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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通河兩岸選擇相對較窄又平坦的位置,夯土以固,打牢地基之後,又砌了磚垛。然後趙正親自去了後山,選了幾棵一抱粗的樺木。砍伐下來,架通兩岸,再以寸許厚,一尺寬的木板釘固。

平涼花了七天時間,造了一座橋。

以原木為梁的橋面,可跑大車,核定通過重量不少于兩千斤,初步達到了趙正的設計目的。雖然這橋的使用年限並不會太高,但是應付眼下的局面綽綽有余。

河對岸是一望無際的草場,架橋之前,紙坊就來收割了一波,一尺來長的草曬干之後打成紙漿,是造紙的好原料。趙大柱就等這紙坊收完草料,便帶人挖出了一道一道的防火溝。然後在曠野中點了一把火,便將那劃定的範圍燒得一干二淨。

草木灰不僅能做皮蛋,還能肥田,是荒地第一茬肥料。等這邊的灌既渠挖出來後,引水到地里,漚上半個月,再等溫度升高時,耕開硬地面,將草木灰肥與土壤拌勻,曬得半干繼續發酵半個月。隨後再撒上農家肥,最後種上菽。

種菽時再追幾道干肥,那第一年的育肥工作就算完成,等到收菽的季節,再把菽苗也燒成灰肥,再以發酵充分的有機糞肥覆蓋土壤,第二年翻耕拌勻,繼續種菽。

如此往復三年,土地肥力突飛 進,第四年種上糧食,便就成了高產良田。

平涼原有的土地,今年春耕就已經施過了第二道有機糞肥。幾十口漚肥的化糞池經過了一個冬天的發酵,一鏟一鏟地掘起裝袋,一袋一袋的肥土被運到了地頭,準備追第三道肥。因為養了三百頭豬,還有一些雞鴨,再架上村口兩口池塘的塘泥,肥料肥力比去年此時要硬朗許多。撒下去的稻種子,才十余天,便就綠泱泱的長勢喜人。

便就連天邊地頭的雜草,長得也比往年茂盛。間或還有一些長得好的野菜,平涼人不舍得鏟除,摘得洗淨,焯水涼拌,或煮成菜粥,早晨吃上一碗,神清氣爽。

趙正拿著圖紙比對地形地貌,河對面新燒的六百畝地在往後的三年是平涼醬坊、豆腐坊的原材料供應基地。但此時他要安排的是水渠、還有房屋建設。

他打算在這里建起一座移民村,首批接納一百戶軍戶移民。

這是他向趙碩做出的承諾,一百戶四百余口。這規模甚至比平涼自身要大上一些,村落布局、農田分布要親自一一掌握詳盡。

「元郎!」達念與周春一身灰土,見趙正站在河灘高地發呆,便迎了上來,「都晌午了,阿姐燒了菜,問元郎回去吃飯麼?」

「不吃了!」趙正皺著眉頭遠眺,「不餓,等晚上回祠堂吃餃子。你們餓了就回吧,這燒過的草場留不住人,當心些身子。」

周春抱著個瓦罐走了上來,給趙正篩了一碗溫水,趙正端過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放下碗,擺了擺手,「先回吧,我去看看吉利他們。」

趙正穿過火場,遠遠地看見趙吉利帶著人在清防火溝的雜草。大聲道︰「別清了,再燒三百畝出來!」

「怎麼還要燒三百畝?」

「這里地勢高,主渠要從這走。」趙正望著遠處地的一片水窪草地,左右都是開荒,沒道理只顧著移民,忘了自己還有三百畝恩田仍在天上沒落地。摟草打兔子,一並燒出來,來年從移民當中招些佃戶幫忙打理,就不用再費心思去整這有的沒的了。

最主要的是干渠從這里往低處走,能通大通河下游,往後再要開荒,也不用再花心思去挖渠了。只需擴寬渠道,便又是一條主渠。

趙吉利一想也是,當即便讓大伙都停了手,帶著人去一旁重新挖溝防火。

這火燒起來,直映紅了半邊天。趙正呆不住,提醒眾人小心倒回火舌,自己跑一邊休息去了。

春耕之後,便是大規模的動土工程。到平涼的一百戶移民,都來自京畿道各府。雖然糧食都督府有調運供應,但那也只是保障基本生活,想要吃得好卻是沒門,只能靠平涼接濟。

趙正手里的賬本越來越厚,多少顯得有些乏力。愈發地懷念起趙金玉還在的日子。有他在,只要提出規劃,作價、調撥、分攤井井有條。張茂純雖然也不孬,但用起來始終沒有自家兄弟順手。

