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乘坐的駟馬高車,在王府外尚未完全停穩,四周的恭迎聲就已傳出。
「臣恭迎陛下——」
伴著這一聲聲嘶啞悲愴呼喊聲,嬴政也是縱身下車。
驟然間。
守候王府的百官放聲大哭起來。
嬴政沒有理會,大步匆匆穿過哀哀人群,來到了王府門口。
府門口。
王賁長跪在地。
帶領著王氏子弟迎候著始皇。
王賁哀聲道︰
「臣王賁恭迎陛下。」
「家父家父」
嬴政把王賁扶起,神色肅穆道︰
「朕已經知道了。」
「老將軍逝去,朕同樣痛心疾首,朕當親自為老將軍護靈執紼,以告老將軍在天之靈。」
「老將軍的葬禮當以國喪大禮舉行。」
「老將軍的陵園修造,朕已下令讓頻陽縣令親去監工。」
「老將軍的喪葬用度,皆由少府承擔。」
「王賁你也要注意身體,那兩名醫生,朕已下令讓他們繼續留在王府,而今老將軍逝去,你可要給朕打起精神。」
王賁感激道︰
「臣多謝陛下恩賜。」
「只是陛下親自執紼送葬實在不妥,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嬴政搖頭。
「朕說出的話,豈有收回之禮?」
「朕負王氏多矣。」
「老將軍為大秦立下赫赫戰功、勞苦功高,朕不親自送老將軍一程,朕實在心中難平,你就莫要推辭了。」
「王賁代王氏拜謝陛下。」王賁跪地拜首道。
嬴政長嘆一聲。
悵然道︰
「帶朕去看看老將軍。」
看完,嬴政沒讓王賁繼續陪同,讓其繼續去操辦葬禮,自己去見了一下老夫人,略作停歇,也是準備回宮了。
走至府門。
卻是看到了成山的花圈。
不由好奇道︰
「這些都是何物?為何這麼多?」
這時。
郭旦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臉上帶著哀傷,作揖道︰
「回陛下。」
「都是百官送來的花圈。」
「用以哀悼和紀念老將軍的。」
「臣年少頑劣,雖然對老將軍去世萬分痛心,卻是寫不出什麼好的挽聯,實在是悔不當初啊。」
郭旦扼腕垂淚。
嬴政看了郭旦一眼。
點頭道︰
「你卻是有心了。」
「這些花圈中,你送的那個?」
郭旦臉上露出一抹猶豫,遲疑道︰「臣臣字跡潦草,卻是入不得陛下眼,陛下還是看其他人的吧。」
嬴政冷聲道︰
「郭卿對老將軍一片赤誠,朕又豈會去怪罪?」
郭旦雙眼通紅道︰
「臣臣多謝陛下理解。」
「臣送的是那個。」
郭旦伸出手,指向了最中間。
嬴政順著郭旦指的方向看去,見到郭旦的花圈竟位于中央,眼中不由露出一抹異色,他的目光在郭旦身上停了一息,隨後才邁步走了過去。
看著上面的挽聯,嬴政微微額首。
念道︰
「天上大星沉萬里雲山同慘澹。」
「人間寒雨迸三軍笳鼓共悲哀。」
嬴政看向郭旦。
沉聲道︰
「郭卿前面倒是自謙了,這挽聯跟老將軍的一生卻是相得益彰,何來不合適一說?」
郭旦面色微囧。
低聲道︰
「陛下。」
「臣是旁邊開疆那個。」
嬴政眉頭微挑,看向了一旁。
佇立良久。
說道︰
「花圈自己動手,挽聯也親寫,郭卿對老將軍的至誠之心,想必老將軍一定也能感知到。」
「你屬實是用心了。」
「不過」
「這花圈是出自何人手筆?」
聞言。
郭旦作揖道︰
「臣只是做了自己應做的。」
「這花圈非是出自朝臣之手,而是出自一名史子。」
「史子?」听到史子二字,嬴政眉頭一跳。
郭旦卻是沒有察覺。
繼續道︰
「啟稟陛下。」
「確實是一名史子。」
「這名史子名為秦落衡,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僅會岐黃醫治之術,還精通喪葬禮儀。」
「臣早前听聞,也頗感驚訝。」
「為了習得這編花圈之術,臣還特意去了這名史子之居所,讓其親授編造之術,在臣看來,這花圈雖然並不貴重,但親手編織的卻是更能體驗誠心。」
「臣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對老將軍的緬懷悼念。」
「老將軍」
說到動情處,郭旦也是潸然淚下。
嬴政沒有理會。
沉聲道︰
「秦落衡你還真是多才多藝。」
聞言。
郭旦目光微動。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話鋒一轉。
點頭道︰
「回陛下。」
「這名史子確實很有才略。」
「剛才陛下念的挽聯,就是這名史子所寫。」
