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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見羨安,訴衷腸

她本以為自己比舊時代的老人更新潮、更個性,因為她是新世紀的女青年。可當真正揭開時代的面紗,去真正了解另一個時代的女青年們,她卻恍然發現……她們可能並不落後于她們的後輩,甚至思想更先進一些。

陳羨安如是。

太女乃女乃亦如是。

「她……確實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徐二愣子點頭贊同了重孫女的話。

當它化作一只幼狐陪在老妻年少的時候,它看到了和老妻以往不同的面孔。一種是成親後的持家,一種是作為少女時的爛漫。

它並不覺得這是老妻故意隱瞞自己。

而是大家都有一段提及之時容易腮紅的青春……。

「爸,時間不早了。」

「你先歇息一會,不要太累了。到新野還早著呢。」

眼見老爺子要再開口絮叨他和妻子的故事,徐蓉打斷了他的話,開口勸了一句。

她縱然想听娘的事情,但老爺子太老了。

從秦省的西京到豫省的新野,這是一場漫長的旅途。對于年輕人來說,只是打個盹的功夫。但這對于老爺子來說卻不是。火車的顛簸、人群的擁擠、喧嚷,可能會將他余生剩下不長的壽命縮減一大半。他需要足夠的休息,養精蓄銳來抵擋死神舞動的鐮刀,然後再以年邁者的身份踏上回家的故土。

「我知道了。」

徐二愣子沒有拒絕女兒的關懷。他在徐蓉的伺候下,身子小心的瑟縮在了軟鋪上,于藍色格子被下安然入息。

心靜下來後,整個人都是放空的。

他听到了隔壁軟鋪男女情侶嬉笑的吵鬧、上班族辛勤的啪啪敲著鍵盤、侍者,或者行人硬鞋踩在地板的踏踏步伐,以及撕開零食塑料封裝袋的卡察聲……。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回家了。」

「也不知道此時的徐從他在做什麼?」

他默默想著事。

他心中開始想象徐從那一趟駛離新野的火車上是一副什麼樣的場景。

它在想著瑜小姐,另一個他卻在想著陳羨安。

不同的路線,不一樣的女人。

……

……

民國六年,燕京火車站。

近三天的旅程告一終結。徐從剛下火車車門,就感覺到外面的溫度噗地一下比車廂的溫度高了不止一截,溫差導致迎面而來的熱風充斥著他全身的每一個角落,很快就將他瀝出了一身的濕汗。

「再會。」

「再會。」

青年到了月台,和徐從互相作揖告別。

徐從沒有問與他對座的青年姓甚名誰。青年也沒問。他們只是這一趟寂寞旅途的伴侶,到了目的地自然而分別。若說交情,定然有的,興許到了下次見面的時候,不用多問,就會互相告知姓名。

但此刻沒有必要。

茫茫人海中,今後再次相遇的可能幾近于無。

從月台到出站口,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操著天南地北的方言,衣著也是各色不齊,貧富皆有。擠出火車站,便能看到鄰近的幾條胡同。胡同里都是一色的青石板路,路的兩旁店鋪林立,多是飯肆。

每家飯肆都掛著一面長長的幡布,其上寫了叫賣的食物。有餛飩、牛雜湯、包子、芝麻餡餅、點心。前面幾家店鋪做的是堂口食,行客吃個肚圓就走,後面的點心鋪則專門做行客的送禮生意,蘇派、京派、廣派等各派點心應有盡有。

徐從雖是肚餓,但心中想著羨安,便也耐住了不適。他只買了一包牛舌餅、一包豆酥糖。然後走到胡同口,叫了一輛人力車,點了「半天」的差。

燕京的人力車夫和新野的人力車夫不同。新野只是小縣,人力車夫邁開腿,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跑滿整個縣城。但燕京不同,是如今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多年的皇城根在這。故此人力車夫做生意也分為了「整天」、「快活」、「半天」。

不同的生意,不同的跑法。

跑「半天」比「整天」要快,比「快活」要慢。人力車夫懂得度量他們一整天的氣力,以三個不同生意的里數、時間來計算。「快活」累人,跑半天就不能跑了,得養身體,而「半天」、「整天」就輕松的多,像潺潺流水一樣使用氣力就行。