趙正背靠著土堆迷迷湖湖地睡了一覺,周圍的草場散發著過火後的高溫,一波一波地拍在他的臉上。趙正做了個玩泥巴的美夢,就在窪地的水塘邊,砌起一座城堡,笑得正開心時,忽然听見了一陣急促的梆子聲。

趙正在夢里茫然地左右回望,卻不見動靜。剛想接著和泥巴時,突然就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趙正一激靈,醒了過來,睜開眼還沒適應光線,模模湖湖地只見面前似乎有個吐蕃人。

趙正嚇了一跳,兩手劃拉著本能就去找兵器,卻被人一下摁在地上。

「元良,是我啊!」

趙正定楮一看,卻是梁珅!

「梁守道,你大爺的啊!」趙正不辨東南西北,破口大罵︰「我以為吐蕃人打來了!」

梁珅哈哈大笑,舉著兩只小巧的酒壇,「做甚美夢呢?我要真是吐蕃人,你人頭不保!」

他給趙正遞了一壇酒,兩人拍開泥封,對嘴就喝了起來。喝了一口,梁珅道︰「元良你可知,如今你的項上五斤半在吐蕃值幾何?」

趙正「嗤」一下笑出聲來,「幾何?」

梁珅撐開五根手指頭。

「五十兩?」

梁珅點頭,「黃金!」

「哈哈哈哈……」趙正仰天大笑,看不起誰呢這是。嘴里卻道︰「你去吐蕃這半年,就打探了這無聊之事?」

「還有好多。」梁珅盤腿坐在了趙正對面,甩著腦邊的小辮子,說道︰「吐蕃王庭的八卦听不听?」

「沒興趣!」

「劍南道上勇武軍的听不听?」

趙正「嘶」一聲,「學誰呢這是,別賣關子,你知道我要听什麼!」

「得了!」梁珅放下酒壇子,從懷里掏出厚厚的一疊裝訂成冊的紙。趙正接過翻開一看,各種筆跡,各種紙張,合訂在一塊。其上記載的內容多是吐谷渾各地的風土、軍情、人事。甚至還包括象雄、約茹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情報。

比如象雄的湖鹽產量、人口恢復,還有約茹北遷,在羅縛波屯聚、種植大麥、水稻等情況。

「給涼王報了麼?」

梁珅點頭道︰「都抄謄匯報了。這些都是這半年來留下的原件,各地探子送到我手里的。」

說罷,梁珅嘆了口氣,然後接著說︰「安郡王插得深,我也是省了不少力氣。不過為了這些破紙,折損了許多弟兄。我在百谷城,也差一些被人當街捅了……」

「你去百谷城了?」趙正來了興趣,梁珅「嘖」了一聲,「可不止,我可是從隴右到吐谷渾再到衛茹再到約茹,再到安西,再回的吐谷渾。安郡王給我留了各地探道,巡檢各處細作,疏整了一番各處內應。」

「如何?」

梁珅搖頭,「可用,但不可大用。這些探子畢竟常年呆在吐蕃勢力範圍內,有些老人都有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履歷。」

趙正吃了一驚,安郡王這棋下得也太早了。

那為何去年吐蕃偷襲石堡城不見預警?

「所以說!」梁珅道︰「我們還得有我們自己的線。安郡王安插的人手,日後能用則用,但大事,還得我們自己的人,用得才順手。」

趙正咀嚼著梁珅的意思,這是要錢還是要人?卻听梁珅道︰「有個事原本與元良無甚關聯,但我覺得你該知道……」

梁珅去安西時,探得最大的事,不是上下約茹的部署,也不是安西軍如今的窘況。

而是來自回鶻。

回鶻原本與大唐關系甚密,多次出兵幫助大唐平叛。在大唐國土內,回鶻勇士戰死戰傷不比唐軍要少。後來河西被斷,大唐安西軍被隔絕在遙遠的西域,憑四千老弱病殘困守安西四鎮。若是沒有回鶻人,安西之地也早就被吐蕃佔領。

上下約茹在安西焦灼不清,主要對手還是回鶻勇士。草原上的回鶻人同樣也是游牧民族,勇悍程度不亞于高原上的吐蕃。雙方數戰,兩強血並,死傷無數。

回鶻,原本是大唐在西北最能依仗的堅固盟友。

只是不知為何,從去年起,回鶻人收縮了戰線。梁珅得到的情報是,回鶻左中右三部似乎有了嫌隙,回鶻右部忽然撤出了戰場,回鶻王庭阿史那托部孤軍不支,遠遁了草原。如今約茹戰線前移,大唐安西軍不得不放棄了于闐、疏勒、龜茲,退守遙遠的碎葉城。

「這個事……」趙正衡量利弊,雖說安西的事看上去確實與河西沒有關聯。吐蕃各茹各自為戰,安西的上下約茹不一定會出兵河西,但回鶻一旦退了,總歸不是好事情。

因為涼州北邊,跨過大漠,是回鶻左部。

他們若是和吐蕃苟且,那原本是友軍的回鶻左部,輕兵直下,河隴就面臨被三面夾擊的險境,左右武衛雙拳難敵四手,而河隴新軍,連襁褓都還沒有。

涼州危矣。

這事趙碩沒說過啊!

