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連瑯琊王耶律野奴都看傻了眼。他不相信有人能用五百兵勇戰勝叛軍的十萬猛士。
他也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他一年多以來的精心設計,到頭卻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攪黃了!
真是晦氣!
瑯琊王耶律野奴心中暗罵,卻也只能吩咐︰「開城門打掃戰場,追擊叛軍!」
追擊叛軍,自然是追不上的。此時叛軍已逃,他不得不下令開城門救治蕭孝先的軍隊。
畢竟都是大遼的士兵,若是瑯琊王眼睜睜見死不救,百官也會指責他不作為。
此時北面王叛軍的元氣大傷,快速逃遁到山里隱藏起來,準備與遼軍做游擊戰。
北面王阿魯不只受了點輕傷,心情更是極度低落。
他們逃進七金山的密林深處,直到再看不見追兵跟來,才敢安營扎寨。也不敢生明火,軍士們只能模黑休息。
「痛失了這次機會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進中京城!」阿魯不只又氣又恨,高大的身軀重重地坐在胡椅上,發出嘎吱吱的響聲。「怎麼會中了耶律野奴的埋伏,咱們先前竟然毫無知覺。」
北面王身邊的第一謀士長著一張黃面皮,一撇八字胡在嘴上顫顫巍巍。「大王息怒,我看那支民兵雖然厲害,卻不是蕭孝先或者耶律野奴的兵。如今我們的謀慮還是應該放在那兩個人身上。」
「先生說得倒是輕巧,咱們雖然聯合了阻卜、古麗扎等國,畢竟是寡不敵眾。我看其他國也未必是真心幫助咱們,若是咱們取勝,他們也來分一杯羹。若是敗了,估計他們會立刻倒戈投降,將咱們趕盡殺絕。
這次咱們不惜重金在蕭孝先身邊安插下了心月復,趁黑夜偷渡了老哈河,來了個里應外合、三面夾攻。又讓二十幾名高手偷偷換下了蕭孝先的帥旗,讓蕭孝先的軍隊以為咱們佔領了大批營盤而心里徹底崩潰。
這是多麼完美的計劃,你看蕭孝先那鼠輩逃竄的樣子,真是有違大遼蕭氏子孫的顏面。可是怎麼就會被一群民兵沖出來打敗了,我實在想不通,他們用的那叫什麼陣法?竟然如此厲害!」
那謀士勸道︰「大王不要泄氣,這次失敗了,還會有下一次的機會。二十年您都忍下來了,難道還急于此一時嗎?」
听了謀士的話,北面王更為氣惱,二十年,人生有幾個二十年呢?阿魯不只將拳頭捏緊,憤恨地說︰「我只是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是失敗了,我有何顏面去見在天的母妃!」
「不會的,大王!您是天佑之人,能在千軍萬馬中活下來就是奇跡,還能說上天不眷顧您?如今蕭耨斤昏庸無道,大遼國運岌岌可危,您怎可能置民于水火之中而不顧?
當初遼景宗親自封的罨撒葛為皇太叔,您母妃是皇太妃,您是皇太妃的兒子,就應該繼承皇位。是耶律隆緒、耶律宗真搶了您的皇位。您搶回自己的東西,天經地義,無可厚非!」
听了謀士的規勸,阿魯不只壓下心中怒火,問道︰「那你說咱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謀士從懷里掏出一張地圖,奉給阿魯不只道︰「大王,今日出兵前我就得到了這個,當時想著若是今日功成,這個倒是用不上了。可如今事敗,卻必須用上這個東西了。」
阿魯不只低頭看了看,問︰「這是?」
「一張密道圖!」
阿魯不只眼楮一亮——
北面王的叛軍被民兵打得七零八落,在中京城外東躲西藏,已經沒有了直面大遼正牌軍的實力。
法天太後蕭耨斤卻不關心阿魯不只的情況,也不知是哪里給了她自信,她一直也沒有認為皇太妃與人私通生的那個雜種會成為大遼的威脅。
如今她只關心她的弟弟蕭孝先去了哪里。
雖然被叛軍打敗,對方也沒有取勝,蕭孝先總也不應該隱藏起來呀?蕭耨斤心中奇怪,責令瑯琊王和蕭孝友等人一起出城尋找。
可是過了半個月,不知是有人刻意隱瞞,還是故意搗亂,蕭孝先的十萬軍隊,除去損失的兩萬人,都已經回歸中京城。蕭孝先卻仍然不知所蹤。
蕭耨斤心中七上八下,難道蕭孝先真的為國捐軀了?