從火車站到燈市口大街,路程稍遠。

故此以「半天」雇佣人力車夫更合算,省錢一些。

貝滿女校在燈市口大街的大餑鴿市胡同。

「爺,你去女校是見親人?」

「要不我給你再介紹幾間上好的客棧,保管經濟又實惠……」

「要是不成,您找我算賬,我叫盤四,京城跑人力車的,沒幾個不認識我。」

人力車緩緩而動,盤四拉車步伐穩健,不快不慢。他特意等徐從上了他的車,然後再商量著別的生意。這樣的話,在車上的外地人就輕易拒絕不了他的提議。

若是拒絕,脾性大的人力車夫將客人撂到別處也是常有的事。

人力車夫並不等同于老實忠厚。

得益于二超子以前的暗算,徐從在上車時,就長了幾個心眼。

他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力車夫。其穿著長袖小白褂,白的或者黑色的子,褲筒稍肥,在腳腕處系著細帶,腳底則蹬著千層底青布鞋。一看,就讓人覺得干淨利落。

「可以,等到了女校後,在附近找一家客棧。」

徐從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上攤開的報紙,漫不經心的回道。

報紙是在車站附近的報亭買的。

「這位爺,等您到女校後,客棧早就客滿了,找不到幾家客棧,您听我的,我剛好認識一家,就在前面不遠處,您現在那里訂了房,然後我在趕快點,趁女校放學之前拉您去……」

人力車夫仍舊熱衷道。

徐從心里沉了一下,知道躲不過這一宰了。

人生地不熟的,等盤四將他拉到客棧,客棧附近即使有人力車,但車夫肯定和盤四相熟,到時候再換人力車也不是個法子……。

即使到時候讓盤四吃虧了。

亦會浪費掉他的時間。

「胡老爺……」

「可惜胡老爺沒有跟來。」

「否則依照胡老爺的見識,這會估計能和我相商出辦法。剛到燕京,就被人宰了一下,說出去都會丟人……」

徐從暗嘆一聲。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身上沒幾個錢,別介紹貴的,介紹一般的就行,不然我寧願在外面睡大街也不住客棧。」

盤四在宰他,他知盤四在宰他。

盤四亦知他宰客的客人知道他宰客的想法。

他們在斗法。

誰都沒有打開天窗說亮話。

「行 !爺,您听我的準沒錯。」

盤四大聲答應了一句。

徐從繼續看報,不再為幾角錢的得失而計較。

大約小半個時辰,盤四就拉徐從來到了他說的客棧。客棧名叫四福客棧,定價不貴也不便宜,是一間小客棧。他定了一天的房,花了三角半錢。

訂了客棧後,盤四再也沒整其他ど蛾子,拉他到了燈市口大街。

街道上車水馬龍,朝里巷的貝滿女校門口匯聚。

大多是下人一類的人物,接自己家的小姐。

停車,車把手放低。

「多謝辛勞。」

徐從下車,從錢包里掏錢,付了車費後,月兌帽朝盤四躬了躬身,然後邁步離去。

他得承認,瑜小姐的人道主義對他還是稍有影響的。

倘若沒有瑜小姐與他的辯論,他不會對盤四躬身道謝。他道謝的並非僅是盤四這個人力車夫,而是人力車夫這個群體。

愣在原地的盤四頓時感覺頗不是滋味。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十幾個銅子,然後亦朝十幾步外的徐從回施一禮。

當然,還禮是還禮……。

想讓他掏出宰客所得的銀錢,那是絕不可能的。

不多時。

徐從就見到了一棟王府規格的豪華府邸。

如陳羨安信中所提一樣,貝滿女校曾是康熙母親所用府邸,為佟府。府,只有王公才可用。

校門處檐牙高啄、紅柱綠椽、青磚灰瓦。豎著的匾額上面寫著「貝滿女校」。而朝校門口望去,便可見到大門道路中間瓖嵌的一塊長六米、寬六米的漢白玉長石。長石的盡頭是一處觀音像。附近的院牆磚面亦刻著一些明代年間的印號。

