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漢國主劉鈞生死不知,太原府尹劉繼恩被叛將候霸榮所殺。
這兩個消息,不過是在劉繼恩被殺的當天晚上,就送到了趙匡胤手里。
于是,這一天的晚宴上,趙匡胤特別高興。
高興得和荊嗣打了一架。
當然,雙方打了個平手。
不敗終究是不敗。
哪怕是面對趙匡胤,荊嗣也只是有限的放了放水,沒有故意輸的意思。
這股子耿直氣,實在不適合在官場上混。
不過,以趙匡胤的氣度,再加上現在大喜過望的情緒,自然是不會和荊嗣去計較什麼的。
趙匡胤高興,一眾將領們自然也是跟著十分高興的。
從這兩個消息來看,太原城里已經是風雨飄搖,北漢隨時都可能轟然倒塌了。
這也就意味著,此次北伐,成功在望了!
雖說沒有打多少實仗,但滅國之功就是滅國之功,誰都抹不掉。
再說了,能少打幾仗,少死幾個人,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就這樣,在一片大好的形勢下,趙匡胤和眾將們在中軍大帳都是開懷暢飲。
直至深夜。
與城外宋軍大營里的歡樂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太原城里的,那個略顯寒酸的北漢皇宮。
在這里,空氣里彌漫著的只有悲傷、緊張、迷茫等等負面情緒。
起居殿里,此時的劉鈞身前,已經圍上了一大群人。
眾多接到通知的北漢官員們就這麼像是看稀罕物一樣的,看著床榻上躺著的劉鈞。
眼楮里的神色莫名。
在劉鈞身前,劉繼元如同木偶一般的呆坐著,毫不在乎周圍人眼楮里那審視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郭無為和鄭進走了進來。
鄭進臉上的皺紋似乎又加深了許多許多。
多的就如同這晉地的山川溝壑一般。
一如郭無為所料想的那樣,面對這突然的變故,鄭進終歸還是沒有說要搞出什麼掀桌子替劉繼恩報仇的舉動來。
兄弟相殘這種事,他一個外人,又能如何?
雖然鄭進很清楚,這背後有著郭無為的推動,這個看似忠臣義士的家伙,肚里的黑水一倒出來,就將北漢給捅了個大窟窿。
可就像郭無為說的那樣,自己年紀也大了,北漢如今又是搖搖欲墜,他鄭進難道就不要為自己的後人考慮考慮嗎?
就這樣,勸服了鄭進之後的郭無為,開始按照自己預想的那樣,掛著悲傷的面容開始拉攏起了人心。
而躺著的劉鈞和坐著的劉繼元,似乎就完全變成了這一場權力游戲的背景板。
無人在意。
起居殿里的喧鬧與城外宋軍營地一般,持續到了深夜。
等到一眾官員們離開起居殿的時候,許多人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
其中,連著快兩天沒睡覺的郭無為在離開的時候,依舊是一臉的精神奕奕。
悲傷的面容下,是掩蓋不住的得意。
只余下起居殿里飄搖的燭光,照著劉繼元那張掛滿傷痕的死人般的臉龐。
「我必殺你!」
劉繼恩死前的嘶吼聲,似乎還在劉繼元的耳邊回蕩著。
「不,不要,不是我!」
劉繼元似乎是被驚到了一般站了起來,隨後一個沒站穩就滾到了劉鈞的床邊。
當劉繼元把手按在劉鈞的床榻上,準備爬起身的時候。
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他。
劉繼元抬頭看去,只見劉鈞雙目圓睜,布滿血絲的紅眼看著劉繼元心髒都停了一下。
「我必殺你!我必殺你!我必殺你!」
劉鈞那干裂的嘴唇里,發出的卻是劉繼恩的聲音。
「啊∼!」
驚聲尖叫驚動了旁邊的宮人,他們匆匆趕過來,見到的卻是劉繼元一個人在地上打著滾,口中還呼喊著「不要,不是我」之類的字眼。
而劉鈞,還是紋絲不動的躺在那里。
一切,都只是劉繼元的一場驚夢罷了。
夢醒時分,已是清晨。
重新整理過了儀容的郭無為,帶著一大群文臣武將們,再一次來到了起居殿外。
這一次,郭無為等人的態度變得十分謙卑。
他們跪在起居殿外,大聲的訴說著北漢現在兵臨城下,國家風雨飄搖之際,國主又昏迷不醒。
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篇之後,郭無為帶頭說出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懇請劉繼元代行國主之職。
殿內的劉繼元還沒能從那場驚夢中緩過來,他就這麼呆呆的任由郭無為帶著人進來,把他推上了那張屬于劉鈞的座椅。
當劉繼元的坐在那張他想了許多次的椅子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多麼的激動。
因為他能感受到,周圍那些滿臉謙卑的家伙,眼神里的輕視和鄙夷。
劉繼元想要說點什麼,想要做點什麼。
可是他想了半天,卻始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又該叫誰去做事。
而下方,郭無為已經開始和眾人討論起了投降北宋的詳細條款了。
根本不在乎劉繼元是個什麼意思。
大家都很清楚,劉繼元就是個郭無為推上去背鍋的傀儡罷了。
現在劉繼元還有用,大家剛剛才裝裝樣子。
等沒了利用價值,這個劉繼元,誰還認識他?
