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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風過林梢

青天。

白日。

雲海,石亭。

峭壁山崖,人影孤單。

于野依然坐在洞口前,靜靜守望著遠處的朱雀台。

上個月的月末,他下了一趟山,見到了四位師兄,和盤托出了他的計策,並與冷塵合謀打壓梁喬與姜蒲,最終逼迫他二人听命行事。

合謀也好、打壓也罷,無非是怕節外生枝,重蹈蘭陵城與落雁城的覆轍。

此前屢次招來禍端,致使同門陷入困境,甚至鬧出人命,均為弟子不听管教擅作主張所致。而他于野不是墨筱,關鍵的時刻他絕不容許有人添亂。往日里吃點小虧倒也沒什麼,一旦涉及生死安危,他從來不肯退讓半步,更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如此這般,實屬無奈。

梁喬與姜蒲不僅驕橫成性,同為煉氣九層的高手,也是飛羽莊一行僅有的幸存者。可見兩人極為精明,且擅長保命之術。若是不能加以管束,著實難以托付重任。

之後他未敢久留,匆匆回到山上。既然朱雀門的戒備日趨森嚴,他唯有倍加小心。

轉天便是七月。

不知覺間,已是七月初八。

又到了下山的日子。

于野默默抬起頭來。

午時未至,熾灼的日光已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卻盯著日光不躲不避,直至兩眼模糊,這才被迫低頭,又自覺有趣般的傻傻一樂。

嘿,竟然有點興奮。

在觀雀亭守候了一個月,每日膽戰心驚備受煎熬。如今天鳴法筵已然在即,生死時刻隨時降臨,本該更為焦慮的他,竟然興奮起來。便好像上山狩獵,沒有恐懼,只待猛獸現身,便全力搏殺……

正當他思緒散漫憑空遐想之時,有人呼喚——

「伍師兄!」

于野循聲看去,而眼前卻是白晃晃的一片。

他心頭一跳,頓時從莫名的興奮中驚醒過來,遂運轉功法、散開神識。

當他目力恢復如初,一位年輕男子走到近前,帶著疑惑的口吻說道︰「伍師兄,師叔命你巡山,此處由小弟看守,你這是……」

于野伸手揉搓面頰,佯作疲憊道︰「風吹日曬,難免困乏。」

男子禁不住後退一步。

正當他狐疑之際,忽然身形一頓,竟難以掙扎,頓時僵在原地。隨之兩道凌厲的殺氣突如其來,「砰」的擊潰護體法力、「噗」的穿透了氣海,卻難以出聲大喊,他驚愕的雙眼慢慢失去神彩。

與之瞬間,他僵立的人影消失不見。

于野兀自端坐原地,雙手結印,低頭閉目,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便于此時,一道劍光從遠處飛來,在觀雀亭前稍作盤旋,又倏然遠去……

呼——

于野暗暗舒了口氣,慢慢睜開雙眼。

差點敗露!

生死一線啊!

觀雀亭位于天鳴山的南端,懸崖峭壁很是偏僻,又是仙門禁地所在,平時罕有人至。誰想今日弟子輪值,來的竟是伍柒的師弟,幸虧他出手果斷,否則什麼都完了。

于野緩了緩神。

半個時辰之後,他站起身來,左右張望片刻,抬手輕輕一揮。

「砰——」

狹小的山洞內跌落一人,正是伍柒的師弟。將其殺了之後,收入納物戒子。總不能隨身帶著死尸,且一把火燒了。

而于野正要祭出離火符,又停了下來。

他動手將死尸身上的血跡稍作清理,從對方的納物戒子中找出道袍更換,然後將其置放于洞口前,擺出盤膝靜坐的樣子,並打出一道道禁制加以封錮支撐。

忙碌過罷,後退幾步打量。

洞口前,一位朱雀門弟子低頭靜坐,兩眼微閉,像是在吐納調息。重重禁制阻隔之下,不管是目力所見,或神識所及,一時難以發現破綻。

于野又將洞內、洞外的血跡擦拭干淨,並燒了血衣,這才輕聲的拍了拍手,卻又心虛般的暗暗搖頭。

殺人放火,已稀松平常;焚尸滅跡,也駕輕就熟。如今又學會了喬裝易容,與弄虛作假的手段。

踏入仙道以來,沒干過幾件好事!

