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跟著李東平進入地下室。
很放松。
哪怕身後的鋼鐵大門卡卡關上他也沒回頭多看一眼。
李東平走在前邊，仿佛巡視領土的國王，驕傲地張開雙臂︰「老弟，我的珍藏全在這里，絕對能讓你滿意。」
徐青沒說話，湊到一個大碗旁邊瞅了瞅。
確實還不錯。
乾隆時期的青花龍紋大碗，只看品相就在二十萬以上。
嗯，二十萬以上的大碗，在當前的收藏圈里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東西了，因為碗這種實用器的價格相對較低，能賣到二十萬，必然是相當不錯的精品，普品大多數在五萬以下。
至少這大碗已經有了進入大拍賣行展牌的資格。
隨著李東平的講解，徐青一件接一件地看，時不時還問一問價格。
確實都不錯。
不過，也有贗品。
徐青在猶豫要不要提醒李東平兩句。
如果李東平真不知道是贗品，他能提醒兩句，必然能獲得李東平的友誼，雖然李東平的友誼不值什麼錢。
但如果李東平明知道這些贗品是贗品呢？
那李東平直接帶他來地下室的意味就很值得揣摩了。
算了，不多管閑事兒，如果以後還能繼續交往，再提這事兒也不遲。
幾分鐘後，李東平捧起一只陳列在櫃子里的五彩螭龍紋梅瓶，得意地問︰「老弟，你看這瓶子咋樣？」
這是炫耀嗎？
徐青笑笑︰「看著還不錯的樣子。」
李東平皺眉︰「這話什麼意思？」
嗯，說話確實很直。
徐青想了想道︰「東西很漂亮，但不到代，不是萬歷的。」
「你說是後仿的寄托款？」李東平的聲調瞬間拔高︰「不可能，我找人看過，確實是萬歷的東西，都出價到一百五了，我沒舍得。」
「一千五還差不多。」
李東平說的一百五是一百五十萬。
徐青說的一千五，是真的一千五百元。
李東平愣住︰「你，你是說，這瓶子連寄托款的都不是？是新仿的？」
寄托款的意思，說白了就是致敬，意思是這東西的工藝水平達到了前朝某個時代的水平，所以款識不寫本朝而寫前朝。
但越往後，寄托款的意思就變了，成了光明正大蹭熱度的方式。
說白了，寄托款可以簡單粗暴地理解成仿品。
新仿則是專指最近幾十年做的仿品，目的就是制作贗品以假亂真獲利。
都是仿品，但價值卻完全不同。
以現代人為坐標，寄托款幾乎全是老仿，至少也是個晚清民國仿的，還有一定的收藏價值，官窯做的寄托款瓷器往往水平還真不錯，價格還挺高。
新仿則完全不同，沒有收藏價值，只能算現代化工藝品，就算手藝再精湛也賣不出價。
徐青說一千五百塊，其實已經算高了，因為這種瓷器的料錢加工錢也就幾百塊而已。
但李東平卻接受不了了︰「這不可能，我，我花了八十多萬拿下的，而且我找了不止一個高手看過，都說是真品。」
徐青︰「那或許是我看走眼了，老哥別放在心上。」
李東平卻搖頭︰「不對，老弟這麼說，必然有其中的道理，老弟，跟我講講。」
徐青︰「我怕你接受不了現實。」
「老弟，你這就太小看我李東平了，區區百十來萬的損失，我還是能承受得起的。」
「這可不只是錢的問題，更是對自信心的一種打擊，看老哥你這藏品，是以玩瓷器為主吧，玩瓷器的在這種貨上栽跟頭，就不怕以後再也不敢踫這些東西？」
「怎麼可能？從出道到現在，栽的跟頭沒有八十次也有一百次，虧了至少五百萬，不也好好的？」
「那麼多？」
「多嗎？虧個大幾百萬上千萬的大有人在，這滿大街的古玩店，你隨便問問哪個沒有買過幾百萬的假貨？」
「還真不清楚，以前沒怎麼接觸過這方面的事情。」
「所以老弟你就被藏著掖著了，有啥說啥吧，我這人是個直性子，喜歡痛快人。」
嗯，看出來了。
李東平確實是直性子。
剛才這一番墨跡，也是試探李東平的性格。
其他的不說，至少現在可以確定，李東平確實不像個心機深沉的人。
這年頭，能經得起他的試探的表演大師估計還沒出生。
他試探一個人，看的可不只是表情、語言、邏輯這些東西，他是可以直視靈魂的存在。
咳咳，有點夸張。
但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他觀察的是更細微的變化和反應，瞳孔、呼吸、微表情甚至心跳、情緒節奏變化等等。
如果一個人連這些細節都能偽裝，那他栽了也認。
但據他所知，目前世界上幾乎沒有這種存在，就算是閻振山也只能做到沒有變化。
然而沒有變化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對吧？
所以徐青放心下來，笑道︰「這梅瓶就是一只徹頭徹尾的現代工藝品，只是仿制水平較高，做舊水平也高，我估模著，這只瓶子從制作到完成做舊，至少花了兩年時間，花費的精力比做一只真的要多很多。」
「啊？真有花兩年時間做舊的人？」
「兩年時間，一千五變八十萬，這麼劃算的買賣，怎麼可能沒人做，只是大部分人沒有這麼高的水平，想做也做不出來而已，你算算這個利潤，比那些正兒八經的大師作品都高，大師看了都心動。」
「那，那也……」
「而且這種東西雖然有一定技術難度，但還是可以批量生產的，一次制作十幾個二十個，每年制作這麼兩三批，只要這幾十件里能成功賣出去兩三件，就賺大發了。」
「老弟你告訴我，這瓶子哪里不對？」
「整體看沒大問題，細節方面也不錯，這畫工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可以確定，圖案必然是精通工藝美術的高手畫的，甚至很大概率是某個工藝美術大師畫的，做舊手法也異常高明，幾乎沒有破綻，但只是幾乎，眼力足夠就一定能找到。」
徐青說到這里，指了指瓶身上螭龍的龍爪︰「看這里，發現問題沒有？」
「這不典型的明代五彩風格嗎？沒有問題啊，老弟不會說這個爪子的數量不對吧？」