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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從,你先坐下吧。」

「我爹……脾氣不太好,你別在意……」

陳羨安走近,亦露出歉色。

「我坐一會就走。」

有二人的解圍在,徐二愣子總不能在陳家甩臉色,他點了點頭,順勢坐在了一旁的客座上,喝起了茶。

就像剛才陳老爺再不待見他,也要給他備上謝禮一樣。

基本的禮數得有。

此外,在縣公署做科員,他的臉皮還沒那麼薄。一兩句的言語嘲諷,他縱然心里再不舒服,但也學會了唾面自干。

「徐科員……」

陳老爺也入了座,他啜了口熱茶。在喝茶,揭開茶蓋的時候,熱氣上浮,他細長的眼眯了一下,朝徐二愣子所在的方向看去。

這個動作停滯了三四息。

等茶盞落在桌上時,他便開口問道︰「徐科員既是學生,又是吏員……,在學堂里,想必比在縣公署中更能得心應手。縣公署的人際關系復雜啊,既要討好上司,又不能招惹了民怨,上下受氣……」

他說的話令人挑不出刺來,怎麼看都是對後輩子佷的關懷。

當然,這只是表層的意思。更深層的意思,實則咄咄逼人。一個在縣公署處事游刃有余的吏,交好同伴,誰知是為了利,還是情?

陳太太和陳羨安似是沒听出來,但徐二愣子卻微微色變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懷中的狐仙,心中頓時有了底氣,「陳伯父說錯了,徐從已從縣公署辭了職任。至于在縣公署的處事……,徐從向來不敢說問心無愧,不過卻……也談不上什麼利欲燻心……」

話停在這,他頓了頓聲,「有些東西,是錢買不來的。」

他承認,他覬覦陳小姐的身世。

若不是這些外在的因素,他對秋禾的動心絕對大于此刻對陳羨安的動心。他娶陳羨安的想法大于娶秋禾的想法。

然而話音落下之時,他卻不知道自己是說了一個謊,還是吐出了真心話。

亦或者是因最近扮演弄人費斯特久了,習慣性的拒絕了奧西諾公爵給他唱曲的賞錢。他仍沉浸在清高小丑的世界中。

(第一百零七章,演戲時,奧西諾公爵(錢鄭欣)請小丑費斯特(徐從)唱曲,唱完後,奧西諾公爵給了費斯特一把鷹洋。費斯特拒絕了賞錢。)

「哦?是嗎?」陳老爺不置可否,他笑了笑,沒在剛才的話題上使勁,「徐科員,不……,徐賢佷。你今晚是護送羨安回家的嗎?我是應感激你的。羨安作為女兒家,行事未免太過放肆了些,一直讓我這個當爹的操心。」

「羨安確實不讓我們放心。」

到了這個話題,陳太太有了介入的余地。

「她老是和朱家的那個閨女一起,瘋瘋癲癲的,不像個大家的小姐。听說,朱太太已經給她女兒介紹了幾樁婚事,我們家,也得給羨安介紹婚事了,她得嫁人了……」

她的身微微向前傾斜了一些,鄭重道。

「我明白。」

這幾句話不像陳老爺那般拐彎抹角、旁敲側擊,直白了許多。徐二愣子再也不能裝傻充愣了。一個叫徐從的人,點了點頭。

灰白狐狸臥在徐從的心房處,它听到他的心失落了許多,以前的節奏是彭彭彭彭彭,可剛才直到現在,是砰了一兩下,就停滯了一會。彷佛是有人攥緊了這顆心,為了不讓它喪亡,又不得以將其放緩了。

「謝禮還是要給的。」

陳老爺看了一眼放在廳內的落地擺鐘,見其停在了十點鐘,他叫了身邊的管家,在耳旁吩咐了幾句。

管家的動作很快,片息就端了一個托盤走了出來。

托盤里面放了一筒銀圓。

送銀不送禮,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一點小心意,還請賢佷勿怪。」

陳老爺左手捏著右臂下垂的衣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擺鐘滴答一聲報響。

夜很靜謐,屋外傳來幾聲嘈雜的鳥叫。

徐從想起了在岔道口孫興民異常的舉動。或許孫興民是喜歡陳羨安的吧。在禮堂表演完後,孫興民見到遠去的陳羨安扭頭望來,就急不可待的以此調侃起了他和趙嘉樹,說陳羨安在看他們二人……。