又或者,這本不關于河隴的軍情,趙碩沒有放在心上?

「你就咸吃蘿卜澹操心!」梁珅道︰「這事涼王殿下應該已是上奏了朝廷,河隴的手再長,還能伸到安西去?涼王肯定有自己的打量……至于朝廷怎麼應對,讓他們去朝堂上吵就是了。而且我覺得回鶻左部,不會給大唐使絆子。」

「怎麼說?」

「涼王殿下的三王妃,就是回鶻左部的公主!兩家的關系,硬著呢!」梁珅眨著眼楮,「元良你且杞人憂天了!」

「這倒是沒想到!」趙正哈哈大笑起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自己孟浪了。

有了這顆定心丸,趙正也就把這事當做了一個八卦來听。不是說有姻親關系就保險,而是老丈人就算有異心,總不能挑著自己女婿在的時候撕破臉皮。

兩人又聊了些河西的軍情,只是河西之地確實也無甚可表。達布這一年似乎是鐵了心地要耕耘河西走廊,遷移人口、動土破渠、廣開耕地。如今雖然有傳言他要走,但眼下的河西,各綠洲良田遍地,人口復興。

如此一來,趙正還真不舍得達布離開。

到時在吐谷渾再見面時,可能就真的不死不休了。

也罷!時也,命也!

梁珅自有任務在身,此次回來涼州,僅為述職,春耕之後,他還要回吐谷渾整頓情報戰線。那條暗線有多殘酷,要死多少人趙正不清楚,但眼下,河隴新軍這個重擔,他才剛剛挑起。

不幾日,春種開始。

至二月下旬,修葺一新的團練營開張。

趙吉利、趙大柱、趙二娃、胡三大、周大丁、周六、周來福系數披甲。

只是與府軍、衛軍的軍甲不同。團練營將左身上所穿,一色黑皮黑甲。豎起的軍旗,也是黑底黃繡。

八千團結兵齊聚團練營操練場地,面前陣列二百面無表情,不苟言笑的軍械營護軍。

護軍前,趙吉利手持拍刃,睜圓雙眼,一動不動。

遠處,是一排一排整齊的新營房,房前,火頭們正在一籠一籠地蒸著羊肉包子。那蒸汽彌漫中,肉香味迎面飄來。

天上艷陽高照,團練營里鴉雀無聲。

團練兵們一早就被叫喊著在校場集合,但從那以後,就沒人跟他們說話,八千多人就那麼站著,直到身上沁濕了汗水。往來巡視的護軍,見了那些撐不住想坐想躺的,用刀背、馬鞭狠狠地教訓。

有人倒在了地上,昏厥了過去,然後被人抬去了郎中營。

「幾個時辰了?」趙正躲在遠處,問身邊的金阿貴。

「兩個時辰了。」

「抬走了幾個?」

「三百多人。」

「夠了。」趙正道,「出發吧!」

「唯!」金阿貴身上的鐵甲嘩啦啦地響,轉身出門,騎上了戰馬。

「全軍听令!七十里行軍,全軍轉進玄水軍!」

「全軍听令!七十里行軍,全軍轉進玄水軍!」

「全軍听令!七十里行軍,全軍轉進玄水軍!」背負令旗的傳令使奔突傳令,馬蹄翻卷著校場的黃沙,令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不管飯啊!」團練兵頓時就炸了,哪有一來什麼都不練,就直接行軍七十里的!?

「是啊,官長!朝食都沒吃,吃了包子再走吧?」

「眼下站了兩個時辰,誰還有力氣行軍七十里?這草管人命吧?」

人群在轟然聲中炸了開來,當即一馬鞭 頭蓋臉的就往高聲扇動的那人腦袋上 去。

有護軍高聲道,「到了玄水軍,自是羊肉包管飽。誰再咋呼,軍棍二十!」

三百府軍也開進了場內,各個手持長矛,腰挎橫刀。

這些人顯然是為了對付炸刺之人所準備的,如牆一般的矛槍所指,皆為想要炸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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