親媽著急,兒子耶律重元卻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叛軍被打敗的一個月後,這位秦國王耶律重元竟然拉著幾個門閥子弟,要出城組織一場春獵。
自從上京失手,叛軍迅速南下,大定府里的貴族們就人心惶惶。有轉移財產的,有全家南遷的。
法天太後為了防止這種恐慌情緒擴散,也防止敵軍的密探扮裝成百姓進城打探消息,對中京城下了封禁令,出城進城都受到嚴格管控。
後來北面王的叛軍真的勢如破竹打到了老哈河畔,中京城更是被重兵圍守,那時就連一只飛鳥都不能輕松地飛進城去了。
這一來一回就是幾個月,耶律重元早就憋出毛病來了。
他雖然只有十一歲,可是自小就封了秦國王,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寵出來的少年。
自小,巴結他的朝臣百官不在少數,可惜他不愛政務,一副「與我何關」的清高樣。
若論學習,那就更是扶不起的劉阿斗了,他只將心思放在玩耍游獵上,根本沒法和大哥耶律宗真相提並論。
那些別有居心的官員也就慢慢淡了心思。
雖然在學業與政務方面沒見一點智慧,耶律重元卻在騎射上極其用心。府上豢養的獵狗、獵鷹上百只,好弓箭,好兵器,也是堆積如山。
那些門閥子弟投其所好,巴結奉承他,讓小小年紀的耶律重元整個人都飄忽起來。
陽春三月,雖然中京城外的柳樹還沒有發芽,但是覆蓋在枝條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有種即將迎來春暖花開的愜意。
叛軍被打敗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瑯琊王派人出城尋了幾次,又斬獲了叛軍的小股勢力。那北面王阿魯不只被擒獲,似乎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中京城里百姓的集市重新開張,人們各自忙碌,人總需要維持生計呀。
契丹人本就是游牧民族,雖然住進了城里,打獵放牧都是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營生。中京城一開放,販賣獸皮、牲畜的生意立刻恢復,大家立刻開始采集自己所需的日常必需品。
貴族們也開始有說有笑,舉辦各種宴會。戰爭沒有阻止人們娛樂,而且戰爭過後讓人更有一種報復性的娛樂心理。
「忽邇噠和,我要出城春獵,你去不去?」耶律重元興致勃勃地問身邊的少年。
這少年忽邇噠和是大林牙院北面林牙麻雷都的兒子,與耶律重元同歲,一直跟在耶律重元身邊當跟班。
忽邇噠和見問,愁著一張臉道︰「此時叛軍剛退,城外卻不一定安全,太後會同意您出游嗎?要是沒事還好,若是您有點差池,我爹爹還不得將我的腿打折?」
「看把你膽小的!」耶律重元笑道︰「叛軍都被我舅舅楚王打敗了,估計早就遁地逃了。咱們還在這里東躲西藏,豈不是讓外人笑話咱們不是契丹子孫?」
另一個小跟班,左夷離畢押皤特列之子木篤翰譏笑道︰「咱們契丹男人哪有生活在府第里不出門的?難道你要學那些南朝的小娘子?要是咱們游獵時遇到那個北面王,正好將他擒回來等太後封賞。」
耶律重元贊成道︰「就是,就是!咱們游獵又不可能只有咱們三個,我讓王府派宿衛營跟著,還能出什麼差池?這幾個月都不曾出門了,真是要憋死我了!」
木篤翰道︰「忽邇噠和,你要是怕了就回家去,我們才不要帶著膽小鬼一起玩!」
忽邇噠和見小伙伴們對自己不屑,也不能當真讓他們看扁,反駁道︰「誰怕啦!若是大王同意,那我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的。」
耶律重元笑道︰「誰讓你舍命了,你那條小命值幾個錢?咱們明天就出城游獵,我那幾條‘細骨獸’都要吃肥了。」
細骨獸是花剌子國進貢的有名獵犬,腰細腿長,極短的毛貼身長著,仿佛身上穿了一件絲綢外衣,極是名貴。
細骨獸奔跑速度極快,也只有它能追上並獵殺羚羊、花鹿等動物。
「我的‘白爪’嘴都養叼了,再不讓它吃點活物,恐怕我家里的家禽都要被它啄死了。」
木篤翰所說的「白爪」就是大遼土生土長的獵鷹——海東青。
海東青身小體健,飛行速度極快,能襲擊捕獵天鵝,堪稱空中霸王。海東青又極難訓化,需要熬鷹馴服,是狩獵中難得的重要幫手。
