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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六十八回︰青燈歿影

黛鸞覺得自己又迷路了。

不對,這次不是迷路這麼簡單,不如說陷入困境更加貼切。

她來到了像是閣樓的什麼地方,里面的空間比先前更黑,空氣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淡淡的腥氣,不像血,也不像魚,是一種很怪的、夾雜著潮濕腐爛的東西的味道。

幾只淡青色的光蝶跟著她進來了,屋子里亮了些。她依稀看到許多形狀奇異的黑影,扭曲得很不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源是活動的原因。但她感覺很糟,因為她能听到身邊有許多細碎的聲響,像樹葉間的摩挲,像水浪拍在河岸上,又像指頭悄悄擊打著木桌……各種各樣的聲音摻雜在一起,沒有節奏,都很微弱。

很不祥的聲音與很不祥的氣息。

她知道,在這里,她絕不是「一個人」。

幾滴冷汗在她的額頭凝聚,這幾乎是阿鸞出生以來最恐懼的一次。以往,她見過許多妖魔鬼怪,可以說是見怪不怪了。只是這次,她只身一人,面對著連形狀也無法得知的、數量眾多的什麼東西,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佔據了幾乎全部的思想。

剩下的一絲,僅僅被用于維持清醒而已。

凜山海不知該不該告訴她,救了他們一命的妖怪,在前不久還差點跟他拼命。

不過慕琬也沒問,因為她看到了那令牌上的字。山海本以為她會厲聲質問他施無棄的下落,但她只是冷靜地驅著天狗,一言不發。

「這位是……」山海最終還是開了口。

「狩恭鐸,我知道。我還知道,你扣押了百骸主。但山海與你一同行動,我姑且相信你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山海感到,她比起以前穩重了許多。但她的神情充滿憂慮,似乎還有些煩躁。在他想追問她發生何事的時候,慕琬率先開了口。

「我的式神丟了」她說,「寒水姬——師兄給我的那個。」

山海從她的語氣里听出不加掩飾的失落,不知該安慰些什麼。她接著又說︰

「在朽月君前,我遇到了笑面狼,但並未與他有任何接觸。再往前……見了一位畫師,他去過雪硯谷,見過我的師兄師姐,給我說了很多他們的事。」

雖然不願意憑空猜測,但山海從她的語調听出來,她自己也是懷疑著的。只是那些許遲疑讓他覺得,慕琬並不想這樣去懷疑他。

「而且他……的確踫了我的咒令符。」

「那人叫什麼名字?」

「他自稱成幽,不知是什麼門派的。」

「唔,沒听過。」山海如是回答。

這時候,狩恭鐸瞄了他們一眼。

「成幽?他拜訪過皋月大人呢——在你們之前。」

「咦?」慕琬急切地問他,「他有何事相求?」

「這可是客人的隱私了。」

狩恭鐸故弄玄虛,但他們也知道這種事追問下去並不合適。短暫的沉默後,他又主動開了口,提出了一個他方才好奇的問題︰

「你們與朽月大人有交集?」

慕琬警覺起

來︰「你認識他?」

「認識,倒也說不上,不過凡是個妖怪,自然听過他的名號。何況,他算我們主子的同僚,我知道他也算不上什麼奇怪的事吧?」

山海說︰「听你的語氣,你也對他尊敬有加。」

「嘛……一碼歸一碼,我們幾個,倒只听皋月大人的差遣。我們的命都是她給的,就算閻羅魔來了,也使喚不動我們。喏,到了——」

狩恭鐸指了指眼前的一座山洞。這山體露出些白色的、斑駁的底色,山洞是弧形的,仿佛一輪很規則的圓環在土里插了小半截。天狗消失後,兩個人站在洞口,沒有動彈。狩恭鐸知道他們是不放心,便打頭走進去了。

這兒很黑,狩恭鐸拿出令牌來,讓它發出恰到好處的光。他們對視了一眼,跟上前。開始他們以為山洞里的路是向下延伸的,但似乎不是。道路時上時下,偶爾些彎折。這里面比他們想想的開闊許多,時不時有形狀奇異的石鐘乳或石筍,它們都十分巨大,有著獨特的弧度,而且似乎是白色——顏色他們並不肯定,因為這里的光源除了狩恭鐸的令牌、山海手中的火焰外,只有些瑩綠的螢火蟲與幽藍的蝴蝶。

它們如靈動的鬼火,在一片虛無中漂泊。

而且更離奇的,是在這片封閉的區域里,竟然生著許多參天大樹。

慕琬暗想,這些樹比起她和成幽見到的那個,要小很多。但它們也比一般的樹更粗壯,而且生長的地方也著實奇特。

按理說,這兒的景色很美,很別致,可山海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糟糕。這里有微弱的妖氣,但數量龐大,大得驚人,他卻連一個可疑的影子也看不到。

「莫要跟丟了」狩恭鐸在前方輕笑,「否則怕要淪為蠱蟲的食物。」

他明白了,是一大群隱藏在黑暗中的蠱蟲。

慕琬稍微抓緊了他的衣袖,她的確有些怕,但不知道她具體在怕什麼——別是蟲子吧?