看著那副自己完全插不進話的場面,劉繼元也就只能繼續沉默著。
沉默的看,沉默的想,沉默的思考。
這樣的沉默持續到了下午,郭無為一直在等的,宋軍的勸降使者。
終于來了。
這一次,宋軍派來的不再是謝行本了,而是趙德昭。
連帶一個荊嗣。
因為在趙匡胤看來,現在的太原城已經是手拿把攥,十拿九穩的事情了。
這時候,讓趙德昭去勸降,一方面是表現出對北漢降臣們的重視。
另一方面,就是要讓這個滅國之功穩穩地落到趙德昭手里。
果然,在听到前來勸降的竟然是大宋皇子殿下的時候,郭無為等人都是十分興奮的。
略作商議之後,大家便決定,把劉繼元也給帶到城頭去。
這樣的話,雙方也算身份對等不是?
于是,在沒有任何問詢的情況下,劉繼元便又一次的被人推著,從那張椅子上起了身。
一路推到了太原城南門的城樓上。
這一次勸降,宋軍如上次一般停止了攻擊。
再加上郭無為和趙匡胤眉來眼去的,雙方心里都有了數,所以這一次的商談異常的融洽。
趙德昭按照趙匡胤所交代的,對著郭無為等人做出了官職等級不變,換地方任職,善待家屬等承諾。
听得城門樓上的眾人都是暗自點頭。
早就听說老趙為人厚道,現在這些條件肯定都是能落到實處的。
郭無為看著下面年輕的趙德昭,心中開始暗自計較著︰
趙匡胤有兩個兒子,听說以前這個大兒子不受待見,現在看來,分明是要立儲培養的意思了。
自己一定要和他搞好關系,這樣將來也能在史書上留下一段一相輔二君的佳話啊!
當然,在口頭上,郭無為還是要先拒絕一番,說考慮考慮之類的。
大姑娘上轎,怎麼也得三請三讓才行不是?
趙德昭也清楚這其中的流程步驟,所以對于郭無為的拒絕也沒有失望,只是例行的威脅了一番,隨後又約定了明日繼續談判的事情。
做完這些,趙德昭便打馬掉頭,和荊嗣回了宋軍本陣。
談判完畢,宋軍陣地上檢修完畢的投石機便繼續轟擊了起來。
只不過那攻擊頻率明顯慢了許多,城牆上的北漢士兵們也都是躲在了安全的地方,對于城牆上的裂痕視而不見。
就這樣,談判持續了三天。
郭無為終于是在第三天的時候,以劉繼元的名義,答應下了獻城投降的事情。
這一天,太原城內外的幾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大事已定!
雖說犒賞三軍的事情要等到進了太原城才能進行,可這並不妨礙趙匡胤提前給大軍派發些獎勵。
畢竟為了攻打北漢,趙匡胤可是帶來了大批的錢糧物資的。
現如今不過四月份,宋軍的物資消耗還沒用掉一半,這仗就打完了。
那大手大腳個幾次,也就不要緊了。
四月十八。
這是雙方商議好的,獻城投降的日子。
這一天,無論是城里的郭無為等人,還是城外的趙匡胤等人,都是換上了一身光鮮亮麗的行頭。
就連一直沉默如木偶的劉繼元,都被人換上了一身修身得體的衣服。
辰時。
郭無為等人將劉繼元拱衛在了最前方,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北漢的皇宮,一路開到了南城門。
城外。
趙德昭、荊嗣帶著一隊儀仗騎兵,率先出了本陣,直奔城門口。
在城門樓上,郭無為看了看一路奔行過來的宋軍騎兵,又遠遠的看了看宋軍本陣里那桿飄揚的紅色大旗。
心頭一陣激動。
他可是听說了,宋國如今只有趙普一個宰相,如果趙匡胤的保證沒問題的話,只要今天這投降儀式一過,自己就是大宋的第二位宰相了!
想到這,郭無為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動。
甚至于,他還特意的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女牆的缺口處。
想要能夠將那桿旗號看的更清楚一些。
對于郭無為的舉動,其他人也沒有多少的意外。
畢竟郭無為的想法,許多人早就知道了。
都是為了前途,不寒磣。
就在趙德昭的騎兵隊伍抵達了城下,趙德昭準備開口,叫開城門,讓他們迎接趙匡胤的天子車駕的時候。
有人動了。
接連幾天,如同木偶般沉默無言的劉繼元突然快步越過了身旁的那些人,走到了郭無為的身邊。
他將自己的一只手,搭在了郭無為的肩膀上。
從那滑下來的袖口上,還能看到當初劉繼恩打在他身上的,那些深刻見骨、尚未愈合的傷口。
郭無為興奮的思緒被劉繼元這一打斷,頓時就有些不滿的回了頭。
訓斥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劉繼元就湊到了郭無為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我必殺你!」
郭無為眼楮一睜。
那雙打暈了劉鈞的手,再一次發力。
將郭無為的身體直接抬了起來。
隨後一推。
「我必殺你!」
劉繼元的呼喊聲高昂,似乎是要把這些天積攢下來的情緒全都給宣泄出來一樣。
這高昂的聲音,直接蓋過了郭無為砸在地上的聲響。
「唉∼」
趙德昭看了看自己身前,那個衣著華麗,卻折成了對角的尸體,輕聲一嘆。
「回去吧。」
「嗯。」
趙德昭他們直接掉了個頭,返回了本陣之中。
城門樓上,眾多北漢的大臣們面對這突然發生的變故,都是驚得呆住了片刻。
剛有人回過神來,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劉繼元開口了︰
「這太原城是我劉家的基業,誰要是想動,先得問問我答應不答應!」
剛剛的驟然發力,直接將劉繼元那一身的傷口都給崩裂開了,在劉繼元說話間,鮮血慢慢的染透了他那身華服。
這讓劉繼元整個人看上去,散發著一股嗜血的恐怖威勢。
鎮住了城門樓上的一干北漢大臣們。
宋軍本陣里,原本還在等著城門打開的趙匡胤,看著那跌落下來的人影,也是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繼續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