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明,已經多少年沒有打過仗了。
哪一個衛所的士兵在外面不是將自己穿戴的整整齊齊,干干淨淨的。
這兩個人,雖然身上也是校尉服,可也著實太髒了吧。
夫人說的對,他們不是撿來的衣服,就是哪個衛所里面,不願意囤地逃出來的懶漢。
若是撿來的衣服穿著,那他們就是百姓,就是乞丐。
一名百姓,敢當眾侮辱自己的夫人,惹得夫人生這麼大的氣,那就是找死。
若是逃兵,指不定他們的衛所也在尋找他們。
讓衙役將其拿下,既解了夫人的心頭之氣,更是幫助衛所擒獲了逃兵,更是兩全其美。
想到這里,知縣的心里笑開了花。
若真是這樣,立下一功,也不枉費自己今個起來這麼早。
邁著悠閑的八字步,知縣緩緩的走到了自己大堂上方的座位上,雙目緊緊盯著肖塵,坐了下來。
「先不說你有沒有侮辱夫人,就你身上的這件衣服,本身就是個問題。告訴本縣,你是哪個衛所在外執行任務之人麼?」
听見對方這麼一說,肖塵明白,自己身上的這身衣服,很有可能影響他對此事的判斷。
「這身衣服啊?」肖塵低頭,彈了彈身上的灰塵,「我們給衛所送菜,衛所里面有不穿的,舊了的衣服便送給我們穿。」肖塵隨便編了個幌子。
想要知道對方的公正性,自己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只有以百姓的身份參與此案,才能看見知縣的真正為人。
「胡說八道。」拿起驚堂木,知縣又敲了一下。
不過,這一下聲音並不大,好像只是順手而為一樣。
「衛所里面屯田種地,他們需要在外面買菜?」指向的目光,冷冷的看向肖塵。
「我說的是送菜,沒說賣菜給衛所啊。」
「送菜,和賣菜有什麼不同?」
「衛所的囤地集合在一起,可有的百戶所距離遙遠,想要吃菜就必須運送。我們干的就是這個差事。」肖塵淡淡的道。
知縣沉默了下來。
這麼一說,他們也是半個的官府之人。這處罰上面,還是不好把握分寸啊。
看見知縣半天不說話,肖塵知道自己的言辭可能給對方造成了壓力。
急忙解釋︰「我們村子的人,都給衛所送過菜。」
「哦。」知縣仰起頭,一副明白了的樣子,抬起右手,指向段天明︰「那他身上的配刀,又是怎麼一回事?」
「囤地距離百戶所路途遙遠,害怕路上遇見歹人搶菜,衛所便給我們配了刀具。」
「大膽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當眾侮辱本縣夫人,看在你給衛所運送蔬菜的份上,打五十大板。」
听了肖塵的解釋,知縣的臉色馬上陰冷,隨即一道命令就發了出來。
兩邊的衙役,將水火棍雙手拿起,也像肖塵圍了過來。
「且慢。」肖塵一聲利喝。
抬手指向旁邊的老女人︰「我就說她長得是個人樣,這也算侮辱?」
「當然算。一個大活人,你說她長得是個人樣,不就意味著,她長得有可能不是人樣麼?」
「我可沒說她長得沒有人樣。」肖塵淡淡一笑,「是她自己說,貌美如花。我才說,她長得像個人,和貌美如花沒有關系的。」
知縣眉頭一皺,看向老女人︰「你真是這麼說的?」
老女人頭發一甩︰「老娘說錯了麼?老娘不是貌美如花麼?」
知縣臉上抽搐了幾下,想要反駁,卻是沒敢說話。
只得又看向肖塵︰「你們發生沖突,總有個起因吧?我不信大街上,好好的她到你的跟前,說自己貌美如花?除非她腦子有問題。」
說到這,肖塵搖了搖頭,扶起了旁邊坐在地上的老者︰「老人家進城賣菜,被你夫人攔住去路。菜車後退,老人摔倒。傷勢如此嚴重,知縣大人覺著如何處置才好。」
老者腦袋上的傷口已經不在流血,可剛才流出的獻血將衣服染紅,此刻看起來還是很淒慘。
「夫人,可有此事?」知縣臉上掛著笑容,小聲問道。
「是。」
知縣挺了挺腰身︰「一介刁民,進城賣菜也不看著點路,自己摔倒了還怨別人?難不成這路上,只有你一人能夠行走?本官看你傷勢也不大,就不讓你賠償夫人的驚嚇費了,你回去吧。」
說著,抬起右手朝著門口方向擺了擺。
肖塵一愣。
這知縣顛倒是非的本領,不輸自己啊。
明明是老女人擋道,老人才受傷,這下到好,到了知縣的嘴里,是老者驚嚇到了自己的夫人?