「臣每每念到那句挽聯,心中也不由浮現老將軍的身影,雖然只是短短兩句,卻是映照了老將軍戎馬一生,此等文采,臣確實是自愧不如,臣若是有其十分之一二的才能,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臣實在羞愧!」
嬴政看了眼郭旦,拂袖離開了。
「臣恭送陛下。」郭旦恭敬的相送。
「臣恭送陛下。」
百官相送。
等嬴政走遠,郭旦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驚疑。
他有些猜不透始皇的心思。
自語道︰
「難道我拍錯了?」
「不該啊。」
「听陛下這口氣,明顯是認識這名史子,這麼有才能的人,陛下沒道理會厭惡。」
想到這。
郭旦心中一定。
暗道︰
「以後要時常跟這名史子走動了。」
「還未出學室,就已經落到了陛下眼中,還攀上了王府的交情,日後出了學室,豈不是比那些郎官升遷還快?」
「玉扳指確實是小氣了。」
「不過。」
「這名史子確實厲害。」
「我都沒想到,自己編花圈,自己寫挽聯,效果能這麼好,我能這麼出風頭,還多虧了這小子。」
「不錯。」
郭旦抬起頭。
臉上重新變成一張哭喪臉。
他沒有去百官之中,而是去到王離身邊,在一眾署官的羨慕嫉妒恨中,跟王氏的人互道悲慟
停靈三日後。
王翦的靈柩即被護送出了頻陽。
這是王翦食邑之地。
清晨。
王賁親率三千甲士護靈上路。
當先是一輛三丈余高的雲車,雲車垂下一副挽聯,高懸一面秦軍大 (dao),這是嬴政親題的挽聯。
右雲︰‘六軍司命’。
左雲︰‘大秦柱石’。
那面迎風獵獵的黑色大 旗上,上一行是一行白色大字。
‘武成侯王翦’。
中央四個斗大的白字為‘魂歸故土’。
雲車之後,王賁率領一千甲士開路,人手一支兩丈余長的長矛,每支長矛上都挑著一幅細白的白幡,白茫茫一片,猶如大雪飄飛。
甲士之後,是兩輛各以六馬駕拉的巨大靈車,靈車之後,則是公子胡亥率領的兩千護靈騎士。
人各麻衣長劍挺立,黑森森如松林無垠。
靈車行進在寬闊的出城大道上,豈曰無衣的秦風,歌聲悠長連綿的回蕩著。
一路北上。
道中商旅停車駐馬,四野民眾聞聲而至,肅穆哀傷遍及。
咸陽宮偏殿。
嬴政正在召見將軍蒙恬。
嬴政高坐于上。
他就這麼靜靜的看著蒙恬,默然片刻,才終于開口,平靜中帶著幾分肅殺之氣。
「蒙恬,朕問你幾事,須得如實作答,不得有任何絲毫虛假,即便是善意,也不準,你可听清楚?」
蒙恬作揖道︰
「末將明白,絕無虛言。」
嬴政微微額首。
說道︰「老將軍病逝後,軍中穩定否?」
蒙恬道︰
「老將軍病逝之初,軍心確有動搖,但近日已經穩定,末將敢向陛下保證,大秦軍心絕無任何問題。」
嬴政點頭道︰
「若大軍北伐,王離可為副將否?」
蒙恬道︰
「自無不可。」
「王離將軍性情敦實,常年熟讀兵書,能力母庸置疑。」
「臣與之接觸,發現王離將軍言行間透著一股勃勃之氣,也具有過人之識,頗有王氏余風。」
「臣認為王離可為大軍副將。」
嬴政繼續道︰
「大軍銳士整訓如何?」
蒙恬道︰
「已頗有成效。」
「上馬可出塞,下馬可御守。」
「言行令止!」
「好。」嬴政大喝一聲,隨即嘆息一聲,坐正身子肅然道︰「第四宗,蒙武將軍身體如何?」
聞言。
蒙恬臉色微微一變。
「陛下這,這是」
「照實說!」
「陛下!」蒙恬一聲哽咽撲拜在地,頓首道︰「阿翁阿翁身體已大不如前,前些日告祭王老將軍回來,突然就長臥不起,毅弟這些人更是徹夜服侍。」
「只是家翁已不進湯藥!」
「恐」
蒙恬眼中已是垂淚。
將星齊暗。
嬴政心中也頗不是滋味。
十幾年前,這些將領是何等英姿,而今卻一個個臥病在榻,果真是世事無常。
嬴政道︰
「既然軍中已穩定,你先服侍蒙武將軍吧,蒙武將軍為大秦出生入死,朕又豈能見到其病危子卻不在的情況。」
蒙恬拜首。
「多謝陛下。」
「只是軍中要務繁多,末將若是離軍,朝堂擬定的北伐匈奴一事卻是要延後,匈奴狡詐,見大秦朝中震蕩,定會率大軍南下,到時北境恐會陷入到騷亂之中。」
「臣不敢阻陛下大計。」
嬴政擺了擺手。
沉聲道︰
「朕意已決。」
「朕知道這個頭曼單于膽子大,但匈奴在朕眼中也就一頭野狼,而大秦的名號是甚?」
「虎狼之秦!」
「他若敢率兵南下,朕定咥(xi)的它連骨頭渣也不剩。」
「兵鋒所指,敵莫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