一個人越是喜歡一個女孩,越會著急掩飾自己的存在。

然而到了岔道口,二選一時,孫興民只能不得以擠了出來,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孫興民對陳羨安大膽的示愛了。

如今,輪到他了。

拿了銀,他便沒有資格去愛這個女孩了。

「伯父,我送羨安回家本就沒有想著什麼好處。這錢……,我不能接受。一個人他活著,可能不僅是為了錢。我辭了科員這個職務。我記得,這件事……我給伯父你說過了。」

「時候不早了,我該離開了。」

「對不起,今夜打攪了伯父、伯母……」

徐從搖了搖頭,隨即起身,朝外走。

固然他沒有對陳羨安愛的那麼深沉,非其不可。可一個人總要有點傲性。他的 梁骨是被鄭保長踩了下去,而不是自己彎的。或許有一天他會再次屈從這個世道,但至少今天不會。

二愣子是他的小名。深植于骨子里的拗性。

當他被叫作「徐從」的時候,並不意味著一個叫「二愣子」的人死去。同理,叫「二愣子」的人從來沒死,哪怕他叫「徐從」。

「賢佷你……」

陳老爺錯愕了一下。

考驗,從來沒有什麼考驗。

他送銀,是為了絕徐從的心。哪怕徐從不收這銀,他也不會給其機會。興許眼前這個少年有潛力,可他的女兒難道要和其吃前半輩子的苦嗎?

其外,作為一個商賈,他清楚的明白,一個往上爬的人有多麼狠辣絕性。這等人或許是個好搭檔,但絕不是一個良配。

「伯父,打攪了。」

徐從掀起自己長衫的前擺,踏出了門檻,等落在門外的時候,他轉身對追出來的陳父陳母躬了個身,就再次轉身快步離去。

然而,就在他在抄手游廊走了二三十步的距離時,陳羨安小跑的追了上來,她氣喘吁吁,一整張臉全部紅了,「徐從,錢你拿著。」

她將一筒沉甸甸的銀放在了少年的手掌上。

沒等少年拒絕,她說道︰「夜鶯應該回答烏鴉的話。」

這句話是《十二夜》里的台詞。

徐從怔了一下。

他望著眼前奧麗維亞的飾演者。這句話是馬伏里奧用來諷刺奧麗維亞這個伯爵之女的風涼話。說完這句話後,馬伏里奧緊接著便嘲笑奧麗維亞是「生來的富貴」。夜鶯是馬伏里奧,而烏鴉則是陳羨安。

她沒說多余的話。

但這句話,已經言明了她的愧意。

相比高雅的夜鶯,她這只烏鴉相形見絀。

「這是你應得的賞錢……」

陳老爺、陳太太追了出來,陳羨安又說了這麼一句話。

見狀,在後面追的二人止步。

「我應得的賞錢?」

徐從模著手里的一筒銀,也不知道該做出何等的表情。

他是曾被可憐過的。理應很熟悉。

不過他是背對著陳父陳母,倒也無需做出什麼難看的神色,他抬頭望了眼昏暗暗的天,瞧見不遠處的路燈上停滯著一只鳥。他努力看清了,那是一只家雀。家雀的爪抓著燈罩外面的鎖鏈。

家雀撲哧撲哧的飛走了。徐從亦被鐘伯引走了。

路上的燈,仍舊稀疏。

回到家在床上輾轉反側的徐從先是在夢中夢到了陳羨安,在路燈下,她沒問他話,而是放肆的和他吻到了一起,隨後他的手伸進了她的衣領。然而實際上,他和被子在斗著氣。過了四更天,夢里的陳羨安又變成了秋禾,他和其滾在了一起。五更天,他又想起了油坊內掌櫃、周三姑娘……。

他憋得急了。

次日,他找了個由頭,讓秋禾再次從趙家出來。

兩人又一次跌跌撞撞的入了里巷竹林。

「徐爺,才過多久,你就又想起我了?」秋禾靠在粗竹上,她的話音透露喜悅,她努力將自己的鼻息噴薄到男人的臉上,「別著急,慢慢來,這事急不得。我和少爺說了,我和大牙嬸交待些事,會回來遲些……」