于野模了模臉頰,稍稍整理服飾,又查看著腰間的令牌,轉身離開了觀雀亭。

弟子輪值,有人替換伍柒。他這個假冒的「伍柒」已不用藏形匿跡,倒是省了幾張破甲符。且速速下山,以免再次遭遇意外。

正午的日光下,一道人影匆匆穿行在峭壁之間。他一身赤紅的道袍,像是一團火焰在跳動閃爍。

沿途穿過五道關卡,值更弟子應該知道了「伍柒」的身份,並未出聲阻攔,或詢問他的去向。

五位值更弟子,依然是一個月前所見到的五人。

須臾,轉過山崖。

行至下山的石梯前,忽然遇到兩位上山的朱雀門弟子。

于野沒有躲避,強行走下石梯。

石梯陡峭狹窄,逼得兩個煉氣弟子側目怒視。

于野抵達山腳。

看守山門的弟子多了幾人,山門外也站著一群修士。各方仙門弟子遠道而來,免不了圍著山門游覽一番。

于野大搖大擺走向山門,大聲呵斥道︰「山門重地,外人不得靠近!」

不待守門弟子查明他的來歷,他已穿過山門禁制。而他到了門外,又揮手驅趕︰「閃開、閃開,退後十丈——」

外地修士不知真假,紛紛後退躲避。

于野「啪」的一甩大袖背起雙手,趾高氣揚的穿過人群而去。

每次進出山門,都是在撞運氣。而每僥幸一次,距倒霉也近了一步。當運氣耗盡,最終唯有直面生死。

數百丈後,轉向山野小徑。

沒有發現異常狀況,于野飛身而起……

三十里外。

河灣之地。

一位身著道袍的女子坐在樹蔭下。

她三十多歲的模樣,相貌清秀,雙目微閉,神態寧靜。只是她鬢角的一片霜白,為她平添了幾分滄桑的倦容。

不遠處另有一群修士,有男有女,有年邁者,也有青壯者,或是輕聲交談,或是獨坐沉思,或是聚在林下納涼。

忽然風過林稍,一道人影飄然落下。

「小師弟——」

來人身著道袍,頭束道髻,十八九歲的年紀,身姿略顯單薄,卻不失矯健挺拔,已呈現稜角的臉頰透著暖玉之色,如刀的濃眉下一雙眸子熠熠生輝。

于野落在河邊的草地上。

他在途中更換了服飾,然後趕到約定的相會之地。

不想同門弟子盡在此處。

出聲的是冷塵,卞繼與車菊、白芷也跟著迎了過來。聚在林下納涼的塵起、樸仝、盧正與他舉手致意,各自臉上帶著疑惑的神情。梁喬與姜蒲躲在林子里,並未理會他的到來。

于野的眼光掠過四周,看向樹蔭下的女子。

墨筱。

墨師叔端坐如舊。

于野與冷塵等人舉手還禮,轉身走了過去。

「墨師叔!」

墨筱沒有回應。

于野也不介意,走到近前盤膝坐下。

突然一道禁制籠罩而來,身後的冷塵等同門弟子均被屏蔽在外。

「于野!」

墨筱終于睜開雙眼,卻神色不明。

于野拱了拱手。

「我听冷塵說,此事你有九成的勝算?」

「沒有。」

「哦?」

「我從未想過勝算,只想如何活下來。」

「你想好了?」

「嗯!」

墨筱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弟子,輕聲嘆道︰「唉,真的難為你了!」她沉默片刻,自言自語道︰「朱雀門為保天鳴法筵萬無一失,必然全力戒備朱雀台。屆時鳳翔谷難免空虛,倒也有機可乘。而僅憑你與四位師兄攻打天心閣,只怕是九死一生。我不知道你如何活下來,也不便多問,門主之命難違……」

她的話語中,透著深深的愧疚與無奈。

一位築基修為的前輩人物,同樣身不由己。唯有金丹高人,才是蘄州仙道的至尊存在。

于野低頭不語。

他知道這位墨師叔的難處,卻無話可說。他擔下天鳴山之行的重任,已是仁至義盡。而明日不管是死是活,他都沒有了退路。

墨筱拿出兩張符。

「這兩張金丹劍符,或有用處!」

于野抬眼一瞥,接過劍符,稍作遲疑,又伸出了手。

墨筱錯愕道︰「我僅有四張劍符,已分你一半……」

于野急忙搖頭,道︰「我購買靈符耗去四百靈石,有冷師兄見證。此事應該公私分明,請師叔還我靈石。」

「你一煉氣弟子,怎會持有那麼多的靈石?」

「殺人所得。」

「殺了多少人,方能積攢四百靈石?」

「記不清了!」

「……」

墨筱本來心緒沉重,神情郁郁,忽然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我想你難逃此劫,如今看來倒也未必。」

她拿出一個納物戒子拋向于野。

「還你四百靈石,再加一百,算是補償你多日來的辛苦!」

「多謝師叔!」

于野欣喜過望。

「這一個月來,你所承擔的凶險,他人難以想象,再多的靈石也難以補償啊。倘若明日大功告成,你若有意拜我為師,我墨筱也不妨收一個嫡傳弟子!」

墨筱的話語聲隨和起來,眼光中也多了幾分暖意。

于野微微一怔。

這位墨師叔不會真的要收徒吧,而他于野並無拜師之意。

光芒微微一閃,禁制外走來四人,竟是冷塵與卞繼、梁喬、姜蒲。

卻听墨師叔的話語聲突然轉冷,不容置疑道︰「于野,你與四位師兄交出仙門令牌,明日不管生死,均與雲川峰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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