狩恭鐸突然消失了,他們加緊步伐追上去,忽然就看到他的背影。但這時候,周圍的景色就不太一樣了——雖然都是黑暗中的剪影,例如石柱或大樹,但位置的確不太一樣,而且那些細小的妖氣也有些許的區別。他們疑惑了一陣,忽然弄明白,這座山洞的內部也設置了許多形似六道靈脈的、扭曲空間的法術。

目的地的確很難找,即使進來了,也不好出去。慕琬的手雖然一下也沒松開,但她的眼楮卻如磁石一般,緊緊吸附在引路人的身上,生怕他使什麼把戲捉弄他們。畢竟,施無棄的下落,他還沒有如實交代。若不是當下還算有求于他,她早就動手打人了。

不知穿過了幾重小型的靈脈,他們來到了一處狹小的通道。雖說小,但也能容納很多人並肩前行,穹頂也很高,略微弓起,這兒的狹窄,也只是比起先前過分的空曠而言。而在這條路上,牆壁、天花板、腳下,時不時會出現發著光的青的、幾乎透明的結晶。山海能感覺到它們散發出的靈氣,很濃郁,也難以駕馭。

難怪叫青璃澤。青璃,竟然是一種礦物。

是否能……供養媧堇華呢?山海不禁暗

想。

一路上,越來越多的蝴蝶圍繞著他們。山海伸出手,就有蝴蝶落在他指尖。那觸感說不上是冰涼還是熾熱,只是有一瞬的刺激,但並不讓人覺得痛。慕琬有些煩躁,時不時揮手驅趕著這些飛蟲。

這不是蝴蝶,是某種靈力的聚合物。它們在采集一些必要的信息,並能將其直接反饋于靈力主人自身。

前方的光芒更加明顯了些,雖不至于刺眼,但也足夠強烈。

有許多通透的、青色琉璃的裝飾與用品。它們都是經過加工與打磨的。最醒目的,要數那張大大的圓桌,如鏡,光可鑒人。還有精致的椅子——單論做工,龍椅也不過如此。

但最最惹眼的,還是桌前椅上的兩個人。

兩個。

一個是陌生的女人。她穿著青藍綠相互交接映襯的長衣,做工繁復,料子的搭配獨特。有本地特色的蠟染,也有綾羅綢緞,但這些布料在她身上搭配起來,一點也不顯得突兀。她露出的四肢與臉龐都很蒼白,幾乎透明。相較之下,那一頭銀灰色的長發也黯然失色。許多亮晶晶的銀飾掛在她身上,簪子、耳墜、項鏈、指環,還有他們叫不上名的裝飾,可奇怪的是那些沉甸甸的東西在縴瘦的她的身上,並不讓人感到累贅,仿佛與她同為一體。

單看外表,她一定很年輕,只是那樣的頭發讓她顯得有些……蒼老也算不上,只是感覺年長許多。這樣一來,倒也更有韻味。媚眼如絲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神態——縴長濃密的睫毛下,蒼白又病態的消瘦面容中,兩顆水晶般明亮動人的眼楮時不時輕輕一眨,睫毛小扇子似的擦拭著這兩枚珠寶上的灰塵。

坐在對面的,他們再也熟悉不過了。

百骸主施無棄。

「你……」

慕琬上前了一步。

「你、你還活著!」

施無棄翻了翻白眼,一抖扇子。

「怎麼,你盼著我死呢?讓你失望了。行了,都坐吧,別客氣。」

這副說笑的語氣與反客為主式的做派,倒是清楚地告訴他們,這人不僅沒事兒,還好得很。那個女人沖他們身後的方向微微點頭,山海一回頭,下意識地想看一眼原本站在那兒的狩恭鐸,他卻不知何時消失了。

「妾身知道你們找我。」

女人開口了,聲音柔柔的,涼涼的,輕快地在空間里回蕩。

山海恭敬地行了個禮。

「參見歿影閣主。」

慕琬不知該怎麼辦,有些手足無措。她不停地看著山海,笨拙地模仿著他行禮。

「這里就是歿影閣?」她小聲問他。

「歿影閣從來不是一個地方」女人笑了,「你們知道妾身——知道妾身是誰,也知道傳言在外的閣主並非閣主。」

「是。在下斗膽推測,那人是您心月復之一,只是我們都不曾見過。」

「嗯……算你們運氣好。他最近很忙,妾身才親自接班兒的。」

說著她又笑了笑,聲音空靈又清脆,仿佛雨露滴落在安靜的水潭里,涌現破碎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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