拿什麼驚嚇的?拿自己腦袋上流出來的鮮血驚嚇的麼?
正要反駁,旁邊的老女人卻發聲了。
「不能放他走。」
「這又為何?」知縣反而一愣。
他已經受傷了,不放他走,這是要給他賠看病的錢不成?
「這個老東西虐待狗。」
「虐待狗?」
「對。」老女人惡狠狠的點點頭,「狗是我們的伙伴,是我們的朋友。他養狗,卻將狗當做牲口一樣對待。居然讓狗給他拉車。就他這種刁民,不配養狗。老爺應該對他處以罰金,懲罰他對狗的不敬。再沒收了他的狗,重新給狗找個好人家,安度余生。」
老女人的這一番話,讓肖塵還真的有點說不出來話來。
將狗像畜生一樣對待?
讓狗安度余生?
在你的眼里,狗就是你爹啊,還安度余生?
「在我們滄縣,居然有這種惡劣的事情發生?」知縣顯然也很震怒,「老漢,你真的讓狗給你拉車?」
听見知縣大人問自己,老者顫顫巍巍的抬起了頭︰「小人今年五十有九,家中再無一個親人,想要吃口飯,可這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實在是力不從心。今個起來,將地里的蔬菜全部收割,想拉到城里售賣,可菜車沉重,竟然有點拉不動。無奈之下,才將家里的大狗綁在車轅上,幫小人拉車的。」
「還真有此事,你這個刁民。」知縣臉色鐵青,「來人,沒收了他的大狗,將他重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我說知縣大人,這人都活不下去了,用狗拉個車都不行?養狗干啥,除了看家護院,幫著干點活都不行?」肖塵心頭的怒火,隱隱有點上升。
「用狗拉車?那要那些牛,馬干什麼?生活過不下去,為什麼過不下去?還不是因為懶。」知縣揚起了脖子,「但凡勤快一點,用家里的馬車出去幫人運送東西,或者將多余的房子租出去,多多少少的都有點收入,至于活不下去麼?」
家里的馬車?
多余的房子?
要是老者有這些東西,還用撅著拉一車蔬菜進城來賣?
還能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
肖塵抬頭,看向座位上那身著朝廷七品官服的知縣,如同看白痴一般。
這種從不體察民情,靠著想當然,信口開河的貨色,居然可以執掌一方,自稱百姓的父母官?
「敢問大人,你認為老百姓家里都有馬車?鬧市區都有房子麼?」肖塵冷冷的問道。
「我大明昌盛,哪個百姓家還沒有馬車,鬧市區還沒有房子了?怎麼,你看不起我大明,看不起我大明的國力麼?」
知縣雙眼一瞪,又準備發飆。
「唉。」肖塵一聲嘆息,「讓你做滄縣的父母官,真是滄縣百姓倒了八輩子的霉。將你腦袋上的烏紗帽,自己摘下來吧。」
「你,你算個什麼東西,敢如此口出狂言?我岳丈可是河間府的知府大人。只要他再上升一步,我便是河間知府。拿掉我的烏沙,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來人,此人當眾侮辱知縣夫人,大堂上更是對本縣大不敬,拖出去打三百大板。」似乎三百大板還不解恨,又加了一句,「直到打死為止。」
說著,拿起一支令牌,就甩在了大堂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