月兌七情六欲的說法。我本想裝作受傷潛進他們的營帳,吃掉他們所有人——這倒是能省很多修行,簡直是最輕松的方法了。可誰知道,我如今竟要幫他們的小郡主看盡中原的光景呢。」

說著說著,他突然就苦笑出來。但轉眼間,他又語調一變︰

「人的生命的確過于脆弱,也過于短暫。青山不老,美景常在——先替她看遍那群人是如何掉的腦袋,我才能慰她的在天之靈,慰了我的心情。」

「你果然……所以,你覺得我們會阻止你。」

「也許會,也許不會。你們江湖人,總是對自己的同胞手足又說不出的感情——不論是非黑白。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們——只剩一個。至于要不要攔我,全看你們本事。」

他能說出口,便一定是自信的。山海在原地站著沒動,陷入思考之中,像是在權衡是否真的有必要去阻攔他一樣。

黛鸞目送他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這樣問了。

「你若吃掉那些人,不也能少些證據,還能免去多年的修為嗎?」

「我嫌髒。」

門被妖力狠狠地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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