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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殺生佛

鎮海?

這法號怎麼听起來那麼熟悉,陳鳶微微蹙眉,起身朝過來的年輕和尚拱了拱手做為還禮,目光也在仔細端詳對方。

氣息沉穩內斂,雙目如有神光,身形更是挺拔寬厚,約有雙十之數。淺灰僧袍下,一雙僧鞋磨的破爛不堪,可見行走不知多少里路程。

烈日炎炎下,這和尚竟沒有一絲汗漬。

兩人視線交匯的剎那,那法號鎮海的僧人豎印走進樹蔭,在陳鳶對面盤腿席地而坐,聞著鍋里飄出的菜粥,目光落到同樣就著落葉坐下的陳鳶,臉上露出些許笑容。

「施主這是去何處?」

「去西北面,演上幾出木凋戲。」這和尚神色莊嚴,陳鳶也不好多看,帶著笑意回了一句,便拿了碗快舀了一碗粥遞給玩火的師父,隨後才重舀一碗給這和尚,「小師傅也是走了不少路吧,先喝碗粥,解解肚中饑渴。」

待和尚接過,陳鳶笑著又道︰「不知小師傅在哪座寶剎修行,這又去往何地?」

不明不白突然冒出一個和尚,以防萬一,還是要試探幾句的,畢竟那些人還躲在暗處。

「小僧萬佛寺修行。」鎮海抿了一口粥水,絲毫不嫌煮的苦澀難咽,隨後面向西北面︰「徒步千里,去往西北岐山,听聞有一蝠妖晝伏夜出,常化做人,吸食人、畜鮮血,過去將它降了。」

「小師傅不會認為我就那蝠妖吧?」

陳鳶笑呵呵的自舀一碗菜粥,不客氣的動起快子,這和尚過來,難道是嗅到老牛那絲絲妖氣?故意在這里警告于我?

想著,忽然對這‘鎮海’二字一陣恍然,陡然憶起不正是道士飛鶴之前說言的萬佛寺里年輕一輩的那個和尚?

「小師傅可知天師府飛鶴?」

對面,那僧人愣了一下,豎印微微垂頭︰「飛鶴道長與小僧相識已久。看來施主與道長也是認識。」

「哈哈,那大家都是熟人。」

听到對方這樣回答,陳鳶心下稍松,鎮海也沒有剛才緊繃的神色,露出笑容施禮︰「不知施主貴姓,如何與飛鶴相識?」

你一言我一語,陳鳶報了名諱,也順勢說起永鄉地底妖魔之事,在那里如何遇上飛鶴,在鎮上住過一段時日。

「可惜我來了洛都後,才听聞他去了兩崖山府,未能在京師相會有些遺憾。听聞萬佛寺在東齊州,你便是一路走來,就為了跑去岐山殺一只妖?」

「千里之路,兩雙僧鞋,行我佛慈悲,道途千難也是修行。」鎮海坦然的豎印點頭,「順道施手救于百姓免于兵災之禍。」

「搭救避禍的百姓?」

「嗯,小僧救三百六十五名百姓,掌斃七十六畜,三十二匹馬匹!」

前言‘畜’後提及馬匹,並未歸為一類,可見其將胡人比作牲畜,令得陳鳶笑了起來,這和尚當真對他脾氣!

想起天師府之前言論,不免問道︰「小師傅身在佛門,動殺念,不怕佛主怪罪,不怕傷了天和?被你家佛主掃地出門?」

鎮海笑了起來,目光似有神光射出般,聲音朗朗︰「小僧為救生而殺畜,佛主豈會怪罪,若怪罪,那這佛主也不過蓮台上的聞香痴佛罷了,那拜他何用!