而木篤翰這只「白爪」,灰頭白爪,一雙鷹眼咄咄逼人,更是海東青里難得一遇的珍貴品種。
「好,好。明天咱們辰時在迎春門集合,誰不去誰就是慫包!我再次強調,這個事情誰也不許跟家里人說,要是傳到我母後耳朵里,有你們的好果子吃!」耶律重元擺出一副大王威嚴,鄭重地說。
雖然面相鄭重,卻仍然是小孩子心性,還要瞞著法天太後偷偷出獵。
原來法天太後為了蕭孝先失蹤的事情仍然心緒不寧,特意囑咐過耶律重元千萬別亂跑。
可惜耶律重元正該到了叛逆的時期,早把他母親的叮囑當做了耳旁風。
第二天一大早,耶律重元帶上幾只獵犬、獵鷹,並五十名宿衛營的親兵,在東面迎春門與小伙伴們集合,快馬朝七金山的方向馳騁而去。
七金山面積極大,植被豐富。山腳下有大面積的草原,有土河穿行其間,高處有大量的松樹、樺樹,遮天蔽日,風景極美。
《遼史》就記載聖宗皇帝耶律隆緒幾次在七金山進行夏季捺缽,釣土河,幸中京,避暑七金山,成為契丹貴族一時追捧的出游聖地。
要不是近期的戰爭陰影,估計初春的七金山早就迎來了它的熱鬧。
此時才到三月,青草的女敕芽剛剛冒頭,還沒到能沒過馬蹄的高度。遠處樹枝上只有稀疏的幾支女敕芽,還沒有抽絲出葉。土河的河水已經解封,潺潺地流著。
耶律重元一馬當先,手里拿著一把牛角嵌寶硬弓,吶喊著往前沖。
他胯下一匹汗血寶馬身上帶有一片桃花斑,馬身上綁著銀鎏金的蹀躞帶和帶,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金光。
「啾!啾!今天誰要是拔得頭籌,本王重重有賞。」耶律重元一邊催動馬匹快跑,一邊大聲對小伙伴和跟隨的親兵們說道。
只見十幾只獵犬和海東青被放了出來,細骨獸跟著主人身側,跑得非常輕松。
天上獵鷹盤橫,林子里一群山鳥驚慌失措地飛出來逃命。
「快跑,加速!今天我準定能射中第一只花鹿!」木篤翰也夾緊胯下的寶馬,奮勇向前。
「咱們土河旁邊那處望雲亭見!」忽邇噠和看見一只羚羊,也興致勃勃地追著獵物而去。
土河旁邊望雲亭是避暑行宮的一部分,是幾個小伙伴常來游獵、垂釣的地方。
耶律重元兩三歲就跟著父王來這里捺缽行獵,可謂對地形尤其熟悉,所有並不怕走丟。
耶律重元剛剛出發,自然不能直接往望雲亭的方向去。
他的馬快,甩下小伙伴幾十仗遠,早就進了松林,準備大顯身手。
他身後十幾名親兵侍衛自然要盡職盡責,也一直追著耶律重元進了樹林。
「是鹿,是鹿!」耶律重元身邊一名小侍衛,指著草叢里影綽綽的東西低聲喊道。
耶律重元怕嚇跑花鹿,也不應聲,直接彎弓搭箭,一支刁翎羽箭飛旋著直刺花鹿的脖頸。
細骨獸聞血興奮,蹦跳著竄進林間草叢。
「找到了,找到了!大王神武!」侍從們也像獵犬一樣,蜂擁著去搶獵物。
這只花鹿一倒地,它身邊另一頭長著長長鹿角的雄鹿突然躥出來,直奔耶律重元而去。幾名侍衛大驚失色,抽出長刀回護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勇猛地朝雄鹿跑去。
「哈,這一對鹿角可真是太棒了,你們不要傷了它的角,我要完整的鹿角獻給太後!」
侍衛們自然知道,他們的大王是要親自去擒了這頭雄鹿獻給太後的,誰還敢搶頭功?都兜馬回轉,站在離耶律重元不遠不近的地方。
那頭雄鹿真是威猛,一副三級分叉的鹿角足有三四尺長,它眼見同伴被射殺,紅紅著眼楮沖向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神情凝重,雙腿夾緊馬月復,左手提韁,右手持弓,一雙眸子死死盯住那頭雄鹿。
一個照面,耶律重元策馬閃過雄鹿的正面攻擊,繞到了雄鹿的身後。他持弓搭箭穩穩地射出了一箭,正中雄鹿側身。
那雄鹿「呦」的一聲轉過身來,更瘋狂地沖向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奔馬兜轉,反身一箭,又射中雄鹿的臀部。這一箭真是精彩,跟著的侍衛幾乎發出叫好的歡呼。
「呦∼呦∼」雄鹿狂叫兩聲,前蹄跪倒,頭重重地摔在地上,一雙鹿角側向支撐著。
耶律重元露出得意的微笑,催動胯下汗血馬,沖向雄鹿。他將弓箭掛在箭勾上,取下腰間那把契丹彎刀抽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