走到這里,徐從沒敢再進。

女校一般禁止男士入內。

如盤四所說,他趕在了女校放學之前拉徐從過去。所以徐從沒有等多久,就听校舍里傳來了下課時的鐘聲。

鐘聲還未停止,一群藍衣黑裙的女校學生便魚貫而出。

幸好,女校學生並不多。

除了培元蒙學(貝滿小學)的學生外,女校學生並不多,只有兩三百人的樣子。

故此,找一個人並不難。

「徐……從?」

「你來的時候為什麼不給我寫封信,怎麼直接就來了?」

在混雜的人群中,兩個人似乎心有靈犀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然後互相靠攏,湊到了一起。

見面的第一句話,是陳羨安的質問。

「羨安,這是你的男伴?」

陪在陳羨安的身邊的年輕女學生瞪大了眼楮,左瞅陳羨安一眼,右看徐從一眼,大致猜測了二人的關系,于是問道。

「寫了。」

「只不過它來的慢些,我來的早些。」

徐從喉嚨澀了幾下,停滯了一會,悶聲回道。

大致因有了一個外人,所以他變得有點靦腆。如果僅有陳羨安一個人的話,或許很多情話就可月兌口而出了。

「你……」

陳羨安臉蛋浮起兩團好看的紅暈,她輕咬了一下唇,沒接著上面的話題繼續往下說。她指了指身旁的同窗,「這是楚玉,我在信里跟你提過的,你們認識一下。」

徐從和楚玉于是互相介紹。

「你……怎麼突然來燕京了?」

放學過後,胡同人影稀疏了許多。燕京比新野發達不少,此刻胡同里已經接了電燈。昏黃的燈泡下,三人散步。陳羨安沒有避開好友,詢問道。

「你知道的,我今年在弘文學堂畢業。劉先生一直打算讓我去東洋留學,只不過……留日的官費生名額我沒有爭取到,官府挪動公費,削減了不少名額……」

「倘若沒有官費名額,那只能是私費了。私費就不用著急,我現在有點遲疑,是過來燕京這邊上學,還是去東洋留學……」

徐從止步,輕聲道。

沒能爭取到一個官費生的名額,這讓他感覺在陳羨安面前失了一點顏面。只不過這件事到底還是和時勢有關,軍閥混戰,挪用的教育經費太多,削減名額勢在必行,他也算是糟了無妄之災。

「來燕京上學,是為了羨安吧?」

「你們倆通信這麼久,早就定下了關系,要是他再去留洋,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成婚,再等四五年?」

一些徐從不好道明的事,楚玉說起來一點壓力也無。

燕京雖是如今教育的中心之一,但能讓徐從跑來燕京的緣由,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為了眼前的人兒。

「你日文學的那麼好,現在放棄太可惜了。」

「不能為了我,耽誤了你的前途。」

陳羨安勸道。

她來燕京上貝滿女校是迫不得已。可供她選擇的女校,只有貝滿這一家。但徐從不必,不必專門為了她來燕京上學。倘若來燕京上學,徐從一直學習的日文,就差不多相當于放棄。

「還沒到那個程度。」

「在燕京深造後,再去留日也不遲。」

徐從搖頭,「我來見你,是害怕真當我出國了,你該怎麼辦?我想……,一個人堅定愛情的恆心可以是三年,可若再多了四五年,愛情的忠貞會值得人去懷疑,我不願去賭這一切。」

「你是害怕我移情別戀?」

陳羨安臉色沉了下來。

什麼叫愛情的忠貞值得去懷疑。對愛情不忠,可不就是移情別戀。縱然她認為徐從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但這般赤果果的言明,還是讓她略感不適。

「不,也害怕我。」

「因為我幾天前在那一剎那,已對另一個少女動了心。我知道,我和你已相戀了這麼多年,不能再對別的人動心……」

徐從吐出一口濁氣。

在與瑜小姐相處的幾天內,可能是因為相親的緣故,他對瑜小姐生出了一些別致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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