小僧信佛,信的不是那尊泥胎,是因果。學佛,學得不是痴迷,是智慧,修佛修得不是極樂,而是慈悲,拜佛更不是朝那泥塑彎下腰身,而是放下傲慢,念佛也不是積累功德,而是刨除雜念清靜心靈。合掌也不是勸人遁入空門,而是敬畏生命!」

「說得好!」

听到這里,陳鳶也忍不住給喝彩一聲。比之飛鶴之前所說的靈雲寺關閉山門不問世事要好了不知多少,但也知道,像這個年輕僧人,萬佛寺里恐怕也難找出第二個來,所以才忍不住給他喝彩。

陳鳶端了碗敬了過去︰「今日無茶,便以粥水代之,請!」

「呵呵,陳施主請。」

僧人端碗與陳鳶輕踫了一下,臉上多是笑容,自己這般言談曾也跟自己師兄說過,被喝斥了許久,到的眼下,竟還在路旁得遇如此欣賞之人,心里那叫一個暢快。

擦去嘴角水漬,鎮海看了看牛車。

「陳施主,你這老牛已然成精,常跟你身邊,聞、見之下,已有道行,可要小心被反噬。小僧這一路過來,遇妖便殺,遇魔便除,施主不忍心,可交由小僧出手。」

噗!

陳鳶一口粥水噴了出來,擺手︰「這倒不用,老牛隨我從伏牛鎮到的眼下千里之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能隨意宰殺。」

那邊的老牛嚇得停下咀嚼呆了呆,趕忙卸了韁繩邁開蹄子,叼著嘴邊半截青草飛快跑去主人背後,露出半邊腦袋,吐著舌頭朝對面的和尚甩了甩。

「原來如此。」

家養之牛,一路過來如此距離,確實是有深厚之情,鎮海豎印垂首,道了聲唐突,又看了看那邊撅著玩火的老人,偶爾散發的法力,邪氣森然,可惜是一個瘋子。

吃了飯食,兩人都是同去西北,干脆結伴而行,不過和尚不坐車只走路,速度倒也不比老牛慢多少。

一連十日,三人一牛,往西過了秦關,距離西京長鎬城不過兩百多里,偶爾等到和尚邊走邊誦完佛經,兩人也會閑聊。

「施主此去西北,怕不是表演木凋戲吧?」

「小師傅不信?我確實是去表演的。」陳鳶垂著鞭子,一手捧書,笑道︰「……不過是給那邊沮乞人表演,讓他們領略我漢人文化,畢竟都入秋了,再不去他們走了怎辦?!」

這話里另外一層意思,鎮海自然听得出,頓時笑了起來,指了指西面。

「貧僧若除了那妖,時日尚早,便來尋施主如何?!」

「尋我做甚?一起表演木凋戲?」

「貧僧手拙,但也能操之一二。」

兩人相視片刻,哈哈大笑起來。

牛車緩緩而行,老牛回頭看了眼兩人,搖了搖頭繼續往前,不同地域,便有不同風景,第二日下午,便到了長鎬城,兩條交織的長河,千帆如雲蓋劃過河面,四通官道商販來去,也有滯留許久的胡商領著胡姬在胡音漫漫里跳上一曲,贏得一些今日飯錢。

陳鳶望著遠方巍峨、古老的城牆、繁雜而熱鬧的集市從眸底漸漸過去,那是一道道人間獨有的煙火氣。

到的第三日上午,在長鎬城停留些許時間,出城三十里,鎮海向他告辭,近乎半月同路,讓和尚心生感慨。

「飛鶴道長有你這般好友,當真暢快之事。」

陳鳶壓著倚靠,向他笑了笑︰「有什麼好感慨的,你不也是?」

鎮海愣了愣,旋即豎印垂首,再抬起時,紅光滿面,大笑起來,僧袖一拂,嘩的縱身飛去路邊的林野。

「哈哈哈……貧僧鎮海,來日再去尋陳兄!」

笑聲、話語久久回蕩,那飛去的身形也消失在了林間。

……

「這鎮海和尚應該沒什麼好友。對吧,師父?」

陳鳶回頭看去車里的師父,老人撓了撓腋下,翻了一個身繼續呼呼大睡,眼皮都懶得睜一下。

他笑了笑,朝老牛吩咐了一聲,牛車再次緩緩而行,消失在城外官道盡頭。

不久之後,便駛入真正的西北之地,路途上多了在鶴州看到的景象,拖家帶口的人惶惶往南、東而行。

官道、鄉間還有晉國西北邊軍的騎兵飛馬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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