聞言,男人果然動作緩慢了許多。

不過這樣的話沒管用多久,男人又如配種的種豬在豬欄里躁動不安,亂拱亂親,將石槽里的水泡糠拱的四處都是,滿圈的亂象。

「你怎麼了?」

秋禾扣著自己衣襟的扣子,她瞅了一眼面前半躺在磚摞上歇息的男人。再是食髓知味的人,也斷不可能這般暴虐。

「你心底有事?說說?」

「反正咱們都是見不得人,我不會和別人說你的事。說了,對我也沒多大好處,你樂意了就說,不樂意了……我也不勉強。」

她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干淨了粗布帕,遞到了男人手心。

「是,我有心事。」

徐從在黑暗中點了一下頭,他悶聲道︰「我有了喜歡的人,昨夜夢到她了,夢到她後,我就來找你了。應該是喜歡吧,我估模不準……」

他和陳羨安也就認識了近二十天。

近九成的時間都在排戲。

這話一出,秋禾就感覺到一把錐子刺了一下她的心。她看著他的臉,他的臉黑乎乎一片,她學著幼時的孩童,哭笑不藏于心,做出了悲傷的神色,「喜歡一個人是好事。人一定要去喜歡一個人……。徐爺,你去追她吧,你這麼好的人,理應有一個好姑娘陪你。」

是她讓男人糟踐她自個的。怨不得別人,她就是被糟蹋的命。

倘若男人不听她的話,正視了她,她反倒要內心難安了。

「不一樣的,我配不上她。」

「我給自己留下了一些可追求她的余地,可我明白,這點余地,遠遠不夠。我難以給自己砌一堵牆。她叫她自己烏鴉,可我知道,她才是夜鶯。只有夜鶯才會在夜晚唱歌……」

徐從說著胡話。

說著秋禾難以听懂的胡話。

「我是和少爺一起長大的。」忽的,寂靜了一會,秋禾用眼楮盯著面前黑暗似的童,她的眼里再次蘊滿了淚珠,只是她已學會了不帶哭腔,她遠比小寶子懂規矩的多,「少爺和我一起長大,他念書,我陪在他身邊,小時候,他總是作弄我,欺負我這個婢子。長大後,就不一樣了……」

「他總是說我無趣,太守規矩。」

秋禾笑了一聲,「可我不得不守規矩啊,主子們隨意就能罰我,罰到我守規矩。我要是不守規矩,他也不見得真的會高興……」

「我很羨慕你,徐爺,你和我一般的命,但你還能去學堂讀書。」

「讀書就能有出息,去娶她。」

她撫模著男人的臉龐。秋夜稍冷,男人的臉並不暖和,模起來很冰很涼。她從額模到了腮,再模到了嘴唇、下巴,「不試試,你怎麼知道不行呢?你看,你都掉眼淚了。」

我流淚了?

徐從有點驚駭。

他臨死的時候都沒掉淚,怎麼可能為一個女人流淚。他手往上伸,去模自己的臉頰。只不過他的臉頰被秋禾的手佔滿了,他模到了秋禾的手,這手一樣冰涼,指端留有濕冷的水。

「她快成親了,到了適婚的年齡。」

「辦法,我想不到。」

徐從收回了手。他怕秋禾再追問。他想藏心事。男性女性的事總不好告訴徐三兒。除了秋禾外,他別無其他傾訴對象。然而說了一半後,他不想再繼續談下去了。他又說了另外一件事,「你爹可靠嗎?要是你贖了身,他再把你賣了,到時候……」

他想起了二超子。

二超子的事並非罕見。

能賣一次閨女,再賣第二次心里也沒什麼負擔。

「家里窮,要是不賣我,我就沒活路了。我爹……應該不會再賣我。我贖了身,總要去他那。不去他那,我去不了別的地。婚嫁不能繞開爹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防著他呢,放心,徐爺……」

秋禾收回了手,她朝家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道。

「那就好。」

「我只是給你提個醒。」

徐從「嗯」了一聲。

疏不間親。適當點醒一句就行了,多說無益。

這個話題聊完後,也到了該離開的點。他吹著了火折子,點燃了蠟燭的燈芯。火光噗地一聲照亮了兩個人。兩個人都沒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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